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望了一会儿,忽而自语般道:“我想到庭院里走走。”
秋嬷嬷尚不明白缘由,预备叫人服侍江音晚换身厚实衣物,扶着她走走也好。潋儿却知道江音晚一贯的喜好,半蹲在美人榻前,柔声劝阻。
“姑娘,奴婢知道您喜欢踩在积雪上行走,可您也该当心身体,若是摔着、冻着可怎么好?”
江音晚望着庭院皑雪,漠漠復雰雰,如一地碎琼玉尘。眸中依稀又是十年前的光景,那个白衣少年走在她的身前,周身气度如笼在远峰渺雾中。
脚下寒酥簌簌,大红羽纱面狐氅曳过满地琼芳,羊皮小靴一点点浸上凉意,她却分毫不觉,眼里只有那道清隽背影。
她自幼体弱,冬日里更是多病,一病就要喝很苦的药,要被拘在屋子里,她本一点也不喜欢冬天。
蓦然的转变,始于六岁那一年,她自此喜欢上行于未扫的积雪。其中缘由,从无人知。
潋儿还在缓声哄劝:“姑娘若想出去走走,不妨等过几日。昨日殿下见您画了梅花,今日便吩咐,在宅中辟出一个园子,遍栽红梅。不如待梅树移植完毕,您去园中逛逛。”
江音晚将视线从菱花槛窗外收回来,落于潋儿面上。余光里,是美人榻上铺陈的绮丽裙摆。百迭裙上绉褶细细,褶间半掩栩栩雀鸟。裴策为她准备的衣裙,总是这样的绣纹居多。
蜷长眼睫敛住情绪,江音晚弯起唇,露出柔婉笑靥。想起裴策曾道,把潋儿带回她身边,是因为她说想跟潋儿学做核桃酥。
她自然能察觉到,秋嬷嬷和潋儿对自己的关切,倒不如寻些事情做,以免她们总担心自己闷坏了。于是软声开口:“潋儿,我记得你从前做核桃酥很好吃,如今闲来无事,不如教教我?”
潋儿微怔。倒是秋嬷嬷先出声劝阻:“这如何能使得?若殿下知道,恐怕要怪罪奴婢们照顾不周。”
江音晚朝秋嬷嬷安抚地浅笑:“不会的,殿下愿意让我做的。”唔,她觉得裴策是有这个意思。
秋嬷嬷颇为怀疑地看着江音晚,觉得姑娘或许哪里会错了意。
第31章 食 核桃酥
赵府。绣阁里, 三扇相连的丝绢广绣孔雀花卉屏风上,映出一道婀娜身影,柳腰款摆, 舞姿如翩然的蝶。
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立于一旁, 身着绀青色袄裙, 外罩一层菘蓝色褙子, 眉目间透着精明干练,轻轻拊掌, 称道:“赵姑娘的舞技大有进益, 必能在廿三的宫宴上艳惊四座。”
赵霂知慢慢停下旋转的身姿,回身朝妇人欠身一笑:“这都是嬷嬷教导得好。”
赵霂知前阵子便已从禁宫离开, 回到赵府。她一身轻飏的珊瑚色舞裙, 裙摆缓缓垂坠下来,唯余一层嫣然轻纱,红霞一般浮漾。
那日,她在鼎玉楼对面,撞见太子与一名女子举止亲密后,回宫便忍不住向皇后哭诉了一番。
她自知母族权势日衰,父亲的官位亦不高, 无缘东宫正妃之位, 只能搏一搏良娣、良媛的位置。
太子虽待她淡漠, 但他寡情之名在外,赵霂知尚可安慰自己仍有指望。然而那日所见景象,让她方寸大乱。
皇后坐在楠木嵌螺钿云凤纹的高座上,听了她伏在膝头、梨花带雨的一番讲述,端和雍容的面色不变,带着长辈教导晚辈时的慈笑, 谆谆同她分析:
“傻丫头,太子妃妾皆虚悬,那名女子,不过是无名无分的外室罢了,连东宫的门都进不了,怎么就值得你这样慌张?”
赵霂知抽噎着:“可是太子对霂知那般冷淡,却同旁的女子举止亲昵,霂知担心自己没有机会博取太子垂怜。”
皇后抬手在膝头女子长发上轻抚,戴着鎏金护甲的尾指与无名指微微翘起,避免护甲雕纹勾扯青丝。从容语声,平和地淌出来。
“往好处想,倘若太子当真全然不近女色,你才是没有机会了。以太子的身份、样貌、年纪,身边有女人,再正常不过。
“他待你不假辞色,只因尚不了解你的好处。霂知放心,堂姑母总是向着你的,你定有机会慢慢笼住太子的心。不过若是一个外室便能让你自乱阵脚,日后要如何应对东宫妃妾呢?”
赵霂知细细回忆着堂姑母的教诲,目光投向落地的铜镜。平滑镜面映出少女姣好身段,因方才舞蹈,双颊生粉,额际泛着微微的汗,愈发显得面如桃花娇妍。
她轻轻勾起嘴角,努力将那日所见画面抛开,专心准备在腊月廿三那日宫宴上的舞蹈。铜镜里映出那名嬷嬷的身影,是皇后派来教导礼仪、提点各项事宜。
腊月廿三乃小年,宫中设宴,不比冬至、除夕的大朝宴,而是内廷家常集宴。皇后有意让赵霂知在宴上献舞一曲,顺势当着皇帝与众人的面,将她再度引荐给太子,赵霂知自然明白要抓住这个良机。
可她心里,到底放不下那个外室,总想一睹其面目。虽皇后让她不必将一个外室放在眼里,但她隐隐觉出此人是一大威胁。
赵霂知不敢擅作主张窥探太子行踪,便同皇后商量,本以为皇后会劝她看淡此事,没想到皇后竟答允了她的做法,甚至借她人手相助。
太子的行踪不易探知,但若去一个地方过于频繁,也难以杳无痕迹。赵霂知已查探到太子近段时日频频出入入苑坊,甚至屡有留宿,想必那外室正是被安置在入苑坊中。
只是想要更确切的结果,仍欠缺时机。
赵霂知攥了攥手,水葱样的指甲嵌入掌心,又缓缓放开,转而提起珊瑚色的裙摆,再度曼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