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喝呢怎么就醉了?”
几人聊着天坐到了游廊的横椅上,倚在廊柱上打盹,不一会的功夫嬉笑谈论声就紧紧消失了,变成此起彼伏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些禁卫军刚睡着,就有个黑影从西馆穿过游廊,悄然的进了东馆。
宝淳公主的寝屋是整个鸿胪客馆中最宽阔的,分为里外套间。
此时,外间的门外有一道黑影在晃动。
这黑影左右瞧着无人,便抽出一柄薄刃伸到门缝中,轻轻的剥开门闩。
他先是将刀刃收起,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半遮掩着,才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通过堂屋,才是外间的起居室,起居室内摆放着桌椅,屏风后是一张软榻。
看到屏风上搭着的衣裙,正是白日里宝淳公主李绫穿的那件,这人走向屏风,一低头看到鞋子也没有差错,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药瓶撒向空中。
之后,他又走向里间,将拿着药瓶的手伸到珠帘里头,将余下的药都挥洒出来,然后才又转身回到屏风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比划了一下到房梁的距离。
感觉到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了,这人最后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放在软榻边。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下手的时候,在暗夜中,忽然有人唤到他的名字:“尔萨。”
黑衣人倏然听到有人说话,吓得愣在了原地,他左右瞧了瞧,不见半个人影,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就在此时,屏风内突然亮起了烛火,躺在软榻上的人起身道:“你藏着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了。”
“你是谁?”他听出这不是宝淳公主的声音。
就在尔萨转身想要逃的时候,突然撞上一堵墙。
紧接着,角落里亮起了烛火,将他惊慌失措又做贼心虚的表情照映得清清楚楚。
“你们……”尔萨往后退了两步,又撞上身后围堵他的人。
“我本来还不确认你一定能上钩,因为你在裴罗太子身边多年,一直都未露出马脚,也未让别人看出半点野心,应当是心机深沉之人。”陆微澜从屏风内走出来并说道。
尔萨冷笑,“但还是被你们看了出来。”如今被抓了个现行,他还有什么可隐藏的。
更何况他们若不是真的找到了他埋在长安的那条线,又怎么会如此成竹在胸呢。只是没想到,这还不足三日的功夫。
“因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陆微澜笑笑,“就是因为你们母子忍受了裴罗母子太多年,才一定要在长安期间动手,结束这一切。眼看着就差一步了,哪怕冒些风险,你也会在所不惜的。”
尔萨笑笑,“你猜的都没错!”
陆微澜与他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他刚刚放在她这个假李绫身边的遗书。
而此时尔萨也看到这个质问她的女子身边站着的正是骁王李郴。
李郴看到陆微澜拿着信的手似乎有些不适,便从她手中接过尔萨伪造的遗书打开。
信的内容在场的人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李绫说自己谋杀了裴罗太子,现在有些后悔害怕,想要了结性命去黄泉与他作伴。
有了这封信和李绫的死,就算坐实了裴罗是被李凌杀害的。
不管长安人信不信这样的结果,但是回鹘人一定会信,他回去之后自然能够交差,最后拿到自己计划中的一切。
“好恶毒的手段。”陆微澜冷冷道。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尔萨筹谋多年,今日被你们揭穿,看来是天意难为。”他说完之后便想要抽出腰间的匕首自尽,却被早就看穿一切的李郴扔出一枚铜钱砸在手腕上,谭峰和凌恒立即上前将人擒住,并用绳子将尔萨五花大绑。
待李郴对谭峰和凌恒二人示意后,他们便将人带出了寝屋。
这几人刚出了屋子,李郴就一把抓过陆微澜的手腕,看向她的掌心,声音冷硬又带着几分怒意,“你手怎么弄的?”
陆微澜努力抽回自己的手,但她所有的力气就如泥牛入海,起不到一点作用。
“我不过就被茶水烫了一下。”陆微澜只能讨好的笑笑,可是内心忍不住在疯狂吐槽:这是她的手不是他的手好吗?
病娇的疯狂就是来得毫无理由。
“怎么烫的?”李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不依不饶的问道,然后把人往自己身前一带。
李郴的本意是想让她坐到软榻边帮她上药,不过他可能是有些心急,居然忘记了他们身后还有一扇屏风。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撞在了屏风上,并且带着陆微澜一同往后倒去。
陆微澜本就被他拽得失去了重心,只能随着他一同倒向软榻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又冒出在集草堂时候的情景,那日傍晚他们就是撞到了屏风,然后一起摔向浴桶中。
今日怎么又是撞倒屏风?
难道她命里犯屏风?
第80章 .金钗叹 [V]
「拾捌」
屏风倒下的同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雷。
李郴本来可以稳住身体,但听到这声音只是将陆微澜搂得更紧,低声唤着她的乳名:“阿歇!”
陆微澜能够感觉到,他的胸怀在毫无保留的向她敞开。
但他已经放弃了找回身体的平衡,任凭两人失控倒下,有些与她共沉沦的意味。
不知为何,陆微澜却一点都不担心会摔到,而是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屏风倒在地面上,李郴的后背也重重砸在上面,他却将陆微澜紧紧包裹住。与此同时,大雨滂沱而至。
被李郴护在怀里的陆微澜感觉到被他箍得更紧了。她想伸出手臂给他一个回应,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在!”
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雨夜,李郴都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光明。
他以为今夜这样的无尽黑暗又要来临,不想被她两个字轻易驱散。
自从她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好像就不再害怕黑暗和这样的雨夜了。噩梦也似乎逐渐远去。
可她永远都会留在他的世界里不再离开吗?
他之前没办法正视这个问题,因为一开始她的身份是那样的扑朔迷离。他害怕有一天她的刀会刺向他。
直到那日他做了那个梦,梦见他背后的刀刺向了她,他才知道他们中间横着一把双刃利剑。
可他还是没有忍住向她靠近,因为他总是忍不住靠近这个能够温暖自己的小太阳。
他现在也终于知道她是谁了,虽然长路漫漫,虽然光明扔在彼方,可此时的李郴似乎充满了力量。
陆微澜躺在他的怀里,能够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雨停后,天边露出微光。
因为李郴的情绪十分平和,后来陆微澜竟然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居然还睡的有点踏实。
直到里间传出李绫起身的声音,陆微澜才醒过来,发现李郴一直保持着他们摔倒后躺在屏风上的姿势。
陆微澜揉揉眼,赶紧从他的怀里退开,却被准备扶她起身的李郴看到掌心的烫伤,抓住她的手腕问道:“这么严重?”
正巧这时,李绫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外间的一片狼藉。
夜里外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为何她一概不知?
其实昨晚尔萨往内间洒迷药的时候,李郴和陆微澜并未让李绫和他们一样,提前服下解药。
所以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陆微澜抽回依然被李郴握住的手,上前一步对她解释道:“昨晚尔萨想要密谋杀害贵主。”
只这一句话,李绫又看看屋内的状况,想起昨日陆微澜将茶洒在她身上,又劝她去屋内休息,自然明白了一切,她道:“你竟然冒充我引尔萨过来,这样很危险。”
李绫说的话,李郴又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昨日他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布置就绪,尔萨马上就过来了。
虽然知道她先斩后奏有些生气,但他能怎么办,只好乖乖守在她身侧保护。
陆微澜对李绫笑笑,“我不是好好的,而且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如今身在鸿胪客馆,陆微澜还不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况怎样?尔萨被抓只能证明李绫不是杀害裴罗的凶手,但是否能牵出背后的主谋,还不得而知。
这时,李郴开口对李绫说道:“皇姑,我让人送你去明宫,你先在宫里住几日。等案子结了……”
如果案子结了,李绫又该何去何从?
李绫也没有办法接这个话题,而是想起另一桩事来,她对李郴道:“彦孜,你跟我进来一下。”然后先转身进了内间。
李郴又看了一眼陆微澜被烫伤的手掌,嘱咐她先去上药,这才跟在李绫身后走了进去。
陆微澜:“……”
就受这么点小伤,他怎么还没完了?!
进屋后,李绫走到她从回鹘带过来的箱笼边,打开箱笼先是伸手翻出几件衣裳,然后才从底下摸出一把刀来。
李郴微微蹙了下眉,便听李绫道:“这是我在路上偶然得来的,你看看有何异常?”说完便将刀递给他。
李郴仔细查看过后,深深锁着眉头道:“私铸兵器。”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腔怒火。
大盛律法对于兵器的使用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弓、箭、刀、楯、短矛等五种短小轻型武器可以私人所有。但流通的弓箭长刀按照政府规定的样式打造,并且每件兵器上要刻上制造人的姓名,然后才允许买卖。
李绫拿出来的这把刀,明显不符合流通性武器的规定,是私铸兵器。
“你从哪里得来的?”李郴不免问道。
“路过泉州的时候,有跑商的商队落下的。”李绫也知兹事体大,所以来长安之后想亲自交给圣人。
不过圣人一直没有出关,她又不知道该相信谁。
那日她找李郴一同去醴泉寺,就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值得信任,不想正遇到佛牙丢失。
长安最近因为回鹘的到来而风雨飘摇,这是李绫不愿看到的,但却让她了解到李郴这个之前接触甚少的皇侄儿。
经过多日的观察,她这才放心将私铸兵器拿出来。
“这个交给我吧!”李郴看着这把刀,又想起最近查到的案情,脸色又冷了几分。他将刀收好后,转身走了出去。
到外间后,李郴拉起陆微澜那只没受伤的手就往外走。
“干嘛去?”陆微澜跟在李郴身后问道。
李郴带着命令般的口吻:“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离我寸步。”
陆微澜:“……”
陆微澜一路都在猜测李郴会带她去什么地方,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她正在大理寺门前。
刚才上了马车之后李郴的神情就很严肃,此时此刻,他的神色用一个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就是:山雨欲来。
……
大理寺狱的牢房前,站着一个穿戴颇为华丽的年轻女子,她绾着高高的发髻,绝美的艳丽面容上带着失望和怒意,但仍不减她半分高贵。
“为什么?”她冷声质问牢房中的犯人,气势更显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狱中之人不肯回应,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李绾尖声唤着那人的名字:“姚珩沂!”
驸马姚珩沂还是垂着头沉默不语。
李绾一直绷着根神经尽力保持的优雅此刻被姚珩沂的冷漠打破。
“我昭华公主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李绾歇斯底里的问道:“你与我的那些恩爱,是不是装出来的?而你与那个外室,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
一直没有说话的姚珩沂,终于在此刻点了点头。
李绾扶着牢门的手收紧了些,然后又松开了,终于维持不住体面的站姿,身躯缓缓顺着铁栏杆滑落。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一个外室?”
“是我对不起你,这是和离书,已经按完了手印,只需你按下手印,从此我们夫妻变陌路。”这是姚珩沂今晚对李绾说的第一句话,他又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而不是娶回家高高在上需要我卑躬屈膝的公主。你刚刚质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昭华公主哪里对不起我?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不过需要一个温柔乡。”
说完之后,姚珩沂直接把和离书甩了出来,扔在李绾的脚边。
李绾低头看着这封和离书,留下了无声的泪水。
这时,李郴带着陆微澜走了过来。
“阿兄!”李绾见是李郴来了,倔强的抬手去抹脸上的泪水。
“妞妞。”李郴走过去将李绾扶起来。
李绾听到李郴唤她的乳名立即就破防了,扑到李郴的怀里哭了起来,“阿兄!”她的阿兄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她了。
陆微澜见此情景,没有马上打扰这兄妹二人,而是弯身捡起地上的和离书,看了姚珩沂一眼。
来的时候陆微澜看出李郴心情不佳,所以并未问最近案情的进展。
驸马落狱,究竟是因为与回鹘勾连还是其他原因?且姚珩沂还不只是驸马这一个身份,而是左相姚清河之子。
此时姚珩沂只用双手抱臂,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肢体语言充满了防备,而且也不想与人沟通。
陆微澜便用眼神示意,让李郴将李绾带出去,不让她再看见姚珩沂这副只想一拍两散的态度。
李郴会意,用手臂揽住李绾的肩膀,将人往外头带,并道:“妞妞,我们回家!”
李绾听到这句话,用有些意外甚至震惊的表情确认了李郴的胳膊确实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还是她的阿兄吗?
不!这还是这几年的阿兄吗?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两人比现在还要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