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爱护氏族亲眷是一样的道理,我想,公子应当能明白。”
沈沛说着,抬眼看向宋予慈,眸光和善,却带着热意,宋予慈愣在当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实在没想到,传说中的权臣,治世御民却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思,恐怕,说出去没人会信。
可看着沈沛满脸的真挚,容不得宋予慈不信。
“世子情笃,在下很是敬佩,只不过,心中亦有些疑问。”
“但问无妨。”
“世子对陵山是私情,可将来,去到更高的位置,与天下,又当如何呢?”
沈沛笑了,抚了抚额,似颇为无奈。
“何人说,我要去更高的位置?”
宋予慈一愣,心想,这不是路人皆知的么?
“哎,这些年,颇有些道听途说的议论。虽能猜出是怎么传出来的,可也实在被这些莫须有的说法搅得头疼。”
沈沛说着,站起身,将门合上,才又坐回桌边,望着宋予慈。
“难道,公子也觉得,我是那种汲汲于名利的人?”
“呃……这……”
宋予慈僵了僵,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沈沛这样的身世地位,就算他自己不想,也注定要沿着通天的阶梯一步步向上,而他,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岂有不汲汲钻营的道理?
这跟他是什么人,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予慈许久没有回应,沈沛一直默默看着她,眼中泛涌的情绪,一点点褪去,最后,化成一汪淡然。
“不瞒公子,其实我这个人,胸无大志,若非情势所推走到今日,我更愿意,与所爱之人,纵情山水,生儿育女,相携一生。”
沈沛没说谎,上一世,他便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那时候,从小便承受着家族使命的他,这样隐秘的心思,连说说都难。
死了一次,诸多上一世看不透、破不了的束缚,也都迎刃而解,这一世,他不想再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的迷障上了。
而他这席话,听在宋予慈的耳朵里,着实大为震撼,甚至都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赫赫威名的沈世子么?
“怎么?难道公子不信?”
在宋予慈怀疑的目光中,沈沛挑了挑眉,神色也变得含混不辨。
“没……只是……”
实在被沈沛这突如其来的自我剖白惊住,宋予慈话到了嘴边上,又觉得不合适,吞吞吐吐半晌,念头一转,回望着沈沛。
“没想到,世子竟是这样至情至性之人,着实令人赞佩,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幸与世子相携白首、共度一生?”
沈沛似乎未料到她会问这个,先是一愣,又默了许久,久到宋予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吐出几个字。
“只要是她就行……”
?
是她?她又是谁?
宋予慈看着沈沛,心跳如鼓,又试探着问道。
“世子可是……心有所属了?”
此言一出,农舍里,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或许,他二人都没想到,这番交谈,末了会走到此处,更想不到,下一步,又会去往何方。
驱动航向的□□,此时就握在沈沛手里,可他却犹豫了。
按理,他该矢口否认,可当着已错过一世的她,他又如何否认自己心里有她?
沈沛一番挣扎,终于,开了口。
“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佳人在心上……”
活了两世,第一次跟心上人告白,纵是叱咤风云的沈沛,也难免忐忑,说这话时,没看宋予慈,怕被她瞧出他的异状。
而宋予慈看着沈沛这等神情,心里的千头万绪,更是如遇狂风,缭乱得半晌静不下来。
他心底,当真有人了……
可那人,又是谁呢?
“青梅竹马的佳人”……有没有纤毫可能,是她自己呢?
她太想知道这个案底了,却又不敢再去追问。
是,或不是,与她而言,是天与地的区隔,一念生,一念死,生死之间,不过沈沛的一句话而已。
宋予慈望着眼前人,心乱如麻,却又半分不敢袒露,想喝口热茶压一压,壶里却没水了。
正好,宋予慈便以去添水为由,暂时离开了这让人不安的氛围,等她回来时,两人的心绪都平静了许多。
宋予慈主动挑起另一个话题,沈沛也没再提心上人的事,又絮絮聊了之后的计划,宋予慈便告了辞。
这晚,各自歇息,一场风波便过去了。
次日,该是他们原定离开的时候,宋予慈去茶田察看了一圈,又跟茶农提点了后续养护中要紧的事,沈沛则跟里长交待好扩张茶田的计划,一行人便回了陵山。
自打从藏云山归来,这二十多日,宋予慈便一心扑在黄金茶上,好不容易种好了试验田地,宋予慈打算好好歇歇,顺便想想沈沛想出的全茶宴。
于是,在家歇了两三日后,宋予慈便带着江瑶,挨个把这陵山城里各大酒楼的招牌菜吃了个遍。
“姐姐,没想到,你还有当品食大家的心思呢!”
江瑶吃着宋予慈的白食,看着她一边品尝菜肴,一边拿着纸笔认真记录,仿佛在一本正经做学问。
“噗……姐姐我可不是想当品鉴家,我是想自己试着做一做。”
“什么?姐姐想要修习厨艺?难不成,这次回山阴,姐姐看上了哪家郎君,想要洗手为他作羹汤了?”
看着江瑶那古灵精怪的娇俏模样,宋予慈真是好气又好笑,放下笔,腾出手来,在江瑶光洁的额头上戳了两下。
“你呀,可真是学坏了,还会编排姐姐了。我可要想想,之前送你的话本,是不是要收回来了。”
“啊,不要不要,姐姐好久没给瑶瑶新话本了,怎能连旧的也收回去?”
宋予慈听了,秀眉一挑,笑着勾了勾江瑶垂下的鬓发。
“你不是有你的白小郎君送的东瀛画本么?哪里还稀罕我送的?”
一听见“你的白小郎君”几个字,江瑶立即红了脸。
“什么呀,我……哎呀,姐姐才坏,随口就浑说,哼,我,我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不玩笑了,说正经的,瑶瑶你帮我看看这几道菜,跟昨日的那家相比,谁更胜一筹?”
宋予慈说着,拉着江瑶认真比照起来。
其实,她带江瑶一道品鉴的目的,也是想看看,依陵山人的口味,哪些菜品是最适口的。
虽说沈沛最初的目的,是想吸引外埠的游人,但酒楼这样的营生,能长久经营,靠得还是当地的百姓。
宋予慈想从陵山人最喜好的菜品里,挑出跟茶最契合的来,这样,全茶宴不仅能招徕游人,亦能满足当地人的口味。
江瑶虽不知宋予慈的目的,但吃了她这么多顿白食,自然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
就这样,两个小姐妹,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地把陵山的美食梳理了个遍,终于整理出一份令宋予慈满意的清单。
“不错!有荤有素,有甜点,有饮品,够得上一桌子了。”
宋予慈小心翼翼收起纸笔,有了闲心,想要问问,江瑶和那白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按道理,两家门第相当,年龄又合适,若是真有意,不该这样含含糊糊地私相往来,若是江瑶害羞,宋予慈愿意当个牵线的,去跟舅母说道说道。
宋予慈理了理思路,刚要开口,却听见隔壁传来几声嗤笑。
“哎哟,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
“乖乖,那这可是了不得的事,谁知道,咱们这位世子爷,竟然有这等癖好。”
“姐姐……”
“嘘!”
宋予慈示意江瑶安静,江瑶便立即乖巧地住了口,以为宋予慈还在介意被退婚的事,不敢再触她霉头,便闷头吃起菜来。
而宋予慈,一听见“沈世子”三个字,便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
分开了这几日,未再联系,却更让她有心境回味东山茶园发生的事,也更明白,自己对沈沛的心意,并非被退了婚,就真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故而,对于沈沛设想的全茶宴,她上了心,当作自己的事一样,认真探查研究。
本想等试验出菜品之后,再去找沈沛品鉴,可此时骤然听见他的名字,竟然思绪都乱了,一门心思都飘去了隔壁,恨不得竖起耳朵把每个字都听清楚。
此时此刻,宋予慈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样想靠他近一些,哪怕见不到,听见他的消息,也是好的。
第40章 谣言
“不过,这样没什么,像他们那样的贵人们,玩女人玩腻了,玩玩男人也没什么……”
???
宋予慈刚一静下心,仔细听着隔壁的对话,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就不好了。
玩男人?
这就是沈沛的癖好?
宋予慈感觉揪着的心,更紧了紧,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
之前,沈沛对她举止暧昧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可在东山茶园,沈沛亲口说,他心悦着青梅竹马的佳人。
佳人,佳人……
揣摩起这两个字,宋予慈突然不确定了,佳人,似乎,也未必是女子?
一个可心的郎君,或许,也称得上……佳人?
这个人,肯定,不是她宋三娘子了。
那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白曦?!
一想到沈沛与白曦每次在一处,都亲密无间的样子,宋予慈眉心一跳,就听见隔壁继续煞有介事地描绘着沈世子的香艳事。
“诶,那你可是小瞧咱们这位爷了,人家可不只是玩玩呢。”
“什么?不是玩玩,还能怎样?莫不是,要娶个男媳妇儿?”
“哈哈,你瞎说什么呢,娶估计是娶不成的,但听说啊,世子爷可是动了真心了……”
“噗!世子动不动真心,你怎个知道?难不成,是他亲口说的?”
“嘿,诚心挤兑我么?这种事儿,哪用得着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对那男的,别提有多好了,比我对我娘子还要好个百来倍……”
沈沛对人好起来能到什么程度,宋予慈作为颇受他关照的茶山圣手,再清楚不过了。
可比寻常恩爱夫妻还要好百倍?
宋予慈心一滞,看来,与那位佳人相比,自己得到的沈沛的照拂,实在算不得什么。
“怎么个好法儿啊?”
是啊,怎么个好法?宋予慈也想领教领教。
“我也是听我妹子说的,说她一个小姐妹的堂叔家的小娘子,去参与了个什么书馆游学,见着咱们那位爷背着个男人,走了百来里山路呢!”
宋予慈:……
闹了半天,原来是……
宋予慈想,这下总算亲眼见识,什么叫三人成虎了。
她当时就怕引起这样的误会,专门扯着嗓子为沈沛澄清了,甚至,还因此害沈沛受了伤,结果,还是闹出这样荒谬的笑话。
不仅误解了他二人的关系,还如此夸大其词。
百来里山路?哪双眼睛看见沈沛背着她走了百里山路?
真是,一派胡言。
宋予慈皱着眉,正想着该如何消解这谣言,就听隔壁又道。
“不光这个呢,听说啊,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有人看见世子爷,带着个男人在街边馄饨铺吃野菜馄饨,而且啊,还动手动脚的……”
“诶,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之前也听到过,不过那时候,也没这么过啊。”
“那时候,在闹市里,总得留点神,背人这事,可是在深山老林里,要不是撞上那帮小娘子,谁又能知道呢?自然是情难自禁……哈哈哈哈!”
“哈哈哈,这话倒是不错……”
宋予慈越听越离谱,都快坐不下去了,但她明白,以自己宋三娘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该出头替沈沛辩解,更不好为了他与陌路人起冲突。
于是,忍了又忍,正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把这谣言堵上,就又听隔壁传来响动。
“难怪了,沈家要把那么如花似玉的宋三娘子退了亲……不过,我怎么听说,沈世子马上要与他母家表妹定亲了?”
?
见识了方才的谣言,宋予慈这回没有轻信,但还是被那个所谓的母家表妹勾起好奇心。
沈沛的母亲,仙逝了数年,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张罗这样的婚事,难不成……
想起那日在沈府花园,遇见沈沛继母的情形,心绪就沉了几分。
“这有什么?世子爷就算再喜欢男人,终究还是得娶位体面的当家主母,听说他这位表妹,算得上有德有貌的大家闺秀了。”
“嘁,你少唬我,顾昌伯那破落户家,能养出什么闺秀?再说了,若真要说门第家世,山阴县主的嫡女,不比顾家好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看,世子好男风,这在心疼娘子上,可不就使不上力么?要是娶了那样样拔尖的宋三娘,能不跟他闹?
顾家可就不一样了,能占个世子媳的位置,哪怕是个有名无实的,也是烧高香了!”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
“那是自然……”
……
隔壁说着说着,渐渐没了音,过了不久,就听他们一道出了门,宋予慈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你没事吧?”
江瑶看宋予慈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着。
“没事,瑶瑶吃饱了吗?吃饱我们就先回去吧……”
江瑶立即点头起身,跟着宋予慈就出了酒楼,走到大街上,才又揽着宋予慈的胳膊,柔声宽慰起来。
“照我说,沈家郎君确实太招蜂引蝶了,姐姐与他退了亲,也并非坏事,不然,总要担心那些……男男女女……”
“他不喜欢男人,刚才那些,是谣言。”
“姐姐怎么……哦,对,我想起来了!姐姐也去游学了,一定知道当时的情况!”
“嗯……”宋予慈点点头,“当时,那位公子脚崴了,世子是为了照顾他的脚伤,才背了一段路,并不是方才说得百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