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陈之遥
时间:2022-05-18 08:22:07

  “欣愉,”他与她唇齿纠缠,喃喃着,“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我总归是和你在一起。不管最后如何,我都认了。”

  她仍旧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拥住他,紧紧地。体温,心跳,近在咫尺,却不知为什么,总还是觉得不够。

  他们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听见远处隐约有枪声响起。

  她不禁一颤,却也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圣亚纳位于法国外滩的狭长地带,距离华界南市很近。应该是那里废弃的建筑上埋伏的狙击手,正在射杀半夜出来拾荒的乞丐。

  回到现实似的,林翼也在此刻开口对她说:“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她静静等着。

  “你朋友刚才说的话,我多少听见一点,”他缓缓道,“如果你还想继续做这件事,她以后就不是你的朋友了。”

  是真的,钟欣愉一震。其实也已经想到了,只是故意隔绝了那个念头。

  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她又要装扮起来,去华胜大楼见那位季先生,走个形式,得到那个外汇科的职位,然后辞掉汇丰的事情,到中储行去就职。有琪总会听说的,那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她不愿意去想,却也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她控制着自己,呼出一口气,轻声回答,“有琪很快就有地方去了,就是这两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做了那么多不一样的选择,殊途同归地走到了这里,最后却还是要踏上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72章 华胜大楼

  第二天一早,钟欣愉醒来的时候,林翼已经走了,在起坐间桌子上留了张字条,说车子给她们用,司机就等在楼下。

  沈有琪也起得很早,梳洗干净,便在厨房餐桌边上写自己的履历。眼睛肿着,声音沙哑,但接下去要做什么,怎么做,都已经想得明明白白。

  严承章给的那张便笺就搁在手边,只等到了办公时间打电话过去。抽空还要跑一趟沪大,问一问严教授案子的进展,再重开一张毕业文凭的证明。从南阳路公寓出来,她什么都没带,也不准备再回去了。

  钟欣愉看着她,稍稍放心,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杨树浦的防空洞里听着炮弹声音开玩笑的女学生,一副浑不吝的样子。

  与此同时,却又觉得荒诞,是因为想到自己也是今天要去华胜大楼。

  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读大学的时候,在女子银行做了好几年,临近毕业没法子留用,四处去寻工作。

  这情形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昨夜林翼对她说的话犹在耳际,她们俩像这样好好地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还能有多久。

  吃过早饭,钟欣愉先出了门,还是去汇丰上班。

  礼拜六的银行总要比平常松范些,忙过早上那一阵,她便趁公事房里人少,给季先生打去电话。

  那边是个女秘书接的,倒是也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说季先生预备下半天五点钟见她,问她有没有空。

  钟欣愉应下,又去主管秘书那里告假。

  那位英国太太听见她说要早走,猜她大概又有什么跳舞吃饭的约会,一点都不意外,点头允了。

  钟欣愉想,也是巧了,正好冯云谦要走人,介绍她进来的那一层关系很快就不在了,就算她不辞工,做到这个月底,大概也是要给裁掉了。

  临到傍晚,她提早下了班。

  华胜大楼同在外滩,靠近九江路口的地方。她出了汇丰,沿江岸往北走一小段,便看见了那栋三层楼的建筑。

  1902 年竣工,算是此地比较早落成的。虽然远不及汇丰大楼的规模,但样子也是那个样子,古典风格,华丽端方。正面一排爱奥尼立柱,釉面砖与花岗岩相拼,苏州轩石勒脚。

  一进门便是一座挑高三层的中庭大厅,抬头就可以看见巨大且精美的彩绘玻璃顶栅。最后一点夕照正从那里穿透进来,落在下面对称的白色大理石扶梯和遍布人物浮雕的回廊上。

  此地最早是华俄道胜银行设在上海的分行。1926 年,俄行因为证券交易失利,破产清理,这座房子也被拍卖。隔了两年,便成了中央银行的办公地。一直到开战之后,央行随国民政府迁往重庆。

  中储行把行址选在这里,显然有这方面的考量,仿佛名正言顺地承袭了正统。

  此时,上海分行还未正式揭幕营业,但已经有职员在办公。门口站着警卫,看见钟欣愉,问过她的来意,打了电话进去。

  少顷,便有人出来接她。本以为会是秘书,结果却见到那位季先生本尊,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西装打扮,驳领扣眼里挂着金链,也是个春风得意的人物。

  也许因为她是许亚明面子上的人,季先生待她十分客气,一路领着她进去,各处参观了一番。

  等到了外汇科的公事房,两人面对面坐下。季递了名片过来,新印的,还留着些微油墨的气味。钟欣愉双手接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有琪提到过那一位——汇原银号的总经理,兼任此地外汇科专员的位子,名字叫季冠卿。

  随后问了问履历,便约定了正式上班的日子。季先生只给了她三天的空档,说是急等着用人,要她过来帮忙,筹备本月 20 号开业的事情。

  钟欣愉惦记着平准会,不晓得冯云谦此后会做些什么,香港那边又会有什么反应。但消息已经给了秦未平,她相信老秦自有对策,也没忘记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你得记着自己的任务,不要被任何枝节左右。略一沉吟,还是答应了下来。

  季先生挺高兴,抬腕看了眼手表,笑着说:“时间正好,今晚我请同业的朋友吃饭,钟小姐赏脸,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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