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老地方碰上头,凌爻先检查了阮洁对于学过的知识的掌握情况。发现她都掌握得挺好的,他便按照课本讲的内容,继续往下教新的。
至于阮溪,因为他们在去公社和回来的路上聊了很多天,也说到了学习内容,他知道阮溪掌握得非常好,所以也就没有特意再问她。
三个人趴在石头边学习,凌爻教完阮溪和阮洁,让她们自己再消化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翻开自己的书。有时候需要动手画图或计算,也是拿石灰块画在石头上。
阮溪睡了一天半清醒了几个小时,但在看一会课本抄一会课文后,她的眼皮又开始控制不住打架。实在也不愿意撑,她索性直接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凌爻转头看到她睡着,脸蛋就贴在石头上,于是把自己手里的书合起来,轻着动作走去她旁边,小心地把书垫去她的脸蛋下面。
阮洁看着他这举动,笑着说了句:“你好细心哦。”
她认识的村子里的男孩子都跟疯犊子似的,不欺负女孩子就算不错了。
凌爻在阮溪的脸下垫好书,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没说话,只冲阮洁笑了笑。
阮洁一边抄课文一边又和他说话:“你们大城市的娃娃,都像你这样哦?”
凌爻道:“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
阮洁:“那也有像我五叔那样爱打架的嘛?”
“嗯,也有的。”
阮洁其实挺想和凌爻多说几句的,想问问他大城市都是什么样子,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在山里长大,从没去过大城市,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去,所以好奇。
可是她也能看出来,凌爻不爱跟她说话,或者说他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跟她说话的语句都是一个个短句,没有多余的言辞,也不延伸话题。
光她问他这样答有什么意思,阮洁抿抿唇,这便没再说话,认真抄字去了。
阮溪趴在石头上睡得熟,一片树叶飘下来,正落在她脸边。
她忽像梦里被人推了一样,猛地惊醒坐直起身子。
阮洁和凌爻都被她吓了一跳,并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阮溪抬手捂住额头,表情懵瞪瞪,说话鼻音有些重:“做梦掉大坑里了。”
阮洁笑一下,“我也经常做梦掉坑里,然后就惊醒了。”
阮溪放开额头,坐在石头边呆着脸色醒了一会盹,然后往西边看一眼,又带着轻微的鼻音说:“我又睡懵了,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
阮洁转头看一眼太阳,把手里的书合起来,“那我们走吧。”
说走阮溪便就站起来了,因为坐得时间太长,站起来的瞬间难免头晕目眩。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捂住额头,好片刻才适应下来。
阮洁和凌爻在旁边把书收了收,又去赶猪,随后三个人一起往村子里回。
有阮溪在,凌爻的话会相对多一些。
三个人便一边赶猪一边聊天,自然也就说到在公社玩了什么好玩的。
阮溪看着阮洁说:“我们吃了担担面,对了,还看了电影呢!”
听到看电影,阮洁瞬间就后悔了,“真的假的呀?”
凌爻冲她点头,“真的,在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的《英雄儿女》。”
阮洁瞬间有点想哭,“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呢,早知道有电影可以看,我累死也要去。姐,你们看的电影讲什么啊,你给我讲讲呗。”
阮溪抿住嘴唇耸耸肩,“我睡着了,我也没看。”
阮洁眨眨眼,“你居然睡着了?”
阮溪假装遗憾,“我太困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凌爻,“凌老师看了,让凌老师来讲。”
阮洁伸头看向凌爻,凌爻则看一眼阮溪。只要是阮溪开口,他基本都是什么话没有直接照做,于是他便把电影的内容从头到尾给阮洁讲了一遍。
阮洁听完心里更痒痒,“啊,我真的后悔死了,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阮溪笑着拍一拍她的肩膀,“我也没看,以后有机会再看呗。”
阮洁看着她说:“哪有机会啊,去一趟公社那么不容易,而且去了不一定能碰上放电影。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看电影了,这次没有去,真的是太后悔了。”
说着走到了岔路口,阮溪和阮洁跟凌爻打招呼分道,姐妹俩往家回。
走在斜坡上,阮洁忽问阮溪:“姐,你说三姑丈真的打三姑了吗?他看起来挺老实的,不像那种会打人的人呀。而且三姑脾气好,他为什么打三姑呀?”
阮溪往坡上走,“看人不能看表面啊,人的外表是具有欺骗性的。如果三姑脾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他倒不敢欺负三姑了。就因为脾气好,所以才敢欺负呢。”
阮洁轻轻吸口气,“原来嫁到镇上也不见得能过得好。”
阮溪转头看她,“所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押在嫁人这件事上啊,嫁人就好比赌博一样,运气好嫁好了便好,如果一旦嫁不好,又没有能力离开男人自己养活自己,那一辈子差不多就算是完了。所以我们要把自己的人生,押在自己身上。”
阮洁听得似懂非懂,基本上还是觉得这话太虚幻。因为在她固有的思维和见识当中,女人就是没有其他出路的,或者说山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出路。
大部分人都是一辈子在这大山里,挖矿采铜、耕田种地,数着日升日落过日子。
她看看阮溪,片刻说:“姐,我感觉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总是说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话。是因为和凌爻在一起玩,所以你的思想也改变了吗?”
阮溪笑笑,拿凌爻当挡箭牌:“应该是吧。”
阮洁想了想又说:“反正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学习我就学习。如果你说嫁人不好的话,那我就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陪着奶奶,当老姑娘。”
阮溪转头看她,“我也没说嫁人不好,就是嫁人之前得擦亮眼睛,不要冲动。”
阮洁努力转动她的大脑,片刻说:“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喂鸡喂猪吧。”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阮溪自己现在也不着急这些事情,所以不再和阮洁多说,和她一起回家喂鸡喂猪去。
到家的时候刘杏花已经在剁猪食了,阮溪和阮洁过去帮忙。三个人一起忙活,这些事情一会就做完了。阮洁喂鸡的时候还从鸡窝里捡出几个鸡蛋。
刘杏花和阮溪阮洁这么轻松,孙小慧就很不轻松了。
她在对面小灶房门外坐着剁猪食,一边剁一边不时往对面瞟上一眼,嘴里嘀嘀咕咕骂阮洁不是个东西。同时又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把女儿给要回来。
等她嘀咕着喂完鸡喂完猪,学手艺的阮跃进又到家了。
阮跃进这两天回来脸上神色都好看,因为昨天他踩会了空机器,今天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终于把那该死的底线给引出来了。
孙小慧看他神情愉悦,因为阮洁而不好的心情自然也就跟着变好了。所以她就说了嘛,还得是养儿子,养女儿纯粹就是赔钱不讨好的买卖。
注意力放到了阮跃进身上,她不再管阮洁怎么样,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她还是照例问阮跃进那句话:“今天学得怎么样啊?”
阮跃进很是轻松道:“老裁缝教的都学会了,没什么难的。”
孙小慧听了这话高兴,往阮跃进碗里夹菜,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儿子行。”
说着她又好奇问:“那个,小溪她学得怎么样啊?她今天不是也过去了半天时间嘛,老裁缝都教她什么啊?她学得好不好?”
阮跃进不屑地哼一声:“她?她连机器都没摸到,老裁缝给她拿了一沓纸和一支铅笔,让她趴那画画。她画的那是什么东西啊,跟狗啃的似的。”
孙小慧神色更是有些飞扬,“那老裁缝没教她手艺啊?”
阮跃进道:“反正今天没有教。”
孙小慧这又问:“那老裁缝怎么对她那么好?”
阮跃进:“她会拍马屁会巴结人呗,我是学不来她那一套。你们知道她这几天去公社干什么嘛?翻山越岭过去,就为了给老裁缝打半斤酒。回来把酒给老裁缝,老裁缝让她到灶房拿个碗,她倒好,到灶房直接炒了一盘花生米。”
孙小慧啧啧一串,“这还真是会拍马屁呢。”
阮跃进看着孙小慧,“她又会做饭,她之前中午不是都不回来吃嘛,八成就是留那给老裁缝做饭的。老裁缝为什么喜欢她,她巴结得好,伺候得到位呗。”
孙小慧听完看向阮长贵,“我怎么说来着,老裁缝对她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她手艺学得好。现在知道了吧,她就是巴结人有一套。”
阮长贵不说阮溪什么,只说阮跃进,“那你就好好学。”
阮跃进道:“我学得好着呢。”
阮跃进学得怎么样阮溪不关心,她还和之前一样,该干嘛干嘛。
但早上她到了老裁缝家准备打扫卫生的时候,却被老裁缝给制止了。
老裁缝把她叫到旁边,跟她说:“该干嘛干嘛去,这些事情都有人做。”
然后他话音刚落,阮跃进出现在院子外面。
阮跃进跨门槛进来以后,老裁缝冲他清清嗓子,他便自觉地打扫卫生去了。只是他做一会突然又想起来了,忙跑过来问老裁缝:“怎么不叫她跟我一起做?”
老裁缝看着阮跃进:“她中午给我做饭。”
阮跃进没话说了,闷口气,转身又继续干活去。
干完活看老裁缝仍不教阮溪手艺,还是让她坐那画画,他心里又舒服了一些。他眼下别的不求,只要能在手艺上学得比阮溪好,那他就能往下忍。
据他观察,阮溪在老裁缝这里学了十来天,大概率和他妈说的一样,那就是个在这打杂的,正经事情一件不会,最后八成也是学不成手艺的。
所以他只要耐住性子,让老裁缝认可他的能力,迟早有一天,老裁缝徒弟的头衔只会给他一个人。等老裁缝去世,这山上也就只有他一个裁缝了。
到那时,再看谁眼红谁吧。
阮跃进死盯着阮溪不放,阮溪则继续把他当空气。
阮溪认真画自己的画,快到中午的时候,起身去淘米做米饭,又去菜园子里摘菜回来炒菜。她今天炒了青椒炒鸡蛋,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她炒完菜的时候阮跃进还没走。
阮跃进刚要起身回家,但在看到阮溪把两盘菜端进屋里放到桌子上,一盘绿黄相间清爽,一盘红黄相间鲜亮,瞬间觉得板凳上抹了胶水,他竟然站不起来了!
要知道,他妈之前借了半篮子的鸡蛋,都送来给老裁缝了。现在他家的母鸡下一点蛋就得攒起来拿去还人,饭桌上根本连鸡蛋的味道都闻不到。
而阮溪居然!一炒炒两盘!
阮溪去灶房盛饭去了,老裁缝拿了柜子里的酒葫芦到桌边坐下。看阮跃进坐在缝纫机前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菜,他出声道:“我可不留你吃饭。”
阮跃进闻言回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深深吸口气,收起脸上那没出息的表情,起身出门去。
走到门上碰上阮溪,阮溪直接忽视他,端着碗从他旁边绕过去进屋。
阮跃进忍一忍嘴里的口水,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屋里,只见阮溪在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西红柿炒鸡蛋送进嘴里,脸上满满都是幸福的笑意。
他咽着口水忽然想——会拍马屁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一会——算了,他才不去装孙子。
阮溪炒的菜分量都不多,刚好就是两个人的量。
她和老裁缝吃完饭,起身把锅碗收拾了。
老裁缝中午有时要午休,今天吃得饱整个人犯困,便回屋睡觉去了。
阮溪守在正屋里,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
然而她刚闭上眼有些睡着,忽有人叫门把她给吵醒了。
她趴在桌子上惊醒,爬起来后眨眨眼,只见是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妇人胳膊上搭着条裤子,进屋就嚷嚷着说:“老裁缝呢?叫他给我改个裤脚。”
阮溪从桌子边站起来,“我师父他睡觉了,我帮您改吧。”
胖妇人上下打量阮溪一眼,“你才学几天啊,成吗?”
阮溪道:“成的。”
胖妇人还是不放心,“还是叫老裁缝给我改吧,我这衣服虽说是别人给我的,但好歹还是半新的布呢,你给我改坏了,我找谁去?”
阮溪说话干脆,“改坏了我给您赔条新的。”
赔条新的?
胖妇人眼睛一瞪,“真的假的?”
阮溪笑,冲她点头:“真的。”
胖妇人看着阮溪的脸,又看看手里的裤子,心一横道:“算了,那就你来给我改吧。改完我还急着穿呢,没时间在这多耽误。”
阮溪也不磨叽,从她手里接下裤子,拿来皮尺先给她量腿长。量好了她按照尺寸把裤子裁掉一截,然后往里卷起半寸,用缝纫机给缝起来。
缝好再去烧熨斗,等熨斗烫起来,她把整条裤子都仔细熨了一遍。
看阮溪做事干脆利落,而且把裤子整个都熨了一遍,熨得服服帖帖有版有型,胖妇人在旁边笑着说:“你这丫头学得不错啊,看起来真能接老裁缝的班。”
阮溪笑笑,把裤子递到妇人手中,“您穿上试试看。”
胖妇人接下裤子进旁边的库房,换了裤子出来,连声说:“唉哟,你改得正正好好,就是我要的长度。那我也不脱了,这就穿着走了。”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分钱,塞到阮溪手里,“那我走了啊。”
阮溪接下两分钱,送她到院子大门上。
在她看着胖妇人走远,转身要回来的时候,阮跃进刚好从家里过来了。
阮溪不与他打招呼,转身进院子直接去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坐下来。她刚顺着摇椅的椅背躺下来,大咪过来跳到了她腿上,于是她悠闲地撸起猫。
阮跃进从她面前走过去,瞥她一眼,“你可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