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棠赶紧摇铃铛:“你跑什么!”
她扯住他的尾巴,一溜烟坐到他背上:“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还不快走。”
朝冽呼噜了几声,勉强带她跑。
冥界有两个魔域那么大。
一只小白虎驮着一只小白兔穿梭在冥界的幽暗街道,仿若四野垂黑的夜幕中,游走的一盏小灯。
迎棠竖起耳朵,冥界空旷,一点声音便如闹鬼叫魂似的,悠荡地很远。
她拽着虎脖子上的红绳,也不知朝冽是怎么勘察阵眼位置的,走走停停,有模有样。
灵府就像漏风的房子,渐渐被抽空。迎棠坐着坐着就趴下来,趴着趴着就渐渐昏过去。
不行,不能晕。
她勉强多磕几瓶药和灵石,顺手还往小老虎嘴里塞一把。
小老虎的皮毛软乎乎的,暖洋洋的。
过了一会儿,迎棠再也撑不住,脸朝下,长耳朵一盖,倒了。
小老虎感觉到背上的小兔一段时间没有动作,停下来,杀戮之心顿起。
她羞辱他命令他还使唤他,简直是找死。
他怕她醒了用铃铛,小心翼翼把兔子放到草丛里。
小兔子窝成了一团,耳朵盖着眼睛,毛茸茸的一点点小,糯米团子一样。
若他不是幼年体,一定一爪就能把她捏碎。
他轻嗤,爪子勾住她颈上的红绳,想把琉璃铃铛先拿走。
只轻轻一碰,那琉璃铃铛便发出熹微的声响。
他忽然想到禁林里,她替他放血救他,又想到方才虽然她嘴上骂骂咧咧,依然选择给他渡魔气救他。
爪子贴着温热的,小小起伏的白团,他蓦地犹豫了。
对这只小兔子,他总是多一分耐心。
莫非,他的心境已被那魔女的魔气反噬了?
思及此,他的眼神又暴戾起来,扬爪要杀。
谁知只这一瞬间的犹豫,迎棠又醒了。
她机敏地抬起一只耳朵,当即朝他龇牙:“干嘛!”
朝冽收敛杀气,若无其事地收爪,指指旁边,示意她:阵眼到了。
迎棠不信,低头检查自己的铃铛、储物戒。
看那盏灯还在不在。
都在。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站起来,掏出一瓶辟谷丹丢到他脚下:“别想吃我!”
朝冽:……
阵眼通常都用不起眼的物件伪装,越大的阵法越是如此。
迎棠发现这是一处普普通通的树林,不远处有一座假山,假山上开了一朵漂亮的依兰花。
鲜活的依兰花,在冥界,几乎不存在。
迎棠看到依兰花,就想到允平身边那个不识相的宫女,又想到青渺仙子。
怎么这个世界所有的讨厌鬼都喜欢依兰花?
阵眼不是那么容易破的,依兰花的根深埋冥界地底,显然已经遍布了整个冥界。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但为什么要搞冥界呢。
她聪明的小脑袋很快想透:也许就是为了孤立冥界,不让冥界乱插手上面的事。此阵只会把大多数生灵困在界中,并不会危害他们的生命,但如黑白无常那样有修为的冥官就会被排除在外,坐等灵力枯竭而亡。
这背后是一场大阴谋。
不过,与她无关。
“你女人搞这些,你都不知道?”
朝冽一脸“你在说什么天书?”的表情看她。
迎棠啧啧几声:“呵,你俩也不过如此。”
想要破坏阵眼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底下一定还有另一个界,用来供养这棵外表看似羸弱,其实底下已经四通八达的依兰花。
说不定已经在界里修成精了。
迎棠怒吞一把灵石,取出一串耳环,掰下其中一颗珠子往花下的泥土里埋。
朝冽仔细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法器,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退开百米远。
迎棠埋好了,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出去,催动法力。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界口大张。
一条树根倏忽从界内破土而出,圈缠住迎棠的小脚。
迎棠大呼一声,眼看就要被拽入界中:“臭猫!”
朝冽没有救她的意思。
她一把揪住他小老虎银色的胡须。
“嗷呜!”
“要死一起死!”
第30章
界内如冬, 冷得人牙齿打颤。
鹅毛大雪倾覆而下,迎棠白花花的身子与雪地融为一体。
虽说兔子不怕冷,但这也忒冷了。
她下意识往身旁的“暖炉”靠过去, 被小老虎吼了一声。
他左侧的胡须被拽断好几根, 如今看着被电了似的,一点也不威武。
头冷, 爪冷,脚也冷。
迎棠往后退, 踩着老虎尾巴当脚垫。
朝冽一掌把她推开。
迎棠又踩上来:“要冻死就一起!”
朝冽怔住,收回爪子,莫名地凝视她。
她动不动就对他充满杀意,但又偏生不让他独活,方才还喊着“要死一起死”。
为何?
他一时有些想不透, 但心里头就像划开了一个火折子, 燃起一簇小火苗, 有丝丝暖意。
这界太大,乱找只会失去方向, 最后冻死。
迎棠戳戳他:“快想办法。”
朝冽眯眯眼睛,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那里有极强的灵力波动,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迎棠竖起耳朵, 听到无数根藤蔓攀爬的声音, 本能地颤栗。
若她还是真魔期,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没在怕的。
“什么丑东西,竟敢囚困本姑娘, 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朝冽打了个呼噜。
他有时真佩服小兔子的这股彪劲, 早前面对他时也是。明明弱小, 气势却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横。
果然,诡异的寂静后,一棵巨大的依兰树精赫然从山头上飞扑而下,渐起一圈雪尘。
猛烈的杀气如凌冽的寒风,刮刀子一般飞过来,朝冽登时弓起身子,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戾气重得那依兰树都顿了一顿。
一根粗长的树枝从天而降,迎棠小腿一蹬,险而又险地躲过。
“臭猫,你配合我!”面对困境,迎棠的字典里没有退却二字。
她掏出一把珠钗扔给朝冽。
稀里哗啦的,砸了小老虎一脑袋,赶着出嫁似的。
朝冽肆起的杀意一下子被她砸蒙了。
“碰上本姑娘算你倒霉!”迎棠放大话是六百年修来的,更何况这些对从前的她来说,是“陈述即将到来的事实”。
那依兰树挤兑出一张吃过小孩似的嘴来,哈哈大笑,无情嘲讽。
无数根枝条瞬间落下来,一地依兰花香。
皑皑白雪隐秘了迎棠的踪迹。
她几个跳窜蹦上树干,见到缝就往里插簪子。
这些簪子都是海棠花枝做的,比不上水月大能做的法器好用,但都是注入过迎棠灵力的灵物。
“你这花太丑太臭,本姑娘给你嫁接几株新的!”
话音刚落,插上去的簪子便疯长开来,啵啵啵开出团团簇簇的海棠花。
朝冽愣在原地,仰着头,任凭冷冽的风雪抚过他乳白色的耳朵尖。
原本浓郁的依兰花香中,夹杂着一丝悠悠的海棠花香。
他竟然不觉得讨厌……
“臭猫!还愣着干嘛!”迎棠彼时被发现,已经被树枝缠成一团。
朝冽回神,难得理智作战。
他熟稔地从满地金银中扒拉出一根簪子咬在嘴里,围着依兰树跑开一圈。
大雪把迎棠砸了个透心凉心飞扬,她被树枝甩来甩去,喉咙里过的冷气如刀,吐出几口血来。
小老虎衔住簪子飞快画了一个阵法。
他两腿立起,飞速画诀。
阵法启动,他又掰断几根簪子往里面扔。
霎时间,地上掀起一阵龙卷风,风裹挟着熊熊火焰把依兰树团团围住。
依兰树痛苦地哀嚎,把迎棠甩得更大力。
迎棠趁着靠近树枝的机会,从储物戒里取出那根海棠花枝,将浑身法力凝在上头往那棵树上一点。
她嫁接上去的海棠花枝瞬间生根,直往依兰树干里钻,疼地它不断哀嚎。
“本姑娘是落魄了,但还没到收拾不了你的地步!”
她趁机翻身而下。
朝冽跑过来一把接住,摔小崽子似的把她丢到后背上。
迎棠当即拽住朝冽脖子上的红绳:“快跑臭猫!”
依兰树愤怒地抖动,骤然间山崩地裂,大雪自上崩塌,银白色的瀑布骤然倾泻而下。
依兰花瓣如飞刀直射二人,朝冽灵活地躲闪。
迎棠一爪握着红绳策虎奔腾,一爪以海棠花枝当剑,唰唰唰打开飞来的枝叶。
朝冽嘴里含着一串耳环,回首吐出,那耳环所到之处长出结实的花墙,暂时挡住了依兰花瓣。
可惜他如今灵力匮乏,那花墙很快就被大雪淹没。
眼看雪崩的长线要追上来,迎棠思索着用什么法器能顶住,不断往后抛。
心疼得不行。
她的首饰盒本来也没剩多少好东西,现在都要空了!
“臭猫,前面有悬崖!”
朝冽急急停住,转身。
尾巴险而又险地悬空。
依兰树轰隆轰隆追上来,一枝缠住老虎身子把它吊起来。
迎棠被甩下来,往侧边滚啊滚,撞到一座掩埋在风雪中的假山。
和她们在冥界发现的那个假山一模一样。
这是出口。
她只要当下催动灵力,就能出去。
崩腾而下的雪浪越靠越近,整个界眼看就要崩塌。
迎棠翻坐起来。
朝冽的灵力早已消耗殆尽,唯剩下一点维持活动,他用牙撕咬着依兰树枝,鼻子里呼噜呼噜发出气声。
依兰花枝缠得更紧了,他呜咽出一口气,被仰着吊起来。
细枝在它身上鞭笞出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血滴下来洇在雪地上,依兰花的树根碰到,竟兴奋地打颤,更加卖力地鞭打他。
他早已熟悉这些伤痛似的继续撕咬它,那双银色的眸子瞪着她,仿佛在说:“还不滚?”
迎棠也想走啊,但这该死的界要是塌了,他必定身死魂灭,她出去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一个趟三个。
迎棠不浪费片刻,忿忿站起来,捡起海棠花枝,毫不犹豫地愤然而上。
朝冽蓝宝石一般的眸子忽然缩成一根细线。
它想看得更清楚些。
白茫茫一片中,那个白乎乎的小白兔紧握一根脆弱的海棠花枝冲过来,她不停往细枝里灌注着灵力。
她一次又一次被团成球滚开老远,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被依兰树枝扫地遍体鳞伤。
赤红色的血在浩瀚的白中无比刺目。
“我恨死依兰花了!”她嘴里还说着大话,“本姑娘今日一定要扬了你!”
她的长耳朵被刮出数个伤口,与他咬的那个融为一体。
她的魔力几近透支,豁出命去,好不容易冲杀到他跟前:“臭猫,接住!”
朝冽回过神来,趁着依兰花枝甩他的时候,扬爪勾住她掷来的花枝。
不知怎么的,他好像会用它。
他把最后一点灵力灌注进去,低吼一声。
花枝如剑,劈开依兰树粗壮的枝丫。
咚!
他直直落下去,咳出一口粘稠的血。
“臭猫!”
迎棠跑过来,扯住他的胳膊,扯不动,又绕到他身后用力推、用脑袋顶,两只后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扑腾着,“快站起来,出口就在前面了!坚持住!”
坚持住。
万年来,他头一回听到这三个字。
朝冽思绪清明了些,紧咬牙关,踉跄地站起来,一爪揽住她奋力往那石头处一跃。
雪崩线扑来的一刹那,迎棠用最后一丝灵力打开了界门。
二人掉出界,滚开数十米。
风雪界内的声音再听不见一丝一毫。
碎裂的假山上,那株依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
“咳咳……咳咳……我就说嘛,今日要扬了你。”迎棠呵呵轻笑,转身,嘴角又涌出一丝血。
灵力枯竭,仿佛身体被掏空。
她该不会又要死了吧。
一根随便冰淇淋躺在她身边,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她好想吃冰淇淋……
须臾,迎棠的眸子清明了许多。
对啊,他还活着,她就不会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都得分她半口。
她勉强起身,嗅到自己浑身的依兰花香,差点呕出来。
海棠花枝被朝冽带了出来,还攥在他爪子里。
迎棠想拿过来。
谁知道还没碰上,那小老虎护犊子似的“嗷呜”一声,把树枝压在肚皮底下,莫名地盯着她。
“本姑娘的树枝,还来。”迎棠也没好气,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瞪我做什么!”
朝冽的眼神复杂。
他从头至踵重新打量了一遍迎棠。
她伤痕累累,耳朵上裂开多道口子,还在流血。
脑子里全是她那几句“你别想独活”“快站起来”“坚持住”,还有她拼命救他的样子。
他眼睛变得湿漉漉的,视线竟温柔许多。
朝冽呼噜一声,沉着脸,朝她勾勾爪。
迎棠也不怕他,艰难地跳过去,摊手:“给我。”
他忽然一爪子按住她的小毛头,布满倒刺的舌头在她脑袋上从后往前舔过去。
“你干嘛!”迎棠又疼又恼,小爪子疯狂抓他的手臂,“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