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州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记载中看到了名为“七女求雨”的一种祭祀仪式。
于是选出了七个生于水年的少女, 经过精心设计及装扮, 让她们沿着装满水的大罐子边沿行走。
少女们嘴里还念着求雨辞:“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 五天下, 莲花大供。”
结果当然是没有用的。
井水开始干枯,农作物也因为缺水开始慢慢的枯死。
太守把事情上报给了刺史,刺史上报给了朝廷。
楚帝看着递上来的折子很是头疼, 去年卖官的钱又不能修避暑的行宫了。
但是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召来了太史局(天文机构名称)的人员, 要求他们夜观星象, 何时才能下雨。
然后这群人连续七天晚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最后对楚帝说。
“臣等夜观星象七日,今岁乃土年,土克水,此旱也,须陛下亲祀天,方可一生机。”
楚帝有些烦躁的让文史局的人下去了。
每逢大旱,皇帝和各地官府都要举行各种求雨仪式。
因为皇帝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是可以与上苍神明对话的人。
如果皇帝求不来雨,则一定要下“罪己诏”,言自己道德不足格天,政治不能尽善。
楚帝可一点都不想下罪己诏,他是天子,怎么可能德行有失。
盛乐朝堂上下的所有人都在做祭祀的仪式和准备。
楚帝只觉得心情烦躁,为何这两年灾害频频出现,先是地动,如今又是干旱。
他来到了慧妃的宫里,只见慧妃穿着前两年兴起的棉布素色衣裙,头上就简简单单的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支银簪。
虽然素衣简装,但是也难掩她国色天香的姿色。
楚帝不悦的皱起了眉。
“这棉布是庶人百姓所穿之物,你身为妃位,有上好的绫罗绸缎。”
楚帝并未让人通传。
慧妃一听楚帝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将头埋的极低,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陛下今日屈尊长乐宫,还未梳妆打扮。”
“朕不去你这里去哪里,去那些世家妃子的宫里吗,看着她们就想起她们身后的家族,让朕心烦。”
慧妃依旧跪着,将头埋的极低,没有说话。
楚帝看了她一会,开口道:“去换一身符合你身份的衣裳,再好生的梳妆打扮。”
慧妃这才站起来,谢了恩,去了内殿梳妆打扮。
慧妃趁着宫女替她找衣裳的时候,看着那些华贵的丝绸制作的衣裙,没有注意她时,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就穿这条织金石榴裙吧,是前月陛下刚赏的。”
“不若穿您生辰时陛下特意命人连夜赶制的珍珠裙呢,自从您生辰过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呢。”
慧妃很快收起了厌恶的神情,有些害羞的笑了笑,“还是穿织金石榴裙吧,珍珠裙太珍贵了。”
然后她任由一具木偶一般,由着宫女给她穿衣,打扮,上妆。
她看着这锦衣华服,头上戴的珍品头饰,手上戴的翡翠手镯,不禁在想,穿的这样复杂繁琐,如果有一天有人刺杀她这个祸国妖妃,她应该躲都躲不掉吧。
宫女害怕皇帝等急了,很快就将慧妃打扮好了,此刻的她,配上华丽的衣裙,又是娇媚动人的慧妃了。
慧妃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这不端庄不淑女的长相,从小就有人说,她这样的长相,是狐媚子变的。
小时候的她还不理解,还会生气,因为她觉得自己生的好看,好看就是狐媚子吗。
而现在的她明白了,可不就是狐媚子吗,不光是狐媚子,她还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慧妃快速收起了思绪,换上娇笑,来到了楚帝的身边。
楚帝看着华丽打扮的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是朕的慧妃该有的样子,等祭祀过后,民间风调雨顺,朕一定封你为贵妃。”
又拉起她的手,感觉到手心轻微粗糙的质感后,面色又沉了下来。
“不是让太医院给你开了如此多养肤的膏药,你可有每日都用。”
“陛下,臣妾日日都用,只是臣妾粗鄙之躯,这手心的茧,是从前干活太多所致,轻易难以养好。”
慧妃知道她不这样说,回头他又要去怪太医院的太医们了。
楚帝的面色这才缓了一些,问向伺候慧妃的宫女,之前拿的书,慧妃可有日夜诵读。
那两名宫女上前道:“回陛下,陛下送来的女四书①慧妃日夜诵读,平时还看一些史书。”
慧妃的身子抖了抖。
不过楚帝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慧妃可是爱看史书。”
慧妃立刻跪了下来,一身的首饰叮当做响。“回陛下,臣妾幸得陛下垂怜,不嫌弃臣妾浣纱女如此低贱的身份,让臣妾陪伴陛下左右,还教臣妾识字,让臣妾看女四书,臣妾之前从未接触过书籍,故而史书有些兴趣。”
楚帝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慧妃这是做什么,你爱看史书,朕让人送来许多就是了,毕竟你可是朕最宠爱的妃子啊。”
说完又抚摸着她头上的步摇,“下次行礼的时候,记得不要让你身上的饰品发出任何声音。”
待楚帝走后,她一人泡在汤泉内沐浴。
沐浴时,楚帝安排的宫女不会来伺候,是她难得的自由和做自己的时间。
慧妃看向一旁摆放着的丝绸里衣,有些厌恶,比起丝绸她更爱穿棉布,她就是觉得棉布比丝绸舒服。她也不爱梳妆打扮,大概是她穷人做惯了,天生就不会享受,没有富贵命吧。
然而就是没有富贵命的她,现在却成了西楚官员辱骂的对象,说她魅惑皇上,祸国殃民。
慧妃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已经比刚进宫的时候好太多了,那时候她的手粗糙的简直不成样子。
慧妃泡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汤泉,又挂上了面具,做回了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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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的准备做了半个月之久,当天,皇帝和皇后身穿龙袍凤服,后面的朝臣也都身穿官服。
他们昨日早就焚香沐浴过,皇后与皇帝在祭祀专用的上清宫,先上一炷香,随后就是太史局的人开坛。
任命水年出生,又是庚、辛、壬、癸日出生的太史局官员、率领一众官员,跪拜,行礼,磕头。随后由太史官员在祭祀台,高二尺,宽一丈三尺,台外二十步,界以白绳。坛上种植竹子枝,取一张纸,画一条龙。
上画黑色鱼左顾,环以天鼋十星;中为白龙,吐说黑色;下画水波,有龟看着左边,吐出黑气像线,和金银红色龙形装饰。又设黑色旗帜。
随后宰杀一只鹅,取脖子血置盘中,柳枝洒水龙上,洒上三下,寓意雨下三天连绵不绝。
一切做完后,再由皇帝和皇后,虔诚的跪拜。
“吾是请上苍神明,愿雨大起吾楚,愿楚民无复受旱苦。”
然后再由皇帝和皇后将画龙扔到水中,待画龙融水,将水洒至空中。
祭祀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足足用了半天,祭祀才算完成。
祭祀完成后,楚帝心情还算不错,他觉得自己作为真龙天子,是一定能够感动上苍神明,西楚也是一定会下雨的。
然后,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受灾的三州依旧没有下一滴雨。
楚帝在朝堂上面色沉重的看着三州刺史递上来的灾情奏折。
只要能下雨,就不能不动用国库。
他有些烦躁的想着,若是将之前的军饷未发下去就好了。
第53章 旱灾【倒v结束】
楚帝又再等了半个月, 三州依然没有下一滴雨,三州刺史的加急奏折被一次次的递上去,楚帝最后终于不情不愿的下了罪己诏, 又开了国库,拨款,拨粮。
“朕见民不饱饭, 饱有旱之苦,痛心疾首。必朕德亏方雩, 不能举苍神明,今朕大开国库, 督诸谷以缓灾也。”
苏识晓看着这份罪己诏的内容,只觉得两个字, 敷衍。
通篇都透露着不情不愿, 加起来连50个字都没有。
然而就在楚帝祭祀后等待下雨的这段时间,灾情愈加严重。田地已经完全干枯, 农作物全部枯死, 家中若有存粮者, 尚可坚持月余, 若无存粮者,只能挖些野菜,菜叶, 或者掏一些老鼠洞, 与老鼠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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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邦是屿州当地的一个小庶族,家中尚有些良田,雇佣了些佃农打理, 也有个小院子, 日子不说富贵, 倒也吃穿不愁。
然而就在东夏的夏明帝崩逝的那一天起,屿州便是再也没有下过雨了,他的良田里的农作物逐渐干枯,那些雇佣的佃农却是比他还愁,天不下雨,收不了庄稼,他们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于是这些佃农以及当地的百姓们只能日夜祈祷,不停的跪拜上天,祈求下一场雨。
甚至用了“七女求雨法”,也没有用。
像程邦家中这种有些家底的小庶族,尚且可以撑上数月。
但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却没有这么幸运了,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卖儿卖女卖女人的人间炼狱了。
“什么!五两银子才一斗米?”
家里的存粮已经快见底了,程邦和儿子程琮出门采买一些粮食。却没想到粮价已经上涨至此。
“前些天不是还是一两银子一斗吗。”
只见那卖米的商人面露难色,“地里的农作物都逐渐干枯了,这米价如何不涨,若您二位现在不买,日后怕是银子也买不到了。”
程邦和程琮也明白,只是看到卖的还是快要发霉的旧米时,又忍不住想要发作,但是想着如今这状况,还是忍了下来,叹了口气。
他们都尚且如此,农户和普通百姓如何活下去。
他们小心翼翼的藏好买好的粮食,一路回去,街上随处可见卖儿卖女的百姓和农户,他们只吃些野草,树皮,饿的几乎干枯的手仿佛废尽全部的力气抓住了程邦的衣角。
“买了我女儿吧……求您了。”
程邦见那小女孩一脸脏污,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和程邦,她可能还不懂,被卖掉是意味着什么。
程邦虽于心不忍,但是现下自己家中都快吃不饱了,如何能够再养一个小女孩。
于是只能残忍的转身离开了,那孩子母亲脏污的手,在他的衣角上留了一道黑色的巴掌印。
程邦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大喊,“陛下亲自祭祀求雨了,没过多久一定会下雨的。”
此话一出,不光街上的百姓,就连程邦和程琮眼睛里也不禁透露出希翼的目光。
陛下乃真龙天子,求雨岂会不灵?
就连回家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程邦和屿州的百姓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粮商都不卖粮了,摇摇头说留着自己吃的时候。
还是没有下雨,一滴雨都没有。
由于城中的粮商已经不卖粮了,府衙迫于压力,和聚集在府衙门口脏臭的百姓。
放了粮,虽然只是半斗米,但是也能缓解饥饿之苦。
程邦也在领米的队伍中,他自己也有一月没有沐浴过了,家中也只有五斗米的存粮而已,若是接下来再不下雨,恐怕他们家也要走投无路了。
要知道他们已经已经坚持了很久了。
府衙只放了五日的粮,当人们再去聚集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没有粮了,真的没有粮了,陛下已经下了罪己诏,并且下令打开国库,拨款,拨粮,大家只要再等上几天。”
没读过书的百姓不懂罪己诏是什么意思,程邦却是懂的,看着周围饿到干枯的百姓,想到家中妻子只肯吃几口粥,推脱着说自己不饿的样子,他生平第一次质疑起了,天子是否真的是真龙天子。
没有领到米,程邦失望而归,他今日依旧穿着一件旧袍子,上面还留着之前某位妇人的脏手印。
他有些失落落魄的走在街上,周围的百姓一听陛下要拨款,拨粮,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程邦期待过上一次的祭祀,这次却异常的清醒,朝廷若是想管,旱灾初期,就拨款拨粮,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屿州又怎会变成人间地狱。祭祀求雨不成,就证明了楚帝德行有失,而今拨下来的钱和粮,真的会到他们的手中吗。
但是饥饿的感觉却让他放弃了思考,胃部在翻滚,仿佛有人拿东西在里面搅,痛苦使他忍不住的捂住了肚子,还让他有一些想干呕。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呼救声,“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这使得意识涣散的程邦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上前看去,看到几个大汉正在抢夺妇人怀中的女孩,而已旁的屋子中,确是已经架起了一口陶锅,咕噜咕噜的正冒着泡。
程邦愣住了,以前读过的典籍中描写旱灾的场景“以人为食”,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妇人见程邦,颇有书卷之气,哪怕让女儿多活一个时辰也好,哭着大喊,“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说罢把小女孩往程邦方向一推,程邦看着眼这个小女孩,有些一双黑的发亮的瞳孔,此刻正浸满了泪水,大声的叫着自己的阿娘。
程邦明白,这小女孩若逃脱,那妇人必成为那几人口中的粮食,这些人想必吃人吃的多了,开始挑口了,知道小孩子的肉嫩。
程邦捂着孩子的嘴,抱起她就准备开跑,之后要怎么向妻子交代这个女孩,这个小女孩要带去哪里,程邦管不了了。他只知道他此时此刻,作为一个人,一个读过书,读过孔子儒学的人,若他今日漠视不理,何愧他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
程邦抱着孩子没跑了几步,就见到那妇人已经被用石头敲死,那些人正打算将她……
程邦也不禁流出了眼泪,如今的屿州,与地狱有何区别。
程邦也饿的没有力气了,跑了几步路,有些头晕眼花。
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身穿棉布的男装打扮,手里拿着钢刀和钢剑,那钢的质量上乘,绕是文人的程邦也分辨的出来。
只见那二人,身段轻盈的轻松躲过那几个吃人的汉子的拳头。轻松的杀死了几人。
程邦将女孩放下,伸手揉了揉眼睛,是不是已经饿晕了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