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无言静静用膳,李玉也大气不敢喘地专心给皇帝布菜,心里面隐隐约约明白应该与和亲王和顾芗姑娘有关,更不敢开口了。
弘历根本没拣几筷子就放下手中的玉碗,弘昼被炙热的眼神盯得食不知味,也放下筷子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出了殿。
明明殿内的冰鉴冷气充足弘历却心底里燥热不安,甩开李玉就只身一人踏出九州清晏直奔长春仙馆。
顾芗自己没想过现在的这副身体体质虚弱,只是泡了水下午又忙着照顾和亲王,到了傍晚自己已经晕晕沉沉,头重脚轻。本来蹲在小厨房帮娘娘熬药,头一沉便倒在地上,幸好枳画进来催药才看见人倒在地上。
富察昭婉一听顾芗发热晕倒了,急得从缂金软塌上站起来,匆忙叫殿外的小太监再去叫一次太医,自己也被枳画扶着出殿想去瞧瞧情况,不料帘子还没打起却与皇上迎面相遇。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怎么突然来了,连李玉都没带。”富察昭婉微微一屈身行礼,瞧着皇上一个人入夜前来连李玉都不在身侧,想着许是除了大事。
弘历有些尴尬下意识摸了摸头顶:“朕想着来看看你。”
富察昭婉自然是通透,和亲王落水这事可不是小事,定会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可是这般等不及来到长春仙馆定也是知道救了和亲王的人是谁。
“臣妾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无恙,倒是顾芗刚发热晕在小厨房里,臣妾想去看看她的情况。”
弘历一听这话,心底里莫名地愈加烦躁:“太医呢?怎么不叫太医?”语气里的焦急和关切让枳画和富察昭婉齐齐一怔。
“人呢?”
枳画被眼前焦急到失了身份的皇帝吓到了,直到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缓过神,有些结巴的说:“在…在后厢房。”
弘历大手掀开帘子便朝着后厢房的方向去了,枳画不懂皇帝为何竟然这般重视顾芗,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皇上为谁这样着急上火过,有些心慌地冲皇后娘娘问道:“娘娘…皇上为何这般对顾芗?”
不料富察昭婉竟然像是并不吃惊似的,依然柔柔的笑着宽慰枳画:“没事,我们也去看看顾芗。”
刘院判今天第二次进了长春仙馆的院子,脚步匆匆到了屋内却瞧见皇帝皇后都站在屋里,腿脚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打千。弘历瞪了人一眼没好气地叫人快点过来问诊,瞧着顾芗的脸色青白,脸颊却泛着病态的红,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因为一个根本谈不上熟悉的人如此着急,看着她沉重的呼吸心里闷的透不过气。
富察昭婉在一旁看着弘历失态的模样,心底里暗暗吃惊,陪伴数十载,弘历是一个出色的皇帝。他遇事沉着稳重,从来不曾在旁人面前透出这样的关切,自己知道弘历在乎顾芗,却不想能到如此地步。
“皇上,姑娘应该是今日落水着了风寒,微臣现在便开方子取药,煎药服下休息一日便能有起色。今夜发热严重,可以让人用湿巾擦拭额头降温。”
弘历心里烦闷,压根不理跪在地的刘院判,还是富察昭婉招呼着跟着院判去外间开方子,将人都招走只留下了皇帝一人。
第25章 幼时梦境
贰拾伍
顾芗如今所处的后厢房暗间正是她在长春仙馆的住所,简洁干净,木桌上的铜制小香炉缕缕青烟,飘逸烟雾中还伴着丝丝玉兰的馥郁清香,这个味道弘历在她身上也曾闻到过。
屋里只剩两个人,看见眼前人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他也才静下心找回思绪。弘历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刚才严重失了态,沉下气出神地望着袅袅白烟回想刚才的种种不免心惊。
自幼时他便被身边所有人给予厚望,皇玛法破例的褒奖,皇考近乎苛刻的要求都时刻在警示他,作为皇子便注定要无情。皇玛法坐在御椅上抱着他时在他耳边轻叹的那句“注定孤家寡人。”也在他百般磨砺的长大过程中全然领会甚至做得更甚。他是大清皇帝,这天下社稷之主,他这一路来的半生从未动过情,亲身不知情滋味才会那样无畏地为成全一对有情人不惜顶撞皇考,下场却是让人阴阳两隔,死别无期。
可是自从茹古涵今偶然见她第一面,就像小时偷偷翻来的戏本子写的那个词一般:命运。从见她开始,一切事情都不在预料之中,他告诉过自己不能再接近她,这样会害了她,可是当听到她晕倒时行为举止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急红了眼,心中刺痛却又不知缘由,所有的行动都像是下意识一般:冲到她身边,只想确定她的安全,旁人的言语全然听不见。直到现在才心静下来回了神。
弘历讨厌不受控的感觉,他掌管天下万物,如今却因为女人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其中的隐情像被雾隐蔽,其中的缘由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就在眼前却抓不住看不清。
已经入了夜,月上中天,月光柔柔的透过纸窗正正好映在木凳上的弘历的侧脸,融进眼底那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中,转身掀帘离去。
顾芗眼前一黑便沉沉坠入梦境,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细雪纷纷,天空给人一种觉觉难醒的惺忪感,紫禁城的金瓦红墙掩在皑皑白雪之中添了几分萧索。小姑娘穿了身桃红夹棉冬袄裙又裹了身乳白色雕绣团花斗篷,脚下踩着小鹿皮靴在雪地里兴奋地蹦跳着,一步一脚印,听着靴子和雪接触传来吱吱的摩擦声,脸上是铺张又无忌惮的喜乐。
“格格,您慢点走,雪地里滑。”
身后的小太监一边在雪里蹒跚着想跟上小格格,一边唤着生怕她摔着。
一路兜兜转转走到了御花园,假山和已经干枯的树枝上堆满了雪,天色昏沉,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低低的在头顶盘旋。突然有一颗石子狠狠打在小姑娘膝盖处,无力地跌倒在地,两只手擦在覆着雪的地面上。
“啊!”一声尖叫惊的后面的小太监也顾不上地滑,赶着几步冲到了她身边,瞧见小格格有些狼狈的摔在雪里。
“小祖宗,奴才跟您说了慢一点,您这一摔奴才可就惨了。”小太监连忙搭手想扶起坐在雪里的小格格,苦叫着自己要惨了。
不料小姑娘拧着身子不起来,脸上气呼呼的嘴里还喊着:“谁啊!明明是有人拿石头砸了我我才摔倒的!”
小太监一听是有人蓄意伤了自家格格,也生了气。自家小格格不常入宫,在王府里那是泡着蜜罐长大的,小脸可爱而且心眼善不说嘴也是真真儿的甜,对待他们下人们也是体贴,小嘴能哄得大家齐开心,一听这自家的小宝贝让人欺负了自然是不能忍。
假山后边延伸的路上缓缓显现一个身影,一身青色简洁样式的冬袍,瞧着并不像是过年做的新衣而是有了些年头的旧衫。小姑娘本是气势汹汹的模样,瞧着眼前比她大一些的男孩的脸时突然泄了气,虽然年龄尚小但五官丰毅俊朗,眉眼间清冷俊冽,气质绝非常人。
“你…是不是你打了我!”小姑娘坐在地上瞪着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人,本来的气也松了一大半。男孩看着眼前原本赖着坐在雪地里瘪着嘴,眼里还泛着泪花的粉面小人见到他突然收了脾气,觉得有趣。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是摔倒这么简单而是被这箭穿了头了。”眼前的男孩开口,语气淡淡,手里还握着一支箭,箭镞异常锋利,想必若是没躲过,定是能穿了她的脑袋。
“所以是你救了我?”女孩一听脸上先满是惊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然后突然间抬头冲着男孩甜甜的一笑,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男孩看着还坐在雪堆里的女孩儿,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挂着笑,鹿儿眼里眼波潺潺,头上那两朵肉桂色小绒花随着她的头微微的摆动着,乍看那笑还透着些傻气。
两个小孩就这样对着,一个咧着嘴笑,一个看着她笑。
突然眼前的小姑娘伸出一只手,示意着让他拉她起来。男孩也没犹豫,牵着手将人拉起,不料小姑娘却抓紧他的手:“哥哥你冷吗?你的手好冰啊!”
男孩有些尴尬的想着抽回手,粉面小人却越拉越紧,两只手包住小哥哥的手想将自己手掌里微弱的温暖传给他。小孩之间的感情很简单,对一个人好也从来无需那么多劳什子的理由。
“我阿玛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恩…一定要加倍报才行!”小女孩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对着男孩说着,手底下一直给人取暖不曾停。
--------------------
作者有话要说:
梦还没写完,明天继续做梦hhhh
第26章 温暖
贰拾陆
男孩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有些发怔。
“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在那么短时间就能做出反应来救我!”
女孩不掩眼中的敬佩,心里念叨着这个哥哥不仅生的好看,居然身手还能这么不俗。不过这是在紫禁城,还是内廷御花园,怎么会莫名有箭?遂转身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去看看何人能在这御花园公开放箭。”
男孩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任女孩拉着,默默看着她心里也隐约知道了其身份。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金线黑绸雷云纹的少年握着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随从太监。这人瞧着比身边的少年更大些,走过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是明显的鄙睨和不屑。
女孩儿正拉着的少年这才松脱了她的手,握拳作揖喊了声:“三哥。”
眼前的人嗤笑了一声,似乎是根本无惧无畏,就当着人的面羞辱道:“哎哟,爷可没你这样的好弟弟。”
女孩听见这带刺难听的话紧皱着眉,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身边的男孩,他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脸上的神色冷静坦然,复而瘪着嘴死死瞪着眼前一点都没有教养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从小偷听偷看了太多民间行侠仗义的话本子,遇到这种事情就理应要打抱不平,不料那人瞧见一个不足六岁的奶女娃为他这最不讨喜的弟弟说话时大笑出声。
“了不得啊,现在居然都需要这么个小女娃替你出头了。”
“你…”女孩一听气不过,刚想出头却被身边的人轻轻拉住了手。
“刚才三哥随意在御花园放的那箭差点就要了小格格的命。”
男孩仍是不卑不亢,刚才嚣张跋扈的人听到小格格才反应过来。这紫禁城格格众多,而被所有人都唤小格格的却只有慎郡王的嫡女。慎郡王平素里淡泊名利崇尚诗书文艺,这反倒叫皇帝对他恩宠有加。而这位小格格母家乃祖建器之女,身世显赫更是受尽宠爱,偏巧太后对这位格格合缘,对她是溺爱有加,甚至愿亲自将人养在膝下,吃穿用度皆是宫中之最。下人们没瞧见过这紫禁城有哪位格格这样受宠,私下里都喊她小祖宗,时间一长这小格格便成了她的代号。
眼前人笑着开口:“是弘时失误,本是想射下那鸟儿却不想差点伤到了小格格,哈哈哈哈走,哥哥带你去射箭玩。”凑过来还想要拉小姑娘。
虽然是笑着,但是那笑却莫名让人不舒服。小姑娘根本不伸手拉他,反倒向后缩到了那个小哥哥的身后。看到她如此反应那人脸色一变,死死地盯着他。
“卑贱就是卑贱,少到爷面前碍眼。”说罢便剜了人一眼便带着随从扭头按来时的路返回。
看着讨厌的人终于走了,小姑娘眼里的神色似乎有些受伤,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单薄的旧冬袍上的丝线甚至都有些喇手。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你啊!太过分了!”
小姑娘气呼呼地鼓起脸,眼神里的温柔与关切烫进了他的心底,从来没有人这样坦然的,正大光明的给予他温暖。
“没事,我习惯了。”
他淡淡的回应,脸上的神色漠然,似乎这种羞辱与他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一般。
小女孩看着眼前明明不比她大几岁的人却是这般受尽苦难折辱,觉得心里闷得难过极了。
主动伸出手拉住他:“没关系,以后哥哥你不是一个人啦。”
两只手交握,彼此传送着温暖和陪伴。
顾芗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头上还有一块冰毛巾。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个梦,梦境很真实,像是自己看了一幕电影一般。可是当她想回忆起梦的内容时却发现醒来后自己却根本记不清连贯的内容了,只剩几帧画面残留的记忆。
梦里茫茫雪地中交握的两只小手,沉默隐忍的男孩,还有活跃跳脱的姑娘。顾芗努力的回想却只剩模糊的画面,还伴着尖锐的刺痛。
顾芗扶着头吃痛得喊出声,正好外面煎好药的枳画进来,瞧见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冲过来唤她的名字,顾芗再枳画的声音中才渐渐恢复神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梦境中的内容(前世)都是架空的清朝背景啦!
第27章 心事
贰拾柒
并不宽敞的屋子里蔓着药香的味道,七分苦涩,三分甘香,枳画常年为皇后抓药,似乎已经很是熟悉煲药的流程,白瓷碗里褐色中药火候正好。
“枳画…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守我啊。”
顾芗看着已经深夜却仍然在自己身边的枳画,心里一暖,错入这个陌生的时代却也让她能够遇到皇后,遇到枳画。
看着满脸倦意的枳画开口道:“你先去歇着吧,我已经没事了!”为了证明自己还想着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哎哎哎,你别动。”枳画紧忙把她按住,“你现在还有些发热,别动,给我乖乖躺着喝药。”说罢用勺搅了搅碗中的褐色草药,一口一口搭在顾芗唇边喂她。
顾芗这么多天也已经了解了枳画,更何况枳画本身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顾芗看着她一边喂药脸上还伴着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想问自己。
“你有心事?没事,直接问就好。”顾芗也好奇自己晕倒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枳画对着自己这般表情。
枳画憋得自己也难受,越想今日皇上对她的反常行为越是心惊,静下来细想起前几日皇后娘娘叫顾芗接手那些盘点事项时说的那句‘我是有意要教她学着处理这些事情的。’也甚是奇怪。
“顾芗…你跟皇上…”
枳画犹犹豫豫,仍是没有问出口。
“皇上?你怎么这样问?”
“刚才…皇上来长春仙馆,一听你晕倒了…急的乱了分寸。”
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无疑是给顾芗的心底抛了颗炸弹,掀起狂风巨浪。他是皇帝,前朝腥风血雨都不曾叫他面色转变几分,怎到枳画嘴里竟然能为了一个小小宫女而乱了分寸?
“怎么会呢?这烧糊涂的怕不是我而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