“等一会儿雪积的厚些,我带你堆雪人。”
“好啊!”石榴高兴起来,一张团团的小脸似有三月春风拂过,阳光而明媚。
她看不出主子的情绪,只觉得来到兴庆宫小偏院这几日,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这位主子从来都不打罚她,而且主子似乎有一种能力,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又放松。
等到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陆微澜真的带石榴堆起雪人来。
先用铲子搓起雪慢慢堆起胖胖的身子,再用手捏起个小雪团然后在雪地上滚出圆圆的脑袋。
雪人脑袋才滚了一半儿,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到了掌灯的时辰。
“陆侍妾。”石榴起身拍拍手,“奴婢先去点灯,然后到膳房取暮食,雪人留到明天再堆。”
“嗯。”陆微澜颔首。
她趁着石榴点院子里灯笼的功夫,弯下身在地下捏起个雪团。
“石榴。”她唤一声。
“欸!”石榴扬起小脸。
“啪”的一声,一个小雪团在她脸上炸开了花。
石榴懵懵的,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扔雪球你没玩过?”陆微澜被石榴呆萌的表情逗笑得前仰后合。
“陆侍妾,你……”石榴话说到一半,干脆也弯身在地上捧了一捧雪,来不及捏成雪团,就朝陆微澜那边扬去。
这一捧雪就跟流沙倾泻似的,在刚刚燃起来的灯笼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雪光。
雪美极了!
人也美极了!
主仆两个又玩了一会儿雪,待到石榴要去膳房,陆微澜吩咐她:“不着痕迹的去打听下骁王殿下是否回宫了。”
石榴点头应道:“奴婢不问,只要用眼睛去看就可以。如果膳房做了骁王殿下爱吃的菜和点心,就证明人在兴庆宫。奴婢看是落英殿还是兴庆殿亦或是南熏殿的宫女取走骁王殿下的暮食,就能判断骁王殿下人在哪里了。”
陆微澜果然没有看错,石榴是个机灵的,她赞许的点点头。
等石榴提着食盒从膳房带回了水盆羊肉和炖菘菜,也同时带回了李郴的消息。
不出所料,他已经回到兴庆宫,人在落英殿。
陆微澜吃过暮食,回到寝屋,换上入宫那天的裙装。
她吩咐石榴不必跟着,穿上披风只身出了小院。
……
“真可怜!她都跪在风雪中许久了。”
“不会冻死在这里吧?”
“冻死也活该,殿下的书房也敢闯。”
“骁王殿下又没责罚她,跪在这里还不是博取同情。”
“啧啧……这大冷的天,她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几个奉茶宫女提着热水走在崇文殿游廊上,窃窃耳语。
等她们入了落英殿,便像被掐住了脖子般立即噤声,更不敢进入书房,只端着煮茶所用茶具立在门口。
彭顺听到宫女们的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厉声道:“瞧你们一个个缩着个脖子,成何体统?”
几个宫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没觉得自己的行为与平时有何不妥。
她们没缩着脖子呀!
就算今晚外头极冷,她们也尽量端端正正的,这是多年伺候主子的习惯,马虎不得半点的。
可彭公公对下人向来严厉,这又是骁王殿下书房门外,她们委屈也不敢辩驳,只能道:“彭公公饶命!今个儿外头属实冷了些,奴婢们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外头真有那么冷?”彭顺皱眉问道。
“是呀!是呀!奴婢们在外头冻得牙齿都打颤。”
“既然这样,今日姑且饶你们一回。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彭顺教训完了,才抬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提着热水转身回了书房。
“骁王殿下。”彭顺进了书房之后变脸比翻书还快,殷勤的道:“奴才帮殿下重新换盏茶。”
李郴依旧在修补书案上的一本旧书,没有抬头看他。
等到彭顺把茶放到案上,却被他抬手拂落,碎瓷茶水溅了一地,他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彭顺,“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奴才不敢!”彭顺立即跪到地上。
“不敢?”李郴冷笑,“都敢给本王话听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听了李郴的话,彭顺一愣,然后才做出恍然大悟状,“奴才蠢笨,自知失言,求殿下惩罚。要不还是不劳殿下动手了,免得脏了您的手,奴婢自罚。”
说完他抬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招呼,一边扇巴掌一边数数:“一下,两下,三下……”
“嗤!”李郴忍不住冷笑一声。
“殿下您笑了就好,跟奴才这样的人置气犯不上。”彭顺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跟自己摸自己脸似的,不过口中的计数却从未停下,“十八下,十九下……”
李郴懒得看他在那演戏,又低头专注起书案上的旧书。
彭顺见骁王殿下不再看他,也停止了打脸动作,“殿下,太后今儿还派人来问情况呢,您就全了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吧!”
李郴不为所动。
彭顺又语重心长道:“殿下,奴才知道您不畏人言,可您才刚刚监国,现在必然在风口浪尖上,如果此时宫内死了个人……也不吉呀!”
李郴仍然不为所动。
“殿下,这小娘子生于修书世家。死了个侍妾倒不算什么,可您素来惜才……”
李郴依旧不为所动。
“殿下,她也是为人子女者,如果她的阿娘知道她跪在雪地里快要冻死了,该有多心疼。先皇后最是良善之人,她……”
听到先皇后和阿娘这样的字眼,李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险些让挑线针刺破了手指。
然后他才放下手中的旧书,抬头看着彭顺,凤眼微狭,目光较之前更加阴寒,让人见之不由发颤。
彭顺一个字都不敢再往下说。
李郴则起身,他从书案内侧走出来,路过彭顺身边的时候,颀长身躯投下的影子将他笼罩,又渐渐拉远。
“骁王殿下!”
彭顺轻吁了口气,后背的衣衫都让冷汗打透了。
或许这法子真的有点过激!
可他也是被逼的呀!
第4章 .一痕沙
「肆」
陆微澜就是要像小宫女说的那般,对自己下手狠一点。
她其实听说过很多版本的各路女子意图接近李郴而失败的故事。
有在李郴狩猎时被他的猎豹咬死的,有在李郴出游时准备和他一起落湖淹死的,有在太子宴饮时想把他灌醉最后被塞进酒桶里的,还有扮成小宫女想接近他和他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最后被扔出东宫宫墙摔残的。
在陆微澜看来,她们虽然没有一个成功的,却也是真的勇士。
前车之鉴告诉她,她得走一条她们没走过的路。
陆微澜和她们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如今身陷死局,能苟活一天就是赚到了,所以她能置之于死地,而后再生。
她跪在落英殿外,迎着寒风,任雪花扑打着,落在肩头发顶。
雪人怕是不用再堆了,她此时不就是个雪人。
身体已经快要冻僵,感知力越来越差,肩头的雪似要将她压垮。
自从来到兴庆宫,她的生,她的死,似乎都在他一念之间。
意识就快要剥离身体,不过她依然相信眼前的那扇门一定会打开,虽然此时她已经无力抬头去看那扇门。
所以当听到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响声由远及近时,陆微澜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不然周遭为何会更冷?
直到脚步声停止,一双六合靴出现在她眼前。
陆微澜见过太子李郴的画像,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薄唇紧抿,清冷高远得如同天上的谪仙。
一看就是无心无情之人。
只求得他片刻怜惜,实在难能可贵。
这一刻陆微澜是拿命在等,自然不能错过。
她咬了咬唇,缓缓的抬起头来,眼里含的一包泪也在这一刻流了下来。
“骁王殿下!”她轻声唤道。泪水太多就是泛滥,一行清泪才恰恰正好。
“殿下!”陆微澜又吸了吸鼻子,轻轻啜泣道:“妾知错了!不该为了见您一面而不择手段。”
“你是……”李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轻飘飘的,就好像她不过是天空中一片雪,或者是落在他鞋尖上的一片雪,总之没有任何区别,都再普通不过。
“妾陆微澜。”
“乳名阿歇。”
“起吧!”他的语调也再冰冷不过。
陆微澜垂着头,用手掌撑着地面,因为跪得太久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堪堪起身。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脚下一软便向前扑去。
李郴没扶却也没躲。
陆微澜一下子撞到他的怀里。
这回她的眼泪是真的控制不住了,因为李郴的胸膛十分坚硬,她觉得她的鼻梁可能是撞塌了。
“就为这?”
陆微澜没想到李郴此时会开口说话,一时没揣测出他话里意思。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轻,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横抱在怀中。
既然机会来了,就没有理由推开了吧。
陆微澜将脸贴在李郴的胸口,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似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的。
她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襟,刚想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却被李郴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干扰。
是他习武之身太过强健还是他此时的内心也是不平静的?
陆微澜一时不得其解。
李郴将她抱回落英殿的寝殿,扔在床榻上,不带一丝感情的将她襦裙衣襟解开,另一手按住她腰肢。
陆微澜轻轻颤了下。
“连死都不怕,此时却怕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嘲讽,她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如果她想,还没有她看不透的人。
面对她的目光,他只冷冷一笑。
这还真是一个何时何地都不带一丝感情和欲望的人,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难以琢磨,也更可怕。
就在陆微澜以为接下来的过程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时,一声短促有力的口哨在窗外响起。
李郴听到这声口哨,立即看向窗外,然后又回过头淡淡的看了陆微澜一眼,这才松开掐在她腰肢上的手。
出现在夜晚的兴庆宫,还不现身的,难道是太子的暗卫?
看来李郴又要离开了,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
若是让她此时放弃,还真有些不甘心。
不是不甘他的离去,而是不舍她拿命换来的这次机会。
所以就在李郴转身离去的那瞬,陆微澜扯住了他的袖子。
而且在他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她时,还鬼使神差的拽住了他袖子,撒娇似的摇晃了下。
李郴眉头略蹙,凤眼微狭,然后从腰后抽出把匕首来。
陆微澜赶紧松开了他袖子,此时与刚刚表现出的难以割舍截然不同,就像他的衣袖烫手似的。
李郴冷笑,抽出匕首,寒光乍现。
陆微澜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她是应该瞪着眼睛等死,还是闭上眼睛装死?
此时,有血滴在锦褥上晕染开来,色彩瑰丽。
她没有痛感。
劫后余生陆微澜,看着一眼不合就动刀,还是在他自己腕侧割了道口子的李郴。
或许是一直以来太过紧张,让她丧失了敏锐的观察力,此刻她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且他近日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淡淡乌青色,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鸷。
可李郴没有给她更多观察他的机会。
他收起匕首,转身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不带半分留恋的离开了寝殿。
直到脚步声渐远,陆微澜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
她这算是又逃过一劫?
想想自己也算是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下。
李郴被废,就是因为弑杀。
为了祭祀先皇后,竟然用活人当祭品,引起民愤,这才惹怒了圣人。
陆微澜轻呼一口气,拖着僵硬的身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李郴的情绪虽然没有任何波动,但刚刚那声口哨他似乎很在意。
他的表情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陆微澜还是能从他的动作细节中窥探到一丝不同寻常。
例如,他在与她接近的时候也异常紧张,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又或者,他整理袖口根本就是不必要的动作,那是用来掩饰他的情绪的。
她就说,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情绪。
像李郴这个年龄的人,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她已经很佩服了。
这大概和他从小生存的环境和一些变故有关?
因为攻略的对象是李郴,所以系统还是给了她李郴的人物线索。
李郴的阿娘,也就是先皇后,在他七岁的时候薨逝了,而他最亲近的舅父也在他十四岁那年死于一场大火,全家无一活口。
全家都死于一场大火?
陆微澜想起自己就是醒于一场火灾之中,沈姿的全家也都葬身火海,一段冤情随之被尘封。
没有什么是一场大火堙灭不了的。
如今他对李郴的病症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只需找机会再做进一步的确认。
第5章 .一痕沙
「伍」
李郴从寝殿出来之后,径直回了书房。刚刚落座,就有两个黑影闪了出来。
“骁王殿下。”两人齐声道。
李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两人起身后,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