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嬷嬷没有劝她关上窗,而是取了一条软缎镶绒的抹额为她戴上,以免吹了冷风头疼。
这几日,太子事务繁忙,不曾来入苑坊。江音晚又困囿于此不得出。秋嬷嬷含着怜惜望她一眼,担心她闷坏了,看看雪景也好。
这时,庭院的彼端,管事周序推开院门进来。庭院中,青砖地面已积了薄薄一层寒酥。周序脚下一滑,险些溜倒,却只顾护着怀里的一个大包裹。
待他一路小心地进来,给江音晚行了个礼,便捧出这个围着厚绒的包裹,恭敬置于案上。打开来,原是一个紫檀镶金丝的鸟笼。里头是一只鹦鹉。
周序讨好般笑道:“这鹦鹉品种名贵,且寒冬里驯养不易,寻常难得一见。太子这段时日忙碌,却时时惦记着姑娘,特送来给姑娘解闷。”
然而坐在榻上、他想要献好的精致美人,见到鹦鹉的一霎,脸色却倏然一白,更似冰雕雪琢。
眼前金贵的鹦鹉,翅膀和长尾呈鲜亮欲滴的青翠色,喉部是一点宝蓝。
赫然是江音晚曾经梦中的那只。
那个梦里,它不在笼中,而在鸟架栖杆上立着,足上拴着细细金链,铃铛随振翅而响。
后来带铃铛的金链,朦胧间似拴在了江音晚自己的足踝上。一片光雾迷离里,足踝似被举过头顶,那叮琅的金铃,响在耳边,愈显急乱。
她如今看着这鸟笼,恍惚竟也觉得,自己似被束缚在了笼中一般。
这些都是次要。真正让她如坠冰窟的,是梦里她惊闻父亲的死讯。如果这只鹦鹉当真出现了,是否意味着,那不只是梦,而是预示?
似有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心肺,狠狠拧搅着。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周序见她的反应,亦觉惊骇,慌乱问道:“姑娘可是不喜欢这鹦鹉?”说完恨不得自赏耳光,太子的赏赐,怎能说不喜?
江音晚犹坠深渊之中,耳边嗡然呼啸,一时没有回答。
周序见她如此,已屈膝跪下,伏地叩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自然不能说是太子的赏赐不好,只能称自己的罪。
江音晚这才回神,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没事,你起来吧。”
她望着这只立于笼中的漂亮鹦鹉,嗓音几乎轻颤着问:“这样冷的天,它是否需养在室内?”
周序抬头,抹了一把冷汗,答:“姑娘说得正是,这鹦鹉原是养在花房温室里的。”
江音晚细细去忆那个梦,鹦鹉是在檐下,而非室内。是否说明梦中噩耗传来,至少在开春以后?
但是梦中时间,或有颠倒错乱,她不能确定。
江音晚心慌如麻,还要迫着自己思考挽救之策,只觉整个人欲撕裂一般。神思不定间,听见自己声音缥缈地吩咐:“那便先将鹦鹉笼悬于外间吧。我有些乏了,想去躺一会儿。”
她一直躺到了晚间。草草用过晚膳,又早早地洗漱歇下。
引得秋嬷嬷担忧问询了一遍又一遍:“姑娘是否身体不适?差人去请罗太医来看看吧?”
江音晚皆摇头称自己无碍。
重重藤萝紫的帷幔半垂,如烟似幻。可以望见案上的黑釉刻花玉壶春瓶,其上斜插一株重瓣绿萼,幽然吐香。
她慢慢坐起来,垂目看自己身上的素软缎寝衣,又望向不远处的妆奁台。锦衣霓裳,璨珠玉环,金齑玉鲙……她眼下一切,皆来自那个男人的恩赏。
救父亲的路,亦唯此一条。
以太子之尊,吩咐照顾一个被流放的犯人,至少保其性命,轻而易举。
人非草木。这些时日,江音晚自然察觉了裴策对她的态度。是感兴趣的,甚至可称是喜爱的。只是她摸不准,这兴趣有几分,喜爱如几何。
她有自知之明,亦了解裴策的淡漠寡情,绝不会自大到以为,仅凭自己一句话,裴策就能答应帮她。
幸而她知道,裴策想要什么。那也正是她手上唯一筹码。她与裴策之间,本就始于一场交易,是她迟迟没有兑现自己的义务,不能再延搁亏欠。
至于或被当做供他赏玩取乐的鸟雀,那点酸涩耻意,她早该想通放下。
只是她仍存怯和惧。
酉时末,秋嬷嬷犹不放心,再度入内,却见帷帐之内,江音晚怔怔坐着,眼周染开了一点红。
秋嬷嬷正要关切问询,便看江音晚贝齿咬了咬柔唇,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柔软微咽的嗓音努力镇定道:“嬷嬷,我觉得我生病了。”
秋嬷嬷心说果然,忽视了她神情里的异样,急道:“姑娘您快躺下,奴婢这就差人去请太医。”
江音晚却轻轻攥住了她的袖子,杏眸里带了恳求:“嬷嬷能不能帮我请殿下来?”
秋嬷嬷只以为小姑娘病了,需要太子陪着,连忙应下:“奴婢自会派人去东宫禀报,您先躺好,别再冻着了。”
说着,便扶江音晚躺下,细致为她掖好衾被,转身正要去吩咐人,又听见江音晚的声音低弱轻软传来:“嬷嬷,有没有那种……唔,小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