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澜没听清她说什么,就听禅房外头噪杂的声音较之刚刚更盛,而且不远处还有尖锐的叫喊声。
两人对视一眼,而谭峰正要到外头去查看情况,众人就听到外头传来尖锐的鸣镝声音。
“凌恒的信号。”谭峰脸色一变。
李郴示意一眼,谭峰便先出了禅房,到外头去打探情况。
凌恒到唐昭寺后一直守在外头,李郴应该是派了谭峰和凌恒等人暗中保护即将出现的董唯。
那么这个信号的出现预示着有意外发生。
她又和李郴对视一眼,绷紧了神经等待外头的消息。
董唯诈死离开蘅芜苑之后,并未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马晔薇,只不过他们之间,应该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陆微澜判断,他可能并未离开平康坊,所以她才把见面地点定在唐昭寺,为了方便他现身。
而李郴更是派人在平康坊附近进行盯着他的行踪,以防他被人发现,提前下手。
可即便这样,还是出现了意外吗?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谭峰重新回到了禅房。
他双拳一抱,禀报道:“主子,平康坊北里附近发生了火药爆炸。”
“有人伤亡?”陆微澜不由紧张的问道。
谭峰点点头,“有两人被炸死。”
不用细说,这两人当中一定有个是董唯了。
好不容易就要查到的线索,现在又断了。
“去看看。”李郴冷声道。
李郴带着谭峰,陆微澜和夏扶风,先后离开禅房。
他们出去的时候,唐昭寺内满是讲经的绕梁之音。
平康坊北门坊内,此时一片狼藉。
有火药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几欲被掩盖的血腥味。
谭峰说有两人被炸死了,但陆微澜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是两具尸体,而是不知道被炸成了几块的碎尸。
李郴看到陆微澜在身后跟过来,下意识的想要站在她的身前,将血腥的画面挡住。
可是陆微澜却绕过李郴,直接到了爆炸发生的中心点,也是现场最血腥的地方。
此时程典带着大理寺的衙差也刚刚赶到,还有京兆府的人。
京兆府现在正准备清理现场和疏散围观群众,而大理寺则正在寻找拼凑死者的尸体。
因为陆微澜、李郴以及夏扶风、谭峰、凌恒都是乔装打扮行事,所以不便太靠近现场。
不过陆微澜还是趁着京兆府封锁现场之前,瞧清楚了被炸两人的情形。
其中一人的尸体较为完整,只是一条腿被炸飞,而另一人则几乎没了人形,不知道被炸碎成多少块。
程典立即找了刚才看见经过的年轻郎君来问:“把刚才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小郎君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但神色有些发懵,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是来唐昭寺看琴乐都知的,谁想到……”
“说关键的!”程典呵斥一声。
这人双肩一抖,魂魄才归位似的。
“我身前不远处有个人,走路很快,应当也是去唐昭寺瞧热闹的。突然有另外一个人炸了,我身前那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就被炸飞了一条腿。”这小郎君似乎回忆起了刚刚的情景,身体又抖了抖。
如果两人中有一个是董唯,那一定就是腿被炸飞那个。而点燃身上炸药的那人明显要与他同归于尽。
这些人也真够丧心病狂的,为了杀死董唯和毁掉他身上的证据,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他们采用这样的法子,即使有高手在身边保护,也很难救下董唯。
不过听了程典和这人的对话,陆微澜和李郴几乎是同时快步走向董唯的尸体。
他此时面朝下躺在地上,虽只有一条腿被炸掉了,但想必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震碎了,衣衫破烂不能遮体,口鼻中有血流出来。
而他的双臂搭在地上,用右手的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弯弯的曲线。
很明显这是董唯给他们留下的线索。
弯弯的曲线?曲江?
李郴和陆微澜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又默契的在京兆府衙差上前清人的时候悄然的离开了现场。
董轶正是在曲江投江自尽的,所以他的胞弟董唯把证据留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之前陆微澜特意到大理寺查过董轶一案的案宗:有长安百姓在曲江游船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报官后被大理寺捞出,最后查出他是自尽,才得以结案,所以才能在大理寺查到案宗,里面有详细的调查过程。
董轶的投江地点、时间、过程,陆微澜都知道得非常详细,所以她相信一定能够找出蛛丝马迹。
从平康坊到曲江并不近,为了争取时间,李郴决定骑马前去。
不过正当陆微澜抬腿要踩马镫上马的时候,李郴一把将她拎到了马背上,然后自己一个飞身坐到了她身后。
她骑马的水平自己晓得,为了不耽误查案,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他们此时都是以男装示人,在长安街头还是引起不少人侧目。
而谭峰和凌恒,只能带人暗中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曲江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曲江东西两侧有蓬莱山、芙蓉园、紫云楼,曲江两边有长长的游廊,江边亭台非常之多。
若是只有曲江这一个范围,要找董唯留下的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陆微澜看过案宗,所以知道董轶投江的地方,便直接带着李郴来到了曲江东侧的临水亭附近。
“他是在这里投江的。”陆微澜回头对李郴说道。
不想李郴正探身往前看,陆微澜的脸一下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撞他身上了,总之被撞得鼻子脸生疼的她眼泪不自觉的就往下流。
“我这就这么值得你撞。”李郴把她往后拎了拎,然后看向她的脸道:“再哭妆就花了。”然后伸出袖子帮她抹了把眼泪,然后才先一步跳下马背。
陆微澜瞪他一眼,然后也下了马。若不是他跑得快,她非得使劲捶下他那老是让自己受罪的坚硬胸膛。
夏扶风已经没眼看他们了,只自己先进了临水亭。
站在曲江边,陆微澜环视了一圈,周围除了临水亭之外,还有一座三层的亭子。
因为曲江边的游人一直都非常多,有时候这三层的亭子登爬起来比较不方便,之前还发生过好多次百姓拥挤踩踏受伤的事件,所以还不如大名鼎鼎的敞阔的临江亭人多。
“董唯有可能会把证据藏在这亭子里。”陆微澜指了指三层的重檐凉亭。
李郴颔首,带着陆微澜直接进了三层亭子。谭峰和凌恒跟了过来。
“谭峰在楼下,凌恒直接到顶楼,这亭子构造复杂,仔细查找。”李郴命令道。
凌恒护着李郴和陆微澜到了二层之后,看周围并无可疑之人,所以独自上了三层。几人开始在亭内寻找证据。
作者有话说:
章评有红包~嘿嘿
第54章 .春风意 [V]
「拾玖」
董轶满怀憧憬的来赶考,最终误入歧途,不但折了前程,损了钱财,更是丢了性命。最后身死他乡。
他所经历之事必是让至亲之人惜之痛之。
董唯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天,一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留了后手。
而收到董轶的忏悔家书以及他所掌握的一些长安官员于科举中舞弊营私的证据后,董唯更知道自己踏上的是怎样一条不归路。
所以陆微澜断定,董唯不会等到发觉自己有危险那一刻才来藏这些证据。
既然选择了走这样一条路,他必然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不可能将科举考试中的黑暗势力一网打尽。
这样的事情若是成功需要些机缘甚至运气。那就是最终找到这些的证据的人是谁。
而陆微澜更知道,科举案查到现在,李郴付出了多少辛苦,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可能就因他如此刚正不阿,才会得罪很多人,经历三立三废。
连谢启,魏若瑾这样的寒门庶子,都曾被冤枉入狱。
而证据查到朝中权臣那里全部都断了线。
如今董唯掌握的证据,应该至关重要。
“小心!梁上有吗?”陆微澜收回思绪问李郴,此时他正站在亭中周围的横椅上,幸好周围还有栏杆护着。
“这只是二层,掉下去也不疼不痒,你那么担心干嘛?”李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但行动说明了他没有找到东西。
她有那么担心吗?
陆微澜拍拍自己的脸,难道是这上写着呢?
当众被拆穿,陆微澜的脸上又一阵发热,幸好这时一阵风吹过,吹响了檐角上的铜铃,也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她却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也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看向那硕大的铜铃。若是想在其中藏点什么东西,是绰绰有余的。
李郴身高体长,纵身一跃,便能摸到刚刚离他们最近的那只铜铃,不过将其掀开,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东西。
李郴也未有任何失望的神色,他迈开颀长的双腿,直接在横椅上横跨,两三步就到了另一个檐角,掀开继续看。
这亭子是八角的,自然挂了八个铜铃,查看到第六个的时候,李郴终于在里头发现了东西。
他掏出塞在铃铛里的布团,打开之后看到里头被包裹着一块帕子,帕子里头还有一块用五彩丝绳挂着的长命锁。
因为此时亭中还有乘凉的百姓,刚才他们的行为已经引起不少人议论纷纷,所以李郴没有打开帕子,而是直接递给了陆微澜。
这时,在上层的凌恒快步走了下来,而在底层的谭峰也迈着大步上了二层。
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着李郴微微点头示意,看样子应该都有所斩获。
这时陆微澜看向亭子外,却发现李蘅带着京兆府的人来了,他正拦在夏扶风身前,不知说着什么。
等陆微澜和李郴等人从亭中出来后,李蘅和夏扶风一同走了过来。
“皇兄。”李蘅先开口唤了李郴一声。
陆微澜看他的脸色不是十分好看,还以为他只是在夏扶风那里吃瘪了。
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让陆微澜大为震惊。
李蘅上前一步道:“今年的新科进士魏若瑾死了?”
魏若瑾死了?
前阵子有人揭发他参与科举舞弊案,但最后不是查清了他与此案无关吗?
陆微澜想起在平康坊遇见的那个穿得破旧却十分干净,眷恋风尘却心思纯净的魏若瑾。
最主要的,他是才华横溢的新科进士,排名仅在谢启和王澈之后。
这如何就死了?
“是皇弟办事不利。”李蘅自责的道。
李郴摇摇头,眼中有痛惜的神色。
李蘅叹气:“他们太丧心病狂了,皇弟一定会早日找到凶手的。”
李郴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定会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离开亭子后,李郴带着陆微澜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除了李郴找到的一块帕子外,谭峰和凌恒也分别找到一块,也就是三块帕子。
两人坐在马车里将帕子摊开在膝头仔细看上头的内容。其中有一块写着京中官员的名字,上头有与科举舞弊案相关的礼部侍郎周子睿,京兆府少尹苏玉杰,驸马苏世缘,竟然还有御史台的官员,以及右相夏毓名。
李郴看到这里后,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御史台本是负责监督百官的监察机构,却不想其内部却先烂了根儿。
另一块帕子还写了去岁不少高中进士之人,想必就是通过不正当的法子高中的。
最后一块帕子上头的字迹最多,上头写了董轶到长安之后,是朋头孔霖引他入的局,诱他说参加科举考试和想过关试入朝为官,行卷打点是一条必经之路。
董轶不想多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一炬,但无奈他散尽钱财却一无所获。
而每年来长安参加进士试的人多达几百甚至上千人,而最终高中的只有几十人,所以即使有些人花了钱也不会有结果。就如董轶。
因为他们家境虽富有,却没有背景和根基,即使被骗了钱财也诉说无门。
最后这块绢布帕子上写的蝇头小楷字迹更是密密麻麻,详细描述了董轶入长安之后都接触过谁,为了买进士名额进行过的交易。算是很详尽的证据了。
最后,陆微澜才仔细端详了那块长命锁。这小小的金锁已经有些发旧了,上头的五彩丝线也几乎没了颜色。不过它很干净,上头的一些花纹都被磨平了。能够看出它的主人十分爱惜此物,已经佩戴在身上很多年,即使拿下来,也经常用手指摩挲。
“这应该是女娃儿戴的。”陆微澜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花纹道:“应该跟科举一案没有关系。”
李郴颔首。
“这个证物可不可以先放在我这里?”陆微澜想,董唯来到长安之后,接触最多的人应该就是琴乐,这长命锁很可能与她有关。
李郴没有反对。一路回兴庆宫,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之前科举舞弊案已经交由三司会审,陆微澜猜想,就连御史台都出现了问题,这次李郴一定会亲自审理此案了。
……
上次来风月楼,陆微澜是被骗卖身的可怜小都知。
这是她是大摇大摆进门的,是个出手十分阔绰的小郎君。
这回,她鼓鼓囊囊的荷包里不再是滥竽充数的帕子银香囊等物,而是真金白银。且她身后还跟着个很能上得了台面的随从,夏扶风。
特别是腰间挂的玉坠子,是她从李郴那里顺来的,风月楼的蔡假母见了这等物件双眼直放光。她俩也算得上一雪前耻。
最近风月楼和蘅芜苑都发生了人命案,近日的生意实在是一落千丈,好不容易来了为贵客,蔡假母自然是有求必应。
所以当陆微澜要求见大名鼎鼎的琴乐都知时,蔡假母不再像之前那样眼高于顶了。
“这位郎君,琴乐都知在平康坊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她一般很少见客。”蔡假母和颜悦色的说道。
陆微澜对夏扶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掏出荷包拍在蔡假母面前。
“知道琴乐都知的规矩,所以只是想听她抚琴一曲,品评下我的诗文。这些单是好处费。”陆微澜指指桌上的钱,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