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佩青蹙眉,好像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去找他,我可以说服他。”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说服他,那只能是我。”
“你们不是需要一个能够进入日本经济顾问室的人吗我也可以做。”
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缓慢地,清晰地。
一桌子的人都看着她,一时无声。她也看着他们,没有丝毫的退缩。眼见着程佩青眉头越皱越紧,而在秦未平那副角质框眼镜后面,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锐利的目光。
那天夜里,钟欣愉被留到很晚,在会议室外面等着里面人的一个决定。
隔着一道门,听不见说话声,但她知道他们一定低声争论着,还通着电话。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夜色越来越深。不确定过了多久,背后的开门声让她一惊。回头去看,才发现是秦未平走出来。老秦朝她摇摇头,反手带上了门。里面还没结束。
她倒像是松了口气,又回到方才的姿势,继续等待着。
秦未平却没走开,踱到她身边,像是有话要跟她讲。她又转过头看他,等他开口。老秦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自己抿了一支,又递给她。
她向来是不抽的,他也知道,可今夜却又不同。手伸过去,才知道一直在细微地颤抖。她接了一支,点燃,抽了一口,烟气直冲喉头,让她轻轻咳嗽了一声。
本以为老秦会透露一点讨论的细节,结果却没有。他只是等她稍稍平静,说:“我从来就不喜欢西施的故事,要求女人用美人计,手段太过低劣,哪怕是出于爱国这样堂皇的理由。”
这说法是有些新鲜的。根据那些电影里的故事,女间谍似乎都需要献身,对外的身份不是电影明星,就是艳舞女郎,比如葛丽泰·嘉宝演的《魔女玛塔》,反正绝对不是她这种会计模样的女人,哪怕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荒谬可笑。
钟欣愉不能解释,她的动机和计划都跟他想的不一样,只是平静地反问:“那你要跟我换吗”
听起来像是一句冷面玩笑。秦未平看看她,也是真的笑出来。
“我知道会是你。”他又道,仍旧是一句有些突兀的话。
“什么”钟欣愉不懂,脑中惊涛骇浪。
他看着她解释:“我很早就有预感,你跟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一定会做一些不一样的事。”
钟欣愉简直要笑,心说你一直觉得我是要跟你抢香港平准会秘书的位子吧最后只是道:“我没你想得那么高尚。”把烟在窗台上捻灭,转身走了。
秦未平也没再说什么,回身看了看她的背影,吐出一口烟,又望向窗外的某一处。
一个小时之后,钟欣愉被叫进房间。这一次,是程佩青单独找她谈话。
“欣愉,今天这件事……”他看着她,停顿了很久才说下去,“军统方面会对你做全面的调查。在正式做出决定之前,还会有一段时间。你如果有任何别的想法,我是说任何想法,你不用有顾虑,立刻告诉我,我去跟他们说。”
她早有风闻,使馆的那位武官其实就是军统美国站的站长,这下知道是真的了。
“程先生,我想好了。”她笑了笑回答,那表情还是跟从前一样。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程佩青追问,也知道这话说得太晚。如果她先单独找他谈,那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
她点头,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当然,这句话也是不能说的。
“是你从前认得的人”他摘掉眼镜,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按着额角,喃喃地说,“当年我真的应该早点找到你……”
钟欣愉听着,没有回答,像是能预感到他的下一句——你让我想起你父亲。
也许是觉得这话在此刻尤其不吉利,两个人心里都惊跳了一下,不敢说出口。
第59章 决定
离开顾问室,已经是深夜了,大使馆的汽车送钟欣愉回去。
她坐在后排位子上,隔窗看着街景。夜幕下,马路空空荡荡,原本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变得与她全无关系。
回想几个小时之前的决定,她的动机或许就是那么简单。武官的那句话仍旧反复在耳边响着——什么背景都没有的一个人,要除掉也是很便当的。
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正如她当时所说,如果有一个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也只能是她。
直至摸到手指上的戒指,她方才想起来,还有艾文。
隔天,便发了电报到纽约去,说是上面开会,要她跟着去做翻译,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联系,他的毕业典礼肯定赶不上了,原定去注册结婚的日子也不再作数。
艾文以为是官员之间的会晤,地点和事由都不能说的那一种,在电报里回了一句:The delay is nothing, the decision is everything.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