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传龙杖流失百年,既已知其踪为何不趁此机会将之拿回?”离魂愤然,“南宫白玉一行人已到边境,不用一月脚程便能到达内城。此时不正是好时机吗?”
“不,”阴殇解释道,“既已知龙脉期近,断不可再动传龙杖,否则届时唤醒传龙鸑鷟必将再现世。一旦龙脉浮出,二者将顺归脉心,那届时御龙门,必启!”百年前,先皇冥诀倾尽毕生之力将传龙与凤眼重新收归,不想传龙杖被人趁乱夺走。传龙杖定然是要寻回的,在有妄念的野心之人手中,只会成为祸害世间之物。本欲寻回封印,岂知所有的一切事物来得那般迅猛而令人措手不及。
王妃复活后,流失多年的传龙杖有了具体方位,狐魄显身鸑鷟现世,甚至常年与世隔绝的麒麟屿国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麒麟君主亦踏上王朝国土。祥云朱雀偷袭,虎啸国主造访,暗夜帝王动心重塑肉身,冥府动荡,黑龙王朝天际泛白,龙脉提前浮表……这一切的一切,皆系于允初初之身!
阴殇很难想象,若不遇允初初,黑龙王朝恐将又是在黑夜之中周而复始。
既知破法之路不易,那么这道上所遇的一切艰难必将克服!
“前一次龙脉乃是被人强行提浮,此次虽近文献记载之期,依然是提前了。”
“自主提前,莫不是有所指示?”离魂道,“敢情这还是一条有想法的龙脉呀!”
阴殇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到时候龙脉一现,本尊第一个拿你堵门!”
“若是单凭我一人便能堵住门的话,那倒也行。” 离魂摸了摸鼻子,“不过,你放心,我去之前一定会拉上你并且拖上神觉的。”
守在殿外的神觉一身油亮的黑毛,在未掌灯的微朦白夜只瞧的见模模糊糊的半张正在长着皮毛的脸骨。它闻得离魂的话,不屑地吊起了眼珠子,眼白翻出,与之身上的黑形成最简单的撞色。
“可知具体方位。”
“位居麒麟。”
“麒麟?”离魂抱胸眉毛一挑,“那便是在魇山。”
王宫位居黑龙王朝白虎方位,位中者之魇。魇山山体并不高,形似“巫”字,其表上可通天下能探地,山中多是半活半枯的树,黑枝曲长,形态各异,远远看去宛若人影。其山峡体长,河面如墨,黑水潺潺流动,时常有鲶鱼跃出玩耍。
荒廖杂石平地,只风轻轻一扫,地面便荡起一层薄透黑烟。枯枝密林处,马甲刺环绕,向黑暗展示它尖锐的爪牙。嶙峋怪石林立,或像畜兽,或似阴森哂笑的人面。鲜少人经此地,据说事巫者若于此地做法,缘可通阴阳。
“阳王此刻来访,动机不纯。”
“但他不可能将传龙杖带在身边,暂可安心。”若是他敢带,他便敢夺回!离魂满脑子只想拿回属于王朝之物。
“他若要挑起祸端,何需传龙。”冥千夜淡然转身。该来的总会来,以平常心去面对就是了。只不过他现在,非是一个人了。
他心中欢喜有她相伴,但,他亦会守护好她!
大殿之上,有一方大而厚重的桌案,是由上千年纯乌木几刀精辟简刻,与其他常时桌案不同,其边锋透着凌厉,沉稳大气之中散发出一股冷彻的幽寒。
案上,一口方型青铜鼎卧有王朝微观,四方符文浮在空中由下往上延伸扩大,被符文圈住的空间内,几道电闪后落下一记惊雷。
三人皆被微雷吸引了注意力。
阴殇回头眸光一凛,“来了。”旋即转身来到青铜鼎前。
离魂奇道,“速度那么快?”
“离龙脉浮表之期越来越近,他们自然等不及。”
“所以,这回造访我国果然是个幌子。”
青铜鼎上空,仍有几道闪电频频闪现,而微观之中,一弯赤河河面波涛滚滚,一叶扁舟无任何牵引停靠在岸边随着河面晃动,却不曾偏离河岸半分。离赤河约莫十里处,一头铜铃双目泛着青光的黑豹循循而至,半行半停,频频驻足观察周围。
阴殇仔细地看了几眼,才抬首对着冥千夜道,“殿下,此回来的乃是真身。看来,为了探明龙脉所在,他倒是费了不少灵力,以为避得了封界,却逃不过观冥鼎。”
冥千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低首看着微观,抬手在符咒上,像在弹琴一般,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符文。符文变动,青眼黑豹感觉无异,抬起了前爪继续向前行。
“鬿老安何。”
“八十年如一日,渡守殷寰河。”
殷寰河实如其名,河道蜿蜒,宽不过短短三丈远,河水通体黑红。远远看去河面十分平静,却是伴有无数个拳头大小的小漩涡。仅一叶枯落,未触河面便会被漩涡吸食。看似无害实则十分凶险的河道,曾引来不少自诩不凡,话能勘破此道的人前来以身试险,结果无非都是葬身河中。
时间一长,外界谣传殷寰河底宝物之多,疑似龙脉福地,引得无数不明就里的境外之人悄然探之,从此,殷寰河底白骨高叠。
冥千夜掌权后数十年,为避免再有人枉死殷寰河便设下了封界,但凡居心叵测之人皆无法靠近殷寰河。河畔亦多了一名常宿之客,日日月辉相伴阖以月落。
其实,贪妄之人自寻死路那是罪有应得,倒不无辜。
百年前,有心之人强行提浮龙脉之地,便是在那殷寰河后五里的飂磬谷里。甚至有传言,殷寰河的河水,便是当年那些葬身御龙门的人的血水汇聚而成的。
所以,他们一来便前往殷寰河附近查探,让人并不意外。
“殿下,属下去会会他们。”离魂道。
“不急。”冥千夜背着手,微微俯身侧头打量着那一头青眼黑豹,嘴角肌理微提,“鬿老会处理好的。”
殷寰河
此时的殷寰河很是平静,并不像观冥鼎内那般波涛汹涌。观冥鼎微观气象能人观者可推事态,实地则虚无。
河边兰亭,一老者白发苍苍,须眉颇长,眉毛胡须皆是由头到尾打上了好看的小辫子,气质模样就像是个俏皮的孩童。他身形清瘦,清晰深邃的皱脸上却是憨态可掬,一对笑眼眯眯瞧不到眼缝。闲亭煮茶,只等有缘人。
一袭黑袍风般卷过,殷寰河前霎时多了一道黑影。来者身穿一袭黑袍,身披黑色披风,其两肩之上三寸处各飘着三颗冒着黑烟的黑球。黑锦之下的眼眸冷冷地望着那一弯黑红的河水,神情斐然。
“幽幽殷寰佛乡里,欲眼隐隐现龙门。”
来人一听,眼眸微敛,走到老者面前。
老者悠然地抬手揭开陶壶盖,往里头加了些黑纹毛尖,笑眯眯道,“先生可是要算命?”
第五十八章命金
那人侧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荒无人烟鸟不生蛋。黑锦下的嘴角轻蔑,“算命?”哼,“倒是给我算算。”
老者风淡云轻,“路尽四五。”
来人闻言心中一震,眼前这名白须老汉竟是连他只剩十几年活命都知道,到底为何方神圣?!两指一示意,肩上一颗黑色烟球飘远了些距离后,幻化成一道人形黑烟,转瞬离去。
男子笑笑,在老者对面坐了下来,“大言不惭。”
老者淡然笑之,“你若不信,又何需差人查探。”
男子豁然一笑,笑容渐渐止于唇角。
桌上陶壶茶盖跳动,一股清香茗味扑鼻而来。见茶开了,老者素手拿起茶壶侧柄,为男子斟了一杯茶,礼貌伸手示意,“喝茶。”
男子定定地看着老者不曾变过的笑眼,视线落在那杯没有冒着热气的茶水之上,并没动手。
老者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道,“以冥火煮的茶便是如此,没有火热热的滚烫,入喉温滑顺口,性温凉。可灭可补。”他依旧是笑眯眯的,眼缝眸光却是大有深意,“此乃黑龙独有的蜂针茶,特别是巫者灵力受损之时饮之,颇有助益。”
此时离去烟球归位,片刻之后,男子才缓缓地拿起了茶杯,拿杯虎口对着自己,细细地观察起那杯茶色清见杯底的蜂针茶,耳边响起了刚才暗影回的话,“千金难求天命鬿老一算。”
“那你再算算,我是何人。”
老者捋了捋胡辫子,拿起茶饮了一口,“你是谁并不重要。”视线扫过男子的手背,健康的麦色肌肤,通黑的五指甲面。目光随后转而落在边上的殷寰河上,“这河底多的,可是同你般心思之人。”
“喔,是何心思,我怎不自知。”
“你知也好,不知也罢,明镜于心。”
男子终是未饮并放下那杯茶,拂过披风,双手置于腿上,转头看着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潺潺流动的河水。河的对岸,山屏叠嶂,烟云袅袅,远远看去好似处于碧落黄泉之境,虚无缥缈。
传说中的龙脉浮现之地,便是在那河对岸山隐间的飂磬谷吧!他的心思,又何止于这区区殷寰河!龙脉隐于山水富饶之地,形体无爪可却堪比有无数爪牙,于地底灵动无比,经地壳运动,甚是难以勘测其踪。
但黑龙王朝几百年来维护甚好,时过境迁,山水变化不大,短时间内,龙脉所在万变离不了那方圆十几里地。
“如何渡河。”方才他在殷寰河前便已瞧见,河面上空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之与对岸隔开。过河于他来说小事一桩,他要知道的,是如何毫无痕迹地穿透那一道无形的墙。
“先生请回吧,殷寰河底已数十年不曾再增过一具尸骸,老叟可不想坏了这么多年保持的记录。”这记录自他上手开始就没有破过,不过今日,破一破倒也无妨。
男子静默地看着老者,周身阴戾之气浓重。
“老人家是守河人。”
“不错。”
“这年深日久风餐露宿的,以何生存。”
老者为自己添了茶水,笑眯眯道,“别看这山里河岸冷清,对岸里头的谷子里呀,土地肥沃滋养万物,那灵草参果子等珍稀之物可丰着呢!附近的村民呐,时常托老叟撑杆渡河,老叟以此混口饭吃。虽说好物吸引人,但环境也是险峻,去的人多,折损的亦不少。一到约定的时辰,多的是老叟一人回来的。”老者将“回来”二字特别加重了语气,话中让人听出明显的惋惜。
黑锦之下的瞳眸微缩,眼中掠过一丝考究。
从他一到殷寰河,眼前的这名老者便知道他的意图,所以一开始便念了那句诗句,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民诩以天命,方术当比渡河糊口强。一命千金,何苦撑船。”
“呵呵……”老者莞尔一笑,“没想到先生胸怀宽广,兼济天下苍生,对老叟这么一名无名小卒关怀备至,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先道声谢了。但确实无人能同先生这般实力雄厚,道一命,绝非寻常人付得起呀!”
看来,是探不出口风了!
冷彻的眸光一眯,没有温度的语气之中有些戏谑,“老人家既是守河人,又怎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搁在腿上的手心一翻,黑烟如墨的掌心对着桌沿隔空一击,桌子上的茶杯腾空快速飞旋,不洒一滴茶水,顿时就像是一片锋利的刀片,直直朝着老者飞去。
眼见茶杯直逼老者脑门,他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并未见着半分惊慌。直到茶杯与老者只有毫厘之差,见着的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谁知茶杯骤然而顿,转瞬回旋,猛然击中男子肩上其中一团黑烟,霎时烟灰散灭。男子的肩后之地落下一地几近黑色的血水。
这一招,来回不过顷刻之功。
老者笑眯眯地抬头,“这是第一问的命金。”
男子轻描淡写,“哼,太贵。”下一秒徒手打在石桌边,石桌同老者一同飞出几米远。就算飞了出去,老者与石桌仍保持着三寸之距,其老神在在,抬手捞了茶壶,身体轻巧地朝一侧避开,仰头饮下一大口茶,随手往后一扔,石桌与茶壶一同摔在了地上。其回望了一眼,眸中几分惋惜,但依旧笑眯眯道,“可惜,可惜。”
“再可惜,总可惜不过我的命金!”男子双臂伸出,两掌生烟,两道黑烟宛若两条凶猛的大蛇飞串而出,不待老者反应便将他从头到脚紧紧缠绕。
老者挣扎着,可越是挣扎黑烟缠绕得越是紧,直要将他勒窒息了。
男子走下亭子,斜眼看着奋力挣扎的老者,嘴角微提,一声冷哼,“垂死挣扎。”
黑烟一圈一圈地将老者全身可见之处覆盖,直至最后将他弯弯的眉眼遮去之后,迅速变成了一条两指粗的黑色麻绳。见时候差不多了,男子肩上两颗黑球随即飞出,烟体附上淡薄红光,自老者脚底往上交错飞绕,最后停于老者头顶,往下张开青蟒獠牙般血盆大口,一口直将老者吞食。
男子见老者葬身烟腹,便回头看着殷寰河上那道肉眼不见,泛着微微蓝光的隐形墙,眼眸半敛。
飂磬谷原有两条入口,但在上任冥王身灭之时,便被移山堵了一条,如今……
欲要入飂磬谷,唯有过殷寰河。
就在男子转头的片刻功夫,只闻身前不远处两道压抑的尖锐惨叫。他回神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徒留一片血水。
惨叫有两道,非是老者声。
思及此,男子警觉回身,于半空击了一掌。此掌内力不小,二人皆是退了两三步。
“哼,小看你了。让我损失双烟蟒。”
老者笑眯眯地捋过辫须,道,“你心甘情愿祭出命金,又怎能说是损失呢。”
“早知你一问贵堪成仙,倒不如直接了当的痛快!”男子抓下肩上一球置于手心,两手合掌旋搓并注入灵力,再开之时,两掌之间形成了一面泛着青光的黑烟太极。
与此同时,老者往后跨了一大步,殷寰河的方向伸出一臂,握拳开掌,一面青墨色的竹排立时竖立旋转而出,到了他跟前,排绳一收,竹排腾空散成八根,竹尖对准了男子。
“你已早知,不是吗。”八根竹子迅猛飞出,男子转大了太极挡回竹子。
下一瞬,男子手中太极飞至老者头顶并快速扩大,将其困在卦内。太极绿光细密滴落,幻化成一条条小青蛇,眼见就要落到老者身上,只见他咬破食指于上空以肉眼不见的速度,画下一道复杂咒文,并抬手用力往上一推,群蛇一碰咒文便被嗞烤吞噬,留下无数绿烟。
男子双手合十,手心相对翻覆平行,嘴里念着咒语,欲要用力靠拢,但两手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阻力,缓慢难合。
巨大的太极随即往下压。老者见此,再次画下一道符咒,符咒分化成八道,各自贴上八根竹子之后消失无痕。八根碗口大的竹子旋即立定八方,顶住了太极卦。老者自耳后拔下了两根发丝,放到嘴前一吹,灰白两色发丝扭成麻花,霎时变成一支黑色的撑船杆,在他掌中几下旋转之后,一头稳稳地没入沙土之中,老者随后盘腿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