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行愣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兰姝,眼中带着浓浓不解,却在想起梦中宫人告知自己瑶华宫娘娘薨了的消息时又一次感受到那心被紧紧揪住的痛楚。
他看着眼前的兰姝,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留不住对方了。
裴景行是个很聪明的人,兰姝不必再说太多,她只说了这些话,他便能用尽力气去克制自己。
此前的放肆不过是以为兰姝仅仅是赌气,如今发现兰姝并非赌气,甚至是决心与他划清界限时,他才明白是此前那般仿佛因对方对自己有几分欢喜便肆意妄为的行为,是万万不可的。
“朕……朕不再强留你了,但朕也不会如梦中那般对你,朕绝不会信小心谗言……”裴景行说着说着便与抬眼看向自己的兰姝对上目光。
只见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绝不信……从前你也是这般说的。都说天子一言九鼎,但往后您说的话,每一个字,臣妾都不信。”
兰姝说完,挣开裴景行本就没有抓紧的手,脚步疾疾离开了福宁宫。
只留裴景行在原处看着兰姝的背影,回忆起方才那梦中所见,痛苦地闭了闭眼。
在一阵晕眩之感后,他朝朱荣招了招手,嘱咐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惩罚昭妃,尤其是软禁,可记住了?”
朱荣瞧着裴景行脸色不对,心中也奇怪对方为何要嘱咐这个,紧张地应了下来后刚要问皇上圣躬安否,便见裴景行直直往旁边倒了去。
福宁宫的宫人因裴景行晕倒而惊得慌乱起来,请太医的请太医,合力将人带回龙榻上的又合力将人带回去。
只兰姝什么都不知,快步回了自己宫里,看着朝自己跑来,小心翼翼地问父皇身子如何了的裴少华,忽的想起当初裴少华被强行带走的时候。
兰姝也知晓自己不该将这些情绪带给孩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蹲下身与裴少华平视,笑着说:“你父皇他……”
“娘娘,不好了!您刚一走,皇上便晕厥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兰姝哪里能想到, 裴景行一个时常锻炼身体的大男人竟是脆弱至此。
落水之后便高热不醒,又不知怎的知晓了前世之事,竟是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
这也便罢了, 为何她离开之后便会晕厥过去, 对裴景行来说她的离开有那般重要吗?
若是那般重要,前世又为何不信任自己, 为何要不先查清真相便先惩罚她呢?
兰姝一想起此事便心中郁闷,抬手触碰自己额角, 一旁的柳芽立时上来为她揉着额角缓上一缓。
“娘娘也不必着急,想是出来吹了风才会如此。听说原本身子好的人病起来要更猛烈一些,也更难好一些,定然不是因为娘娘才如此的。”柳絮安慰着兰姝,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叫兰姝去瞧瞧。
可裴景行是在兰姝走后便晕厥过去, 若是去了之后遇见太后, 定然要责怪兰姝, 兴许还要挨一顿罚。
虽说留在瑶华宫想来也躲不过,但能躲得一时便是一时, 若运气好裴景行醒了,岂不是刚刚好不用罚了。
别人不知, 柳絮身为裴景行留在兰姝身边的人, 多少还是知晓裴景行对兰姝有那么几分在意的。
“呵, 本宫刚一走便晕了, 这旁人又如何想不到本宫头上。”兰姝闭上眼, 心底闪过无数画面,想自己因裴景行吃的苦头怎的就那般多。
若是没有前世那事, 如今兰姝兴许还关心一番裴景行的身子如何。
可有了前世那一遭, 无论如何兰姝都很难在发现裴景行已经知晓前世之事的时候去关心裴景行。
从前还说这个时候的裴景行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个知晓未来之事的人与对方划清界限,此后不再为旁的人而活便是了,何必要什么都不知的人为未来的事情卑微赎罪。
可如今……如今裴景行什么都知道了。
他还是什么都不知的人吗?他还是可以不必为了前世自己做过之事赎罪的人吗?
也许还是可以不必的,因为便是裴景行知晓了一切,那也只是知晓,他并不是亲历者。
但兰姝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她就是没办法面对什么都知道了的裴景行,没办法将对方将前世软禁自己的男人割裂开来。
若真的论,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
区别是有,不过一个是二十六岁的裴景行,一个是三十岁的裴景行罢了。
就在兰姝为前世今生的裴景行而头痛时,却听见宫女来禀报,说是太后叫兰姝到福宁宫去。
到底还是来叫她过去了,兰姝自知晓裴景行晕厥一事便明白,太后是必将要抓住机会罚一罚自己的。
若太后的目的是恶心裴景行,那这个时候以裴景行晕厥做名头来罚她,可不是刚刚好恶心了裴景行。
倘若今日裴景行不愿她走的心是真真的,那裴景行醒来后发现因她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挨了罚,想只会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的恶心。
“娘娘,太后娘娘那儿催得紧,要不……要不咱们先过去吧?”柳芽出去了一趟,见是青竹便多问了一句,回来时满脸皆是担忧。
“走吧,去见见太后娘娘。”兰姝勾唇一笑,扶了扶发上珠钗,好似不在意的模样,站起身先一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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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福宁宫的时候,远远的便能瞧见太后站在外边,一身华服加于身,倒是叫她多出几分威严来。
只是太后在兰姝心中的形象与威严实在是搭不上边,这样的威严在她眼中也是削弱了不少。
“昭妃倒还知道来。”太后本是紧闭双目,听见兰姝过来的动静方才睁开眼,一双美目直盯着她看,话毕还冷哼了一声。
“臣妾也是落了水的,本是想着莫要因自己过了病气叫皇上病情加重方才回去的,哪里知晓皇上竟是病得这般重。”兰姝垂眸避开太后凌厉神色,略有些费解地说,“可太医那儿也没说竟是这般的严重。”
太后闻言瞪了兰姝一眼,其实太医确实没有这般说,甚至还说裴景行身子健朗,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连太后自己都没想到裴景行会突然晕厥过去,但她也不关心裴景行究竟如何,在他不救裴景奕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她心中只有如何惩罚兰姝才能叫裴景行醒来之后觉得恶心,她看得出裴景行对兰姝的特殊,自然是要在对方最在意之人上边下手。
就如……就如裴景行对她最在意的儿子见死不救一般。
思及此,太后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说:“皇帝那般宠爱你,你却连侍疾都不愿意,真真是该罚。”
兰姝凤眸微抬,也不怕她借此机会来自己,只是说:“既是太后娘娘觉得该罚,那罚便是了。”
虽说大启推崇孝道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但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破解此局。
只要不怕被戳脊梁骨,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且太后坐在那样高的位子上,总归有人看她不顺眼,对她的要求要高一些。所以真要说来,裴景行虽然因大启风气而受制于太后,但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兰姝想,裴景行怎么说也是皇帝,若真的撕破了脸,便是一时让太后占了上风,也绝不会长久。
所以撕破脸到最后也是太后吃亏,这太后又不可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了她。至于今日的事要说成她害了裴景行,那也很难拿出实质的证据,这般指控还不如前世陈沁雪诬陷她时拿出的证据叫无关之人相信。
兰姝可不怕太后。
太后见兰姝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眉头一皱便要骂她一顿后再以不敬太后为由狠狠打一顿。
却在将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看见朱荣走出来,她心头一跳,想着不会是裴景行醒了吧。
“太后娘娘,皇上特意交代了,若要罚昭妃娘娘,需得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朱荣笑着迎上太后那明显紧张的目光,笑着将裴景行晕过去之前交代的话告诉了对方。
“连哀家都没这个权利了吗?”太后神色一僵,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朱荣,心里头堵了一口气,满肚子都是火。
朱荣听了这话笑笑,并不直接说有或是没有,只说:“这奴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还得等皇上醒了才知道。”
兰姝在一旁瞧着二人言语拉扯,心中震惊非常。
她怎么都想不到,裴景行竟是在晕厥之前短短时间内想到这个可能,并且为她做了考虑,将此事交代给了朱荣。
这在前世是很难有的一件事。
虽说前世的太后对自己的刁难并不很难以忍受,但一些小小的为难还是有的。
从前她被为难的时候,裴景行可没有为自己这般考虑过。
兰姝沉默着,垂眸没去看太后脸上怒色,只想着前世的裴景行。
她很不明白,裴景行究竟为何变了,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愿意讨好他了吗?
那裴景行是犯贱,只喜欢那些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女子吗?
还是说……还是说有别的什么缘由?
“娘娘,既是来了,不若到福宁宫内坐坐。太医说皇上只是一时晕厥,很快便会醒来的。”太后一走,朱荣便迎了上来,笑着说了这话后,又小声接上一句,“奴婢斗胆揣摩圣意,皇上该是想见您的。”
兰姝抬眸看他,摇了摇头,摆摆手叫柳芽、柳絮二人先到远处候着,才对眼前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朱荣说:“可本宫不想见他。”
朱荣那满脸的期待在此时僵了一僵,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兰姝竟是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蹙眉仔仔细细看着兰姝,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看来,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朱荣也没了办法,叹了口气,说:“那奴婢等皇上醒了,便叫人到瑶华宫去一趟,好叫娘娘知晓此事。”
这一回兰姝倒没有拒绝,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而朱荣则是站在原处看向兰姝的背影,看她极快的步子,想她那模样好似不愿多停留一瞬。
回到瑶华宫后,兰姝猛地灌了自己一杯凉水,坐下来瞬间仿佛有些脱力。
她好似还没从裴景行已经知晓前世之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而明明还没缓过神来的她,却还要面对太后对她的找麻烦与裴景行醒来之后该怎么办的焦虑。
这般焦虑如同一块大石头叫她难以呼吸,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最终再睁开眼时,只对柳芽说自己想睡一会儿。
今日太后的事儿多少叫柳芽有些后怕,闻言也觉得睡一会儿很好,便忙前忙后去铺好床,又取来寝衣好叫兰姝换上。
待那纱帘合上,床上只余下黑暗的时候,兰姝才终于是放松一些,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柳芽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兰姝这般睡一觉放松放松也是极好。
可谁也没想到,当夜柳芽去叫兰姝起来用晚膳的时候,却发现兰姝发起了热。
且这个时候,福宁宫那边的太监刚好过来,说是裴景行已然醒来,朱荣吩咐他赶紧到瑶华宫说一声。
第二十九章
谁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落水醒来另一个便病倒,一个晕厥醒来另一个便高烧不醒。
就连宫中妃嫔们都说裴景行与兰姝兴许是有几分缘分在的,否则又如何解释二人这般……这般如同孽缘的巧合呢。
不过, 这样的话谁都不敢到外边去乱说, 无论是太后还是裴景行,听到了这话定然是要不高兴的。
裴景行尚且还好, 若叫太后听到他们说裴景行与兰姝是有缘的,怕是要气他们将皇帝与一个妃子这般编排, 质问他们往后是不是就要编排兰姝是未来皇后了。
太后从前当皇后的时候安安静静,倒瞧不出竟是这般的难相处。
也是先帝在的时候能压得住太后,也从未有什么事能叫她操心的,只裴景奕这个儿子的事情总让她与裴景行闹罢了。
“太医到瑶华宫去了没有?”裴景行在去往瑶华宫的路上,眉头紧锁着问身旁的朱荣。
“自是去了的, 说身子没什么大碍, 想该是心病。”朱荣大约说了一说后觉得不妥, 又将太医说的话原原本本禀报给裴景行。
裴景行听了直皱眉,心中其实也明白, 却是不肯承认,他说:“什么心病, 兰姝怎会有心病, 莫要胡说八道。”
朱荣张了张嘴想说其实该是有的, 但裴景行如今这副模样想来也听不进去话, 便也没有多言叫自己白白受骂。
到了瑶华宫, 裴景行快步跨过院门又进了正殿,径直往兰姝床边而去。
“皇上怎的来了, 娘娘病重, 恐过了病气给您, 不若等娘娘大好了再到福宁宫去向皇上请安?”柳芽见裴景行仍旧脸色苍白便急匆匆赶来,一咬牙后上前拦住了对方。
“朕心中念着她,又如何能在福宁宫等得下去。莫要再拦朕,兴许如朕一见她便醒来,她也一见朕便醒来了呢。”裴景行瞥了柳芽一眼,知晓这是兰姝的人,便也没有说那般重的话。
可柳芽却还是拦着,笑着说:“皇上,娘娘若是醒着,定然也不愿叫您因她再一次病倒。”
裴景行听着柳芽这话,初还因十分好听而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如今的兰姝可是怨他,又如何会担忧他是否病倒呢。
“说实话,你们娘娘怎么了?”裴景行心头一紧,想着不会是兰姝出了什么事吧,问出这话后当即便绕过对方走到了兰姝床边。
兰姝床边并没有别人,只有柳絮一人在那儿伺候,叫裴景行有些奇怪,蹙眉刚要问呢,便见柳絮哆哆嗦嗦地往兰姝身旁挪了挪,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
裴景行瞧着兰姝的脸色并没有难看到立时便要一命呜呼,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既不是病得人都要不行了,为何柳絮和柳芽二人要拦着他。
他越想越不对,打量着挡在兰姝面前的柳絮,眼睛一眯,只说:“老实招来,莫要有什么隐瞒朕。”
既是这般说了,想该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如此一品裴景行的意思,柳絮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让了开来。
可她兴许是觉得如今自己跟在兰姝身旁,有个什么也会被一块儿算进去,便说:“皇上,娘娘对您也是一片痴心,想是梦中见着什么了,才会这般言语冒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