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府尹名叫黄光易,已经做了十年的渭城府尹了,断案无数。
宁久微赶到时,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府尹府的大门,顾南以剑柄帮宁久微开出一条道路。
等三人进门时,何起正被压在长凳上受杖刑,巴掌宽的青竹杖毫不留情地朝着何起打去,何起身上已是血迹斑斑,木李骤然见此情形,血液上涌登时晕了过去。
“住手!”宁久微呵道,“黄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宁久微年纪虽不大,但说话气势极足,衙役不由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宁久微。
黄光易在渭城当差这么多年,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几乎了如指掌,却从未见过宁久微,但仍谨慎地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到我府尹府有何指教。”
宁久微亮出昨晚梁玄交给她的王后令牌,冷道:“本宫乃梁国王后。”
这枚令牌自从先梁王去世后一直由太后保管,直到前天梁玄带着她去拜见太后,太后才将令牌交回给了梁玄,方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黄光易自然认得这块令牌,只是他已许久未曾见过有人使用这块令牌,难道这位真是昨天王上刚册封的王后……
可这令牌确实货真价实,黄光易连忙从高堂上下来,向宁久微行礼,“臣渭城府尹黄光易,参见王后娘娘。”
见府尹都跪倒行礼了,众衙役也纷纷跪倒齐呼:“参见王后娘娘。”
此时何起终于缓过劲来,挣扎着想要起身,木李连忙上去安抚住何起,让他不要动。
“黄大人可否给本宫讲一下,这受刑之人所犯何罪?”
“回禀娘娘,郑家状告犯人何起盗窃珠宝,其中一样还是先王御赐的夜光杯。”
这渭城中能被称作郑家的也只有郑意的母家了。
“既如此,原告在何处?”
跪在角落的一名男子抬起头来,说道:“禀告王后娘娘,小人是郑府的管家,郑全,昨日郑府有小贼偷走了我家小姐大量的珠宝首饰还有先王御赐的夜光杯,小贼到手后翻出院墙在小巷中正好遇见了巡视的何起,何起便将贼子抓住送到了黄大人处。”
宁久微不解,若是如此何起不应该是立了功,为何反而被抓了起来,“既如此,黄大人为何要拷打何起,那名小贼现在何处?”
“禀娘娘,那名小贼被送到本官手上时没多久就死了,经仵作验伤是何起下手太重所致。”
“那小贼的身份黄大人可查清楚了,失物可有找回来?”宁久微越听越不对。
“娘娘您问到点子上了,经郑管家指认,那小贼名叫贾贵,只是郑府中一个负责喂马的奴才,下官已派人搜了小贼身上和家中都没有发现失物,却在何起家中发现了先王御赐的夜光杯。”
贾贵疑是被何起杀死,盗窃的财物反而出现在何起身上,“所以黄大人怀疑是何起监守自盗,将小贼所盗财物据为己有了?
“正是,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可何起死不承认,下官只好命人用刑。”
合理,合理个锤子。
“黄大人可有派人去郑府探查过,贾贵作为喂马的奴才,是如何潜入郑小姐的房中,又顺利地偷了东西翻墙出府的吗。”宁久微严厉质问黄光易,“另外,麻烦黄大人把失物清单给本宫看一下。”
“这个清单郑府还未报给本官,但单只一件御赐的夜光杯,已是死罪了。”黄光易心中也有些忐忑,郑家在整个渭城可谓权势滔天,郑家的事黄光易哪里敢置喙,况且何起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士兵,郑家没有要求他找回财物,只是希望能将何起判刑,黄光易只希望尽快让何起招认,他好结束这个烫手的案子。
宁久微怒极:“连失物清单都没有,黄大人你就意图屈打成招么。”
说完也不再纠缠,直接吩咐道:“黄大人,还有郑管家,你们随本宫一道走一趟郑府吧。木李,你就留在这儿照顾何起。”
既然宁久微说了一起,郑全也不敢先行回府通报,只好随宁久微一道返回郑府。
郑府的位置极好,宁久微的马车没走一会儿便到了。落轿后郑全向宁久微请示:“王后娘娘,麻烦您稍等一下,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郑家的家主本是郑文的父亲郑长河,郑长河叛国后,本该是郑文掌家,可由于郑文年幼,经郑氏族老商议,由郑文的叔父郑长海暂代家主之位。
郑全进来通传时,郑意正在向郑长海哭诉自己被下人盗走了大量珠宝首饰,听到郑全说新任的王后正在门口,都愣了一下。
“王后为何会来我郑府?”郑长海很是困惑。
“回禀老爷,王后想要咨询小姐几个关于昨日盗窃案的问题。”
“叔父,意儿听说那个王后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公主,不足为惧,正好意儿也想见识见识新王后的风采。”
郑长海沉吟道:“意儿,叫上你兄长,随我一道前去迎接王后。”
宁久微早在郑全前去通报时便带着木若悄悄走到了郑府的后门附近,顾南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娘娘,臣已问过何起,他正是在此处遇到的贾贵。”
“何起家在何处?”
“何起到渭城后一直住在城防营内,离这儿大概还有五里路。”这些情况顾南已向何起打听清楚。
“顾南,你留在此处不要动,待我——”
“什么人在外面鬼鬼祟祟!”郑意的声音突然从墙内传来。
郑意居然没有去正门迎接,而是还在府内。
宁久微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郑意带着家丁团团围住。
“怎么是你!”
郑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娇躯甚至肉眼可见地在颤抖,“你…你不是我害死的!我不认识掳走你的人!要索命你也别找我!”
宁久微一脸懵逼,这才多久不见,郑意变脑残了?
郑意慌不择路地跑回府中,命人将门牢牢拴住。
正惊魂未定时,小人前来通传:“小姐,老爷请你现在去大门迎接贵客。”
小人说完抬头看向郑意,却被吓了一大跳,小姐面色怎么如此苍白。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郑意惊恐地说道:“你去后门外看看,可有一名女子?”
下人一头雾水地去后门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回小姐的话,门外空无一人。”
郑意闻言松了一口气,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她是想卫九灵死没错,但她的鬼魂可千万别来找自己。
郑意还是不放心,生怕宁久微的鬼魂阴魂不散,疾声吩咐:“你去找个靠谱的法师来做法事,现在就去!”
郑意整理好仪容,便又是那个端庄的郑家大小姐。
等郑意到门口时,郑长海和郑文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见郑长海面色不悦,郑意柔声解释道:“叔父,我回屋稍加梳妆了一下,抱歉来迟了。”
郑长海暗自点了点头,这才像郑家的女儿,面对王后不卑不亢,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他倒要看看这个王后乃何许人,抢了郑家的王后之位,还公然造访御史府。
“王后娘娘请。”黄光易恭敬地朝宁久微说道。
“臣郑长海,携女郑意,侄郑文,拜见王后娘娘。”郑长海携郑文郑意,仅是向宁久微九十度作了个揖,并未下跪行大礼。
“请起。”宁久微走近几步,眼底寒意蔓延,淡淡说道。
“谢王后娘娘。”
三人平身后,郑长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宁久微。
宁久微今日因为要去见太后的缘故,穿的比往日要素净许多,只着一袭鹅黄色长裙,淡施脂粉,犹如一珠出水芙蓉,只是一双明眸黝沉如夜,眼角上扬,带出几分不怒而威。
相较之下,郑意之美多了几分媚意和娇柔。
郑长海阅人无数,暗想这宁久微不愧是武将之后,有股子英气,不过论长相出身都比不得郑意。
而且梁玄身为男子,应当更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
郑意早在听到“请起”两字时,心中已升起诡异的感觉,待抬起头时,正看到阳光照在宁久微脸上,整个人笼上一层薄薄的金辉,整个人都有种透明的感觉。
郑意忍不住“啊”的一声,倒在地上。
第32章 郑府对峙
郑文脸上也慢慢浮现出诧异,“卫小姐?”
明明是一样的样貌,气度和以前却大不相同。
不过郑文很快反应过来,温润一笑,“恭喜王上和娘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秋朝节那日,哪怕王上已尽力克制,可眼中仍有掩饰不住的情意,是从未出现在王上身上的眼神,可妹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仿佛着了魔障。
郑意冷静下来,向郑长海说道:“叔父,她不是王后,她是卫国商人之女,卫九灵。”
郑意心中冷笑一声,这贱人大难不死也就罢了,还敢出现在梁国,竟然还冒充王后。
“不知卫小姐方才在我家墙下做什么,难道和昨天盗窃珠宝的贼子是一伙的?卫小姐家中经营的正是珠宝生意,怕不是负责销赃。”
“郑小姐,你将卫九灵倒过来读。”宁久微好整以暇的说道。
“灵九卫,宁久微——”郑意脸色出现一刹那的松动,“宁久微?”
不过郑意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顶替公主嫁给表哥的牺牲品。”语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怜悯。
然而郑意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嫉妒,像一团大火焚烧掉了她所有的冷静克制,为什么偏偏是她,没死也就算了,凭什么她可以嫁给表哥!
那个位置是属于她的,是她的!她才是梁国最尊贵的女人,所有人都要对她顶礼膜拜。
“王后的祖父害死了先王,就是整个梁国的仇人,郑府不欢迎您这样的人。”
据郑家在宫里的眼线报告,大婚当晚梁玄和宁久微并未圆房,想来表哥已对之前宁久微的痴缠不满,又隔着杀父之仇和受骗之辱。宁久微俨然已是陈国弃子,这个王后不过是名存实亡。
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后而已,郑意心里越发有底气,仿佛要为自己方才的恐惧报仇一样,“王后娘娘到我家不走正门却要走后门,请问是何道理。”
本来宁久微还不确定被盗的财物到底在哪儿,郑意的反应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暗暗好笑,这郑意说话从没赢过自己,这次还敢挑衅。
宁久微勾了勾唇,眼中闪烁着魄人的光芒,“郑小姐,本宫不管你为何做出监守自盗之事,只要郑家撤诉,此事本宫可以不予追究。”
“本宫”两字听在郑意耳中越发刺耳,“就算是王上在这儿,也不能无凭无据污人清白吧。”
无凭无据无人清白?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郑意虽强作镇定,宁久微却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不慌不忙地说道:“郑小姐若要证据,能否先请我们进去。”
宁久微知道郑意把宝物就埋在后院的地下,此时如何敢让他们进去。
果然郑意坚持说道:“郑府不欢迎王后娘娘”
郑长海和郑文越听越纳闷,眼见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郑长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说道:“王后娘娘请入府详谈吧。”
宁久微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郑长海,这位原书中野心勃勃的第三号人物。
郑家不止出了多任王后,是梁国第一世家,这一代郑家三兄弟更是杰出,郑长海出任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地位超然,仅次于丞相。
单看外表有些忠厚老实,举手投足都是文人风范,完全看不出行事的心狠手辣。
眼见宁久微就要进去,郑意终于忍不住松口了,“娘娘,此事郑家会撤诉,还请您就此回转吧!”
宁久微满意地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含笑颔首,“那本宫就不打扰郑大人了,这就告辞。”
今日之事黄光易也很是头疼,王后和郑家,随便哪个他都不敢得罪,现在郑家肯主动撤诉那是再好不过了。
宁久微心满意足地跟随黄光易返回渭城府尹府,百姓还围在门口不曾离开,也不知究竟是来看案子还是来看新任王后的。
黄光易一拍惊堂木,当众宣布:“郑家撤诉,何起无罪释放。”
话音刚落,围观百姓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纷纷拍手叫好。
郑家势大,在渭城中向来无人敢惹,这次又把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娃娃打得这么惨,百姓早就看不过去了,只是畏惧郑家不敢声援。如今新王后出手,救下了那个可怜的男娃,百姓纷纷拍手称赞新王后明察秋毫的仁义之举。
梁玄和傅时楚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梁玄看着众星捧月的宁久微,冷峻的脸庞有了一丝柔和。
梁玄脸上的笑意极浅,但傅时楚自小就成为梁玄的伴读,一下就发现了梁玄的不同。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梁玄露出这种表情,梁玄长大后哪怕是在淑仪公主面前,也很少会这般开朗。
和郑文不同,傅时楚在陈国时是见过宁久微的,当时宁久微身上与众不同的英气让他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如今竟成为了梁国王后。
“驸马,咱们走吧。”梁玄接上宁久微,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往上林苑走去。
“你今日为何突然跑到府尹府,叫孤好找。”梁玄佯怒。
“我派木瓜去禀告了您的,再说也是事出突然。”宁久微嗔笑,梁玄允她在他面前仍可以自称我,若要自称臣妾,宁久微还真心不习惯。
“王上您记得木李吧。”
梁玄点了点头,“你的陪嫁丫鬟。”
梁玄纵使事务繁忙,对宁久微的事总会多上一点心。
“正是,木李跟了我有半年了,我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姐妹,她的心上人何起在城防营当差,昨日巡逻时抓住了从郑家逃出来的小贼,却被郑家诬陷是他偷的东西,何起不承认他们就想着屈打成招。眼看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要被活活打死,木李才来向我求救。”
宁久微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梁玄讲清楚了,还顺便做实了郑家的恶行。
“郑家财大气粗,何必诬陷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士兵?”
“哼哼,郑意监守自盗要找人背锅,谁叫何起运气不好,正好撞了上来。”宁久微一脸恨铁不成钢。
“若那小偷成功逃走,这批财物就此消失,倒也相安无事。可偏偏被何起逮住,小偷死了又拿不出赃物。
“御赐的夜光杯出现在何起房中,郑意必是在城防营有人,知道何起毫无背景,才会栽赃于他。郑意选择御赐之物栽赃,是想一击灭口,真是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