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冬日, 黑夜无尽而漫长;盛夏又似火炉炙烤,强烈的阳光企图把大地所有的水分都蒸发殆尽。
在这样恶劣环境下长大的女子, 早已被烈风烈阳打磨得没了柔情。她们通常直白豪放,从来都藏不住少女情怀。她们喜欢喝最醉人的酒, 给心上人唱面红耳赤的情歌。
她们心中的浪漫, 是热烈, 是粗放,是坦荡。
但她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饶是再刚烈的性子,见到这样的柔情温存,也能被彻底融化了去。
顾月时兀自走在前面,直到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才驻足回头一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被甩开了好大一截。
不远处的白衣少女在紫罗兰花丛中冒出半个身子,成群结队的流萤围着她蹁跹轻舞,璀璨碎光落在她的肩头、发间、耳侧,仿佛是她忠诚的信徒,贴近她亲吻她,落在她温热的指尖。
华月如练,浮光霭霭。
暖绒绒的金色光芒在她澄澈的黑瞳之中跳跃,让昏暗的天地倏忽明朗起来。
一时间竟令他看得有些失神。
再丰富的词汇用来赞美她都会显得无比匮乏贫瘠。如果说落日晖谷的美让沈念晕头转向,那么此时的她,同样也让顾月时丢了心魂。
“魔君大人!”
又清又亮的声音传来,迫使他拢回思绪。他快速调整心情,好整以暇地向她走去。
“你看!”她轻快地抬起手背,凑到他眼前,语气里藏不住的欢喜,“这里有一只萤火虫!”像一个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的小朋友,向他展示着她认为最神奇最有趣的东西。
小小的流萤贴附在她的手上,散发着微弱却难以忽视的光亮。
“其实这里的流萤都很怕生的,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它们都会悄悄躲起来,谁都找不着。但是你来了,它们就都出来了。它们都很喜欢你。”
众所周知,顾月时是个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人,很难得能听到他一句话里有这么多字。沈念不禁有些惊讶。
虽然知道他这番话大概是在哄她开心,但是听起来确实会让人忍不住欢喜。
谁不渴望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呢?
别看顾月时平时一本正经沉稳冷静,像个闷葫芦似的,其实哄起女孩子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这里真是太美了。”沈念再次感叹到。
“你这么喜欢这里的话,我可以经常带你来。”他指着远处湖畔的方向,说到,“我想在那里建一座别院。等到盛夏你就可以来消暑。”
“真的吗?”
“嗯。”他顿了顿,好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想法我很早就有了。以前有个人常常在我耳边抱怨,说魔界的夏季太难熬,要是能有一处避暑的小院就好了。”他低头盯着沈念流光溢彩的双眸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喃喃自语,陷入回忆,“等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她...”
“她怎么了?”
沈念明知故问。
她记得自己的确给顾月时提过这个事,不过当时只是玩笑话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却牢记下来,当真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眸光黯淡,痛苦纠结等等情绪都快要从他眼里溢出来。
眼前的少女,拥有和她太过相似的脸庞,很多时候他都快要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无缥缈的梦境。更让他分不清的,是自己的心。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她不是沈念。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沉沦。
可是每次看到她对自己笑,每次感受到她不经意的触碰,都会与脑海里那个面容重叠一分。他想要忍住不去关注她,不去打扰她,不在乎她离她越远越好,怎奈她就像最难解的毒药,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戒不掉。
到现在,他已经无法做到置之度外了。
“她怎么了?”沈念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我们走吧。”顾月时收回目光,声音低低沉沉。
沈念见到他又要自己闷头往前走,心道不好,连碰都碰不到,还怎么攻略他。她灵机一动,忽然低声惊叫了声:
“啊!”
故意脚下一滑,踉跄着摔倒在花丛里。
顾月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转过身去,看见沈念捂着脚踝,坐在地上,面露苦色。
他一步跨过去,神色有几分紧张:“怎么了?”
“地上有些湿滑,没有注意就不小心崴了脚。”她蹙着眉,说话时声音微弱极了,一副因为给他添了麻烦十分愧疚的样子。
顾月时俯身蹲下,将她的右腿微微抬起来,轻握在手心:“还好,没有肿起来。疼吗?”
声音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沈念习惯性地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得很疼才能达到目的。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顾月时看着她一秒钟之内又摇头又点头的,有些懵:“是很疼吗?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很疼。”
“还能走吗?”
“不能。”
顾月时又愣了愣,他没想到沈念会这么直白,但是也没有多想,非常自觉地转过身去,背对她:“可以上来吗?”
这是要背她的意思?
沈念达到目的,在他身后抿嘴偷笑:“可以。”
然后攀爬上他宽阔的后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
滑滑的,凉凉的,像丝绸似的,手感一级棒。
沈念乖乖趴在他的背上,身体紧紧贴着他,还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快要贴到他的耳尖。带着湿意的气息划过他敏感的后颈,酥痒的感觉立刻刺激他的神经。
顾月时强装镇定地走着,但是沈念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衣料下,他紧绷僵硬的双臂肌肉,鼓鼓的,蕴含无穷的力量。
看着他左边的耳朵渐渐泛起红意,沈念又得意地把脑袋换到他右边的肩膀去,继续装作无意识地用呼吸撩动他脆弱的耳朵,后颈。
顾月时与霁夜不同。霁夜是喜欢口嗨实则纯情得不行的少年。可顾月时只是禁欲克制,并不代表他不会。他越是清冷高不可攀,就越是想要看着他沦陷求饶。
“魔君大人耳朵怎么红了?”
沈念的声音低柔地响起,微热的唇几近贴在他的耳垂。
无辜的语气裹挟着她清甜的气息,一起叫嚣着落进耳膜。
现在的他,不光是耳朵,连同着脖子和脸颊都被烧红,像是落日的漫天烟霞。
“别乱动。再乱动,我...”
“魔君大人要如何?”
顾月时咬紧牙,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不要乱动。”
威胁的语气因低哑微颤的嗓音变得没有了底气。分明是在威胁,听起来却满满都是求饶。
好吧好吧,先放过他了。
“你怎么就放过他了呢?刚刚都拿到一分了,趁热打铁懂不懂?”
沈念冲着玄安翻了个白眼:“见好就收懂不懂?万一他把我丢下来怎么办?”
玄安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默默缩回试探的jiojio,躲进她的识海里去。
-
两人走到类似秘境的地方,夜空的孤月被沉云半掩住,露出几缕不甚明亮的微光。透过顾月时的银发,沈念看见眼前有一个古潭,古潭旁有一棵巨大繁茂的紫藤树,淡紫色的紫藤花从树上如瀑布般坠下,晚风一过,枝头的花瓣簌簌飞落,盈盈飘拂在空中。
仿若落了一场紫藤花雨。
昏暗的环境里,沈念一眼就瞥见了散发着翡翠幽光的一株花。
看样子,那应该就是顾月时要找的玉婴花了。
“那个是玉婴花吗?”
顾月时将沈念放在一处大石上,轻声嗯了句。
“那你会中毒吗?”眼看着顾月时就要往玉婴花那里走过去,沈念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有些紧张地问他。
顾月时被拉住,回过头来,神色始终从容淡然。他垂下眼睫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指,轻轻笑了笑:“理论上是不会的。”
但是,如果他想要中毒产生幻觉,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不呢?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让她留在这里,打着中毒的幌子和她单独待一日了。
一想到这里,顾月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又可怜。
竟然为了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不惜用自己中毒作为代价。
“什么叫理论上?”
“就是不会的意思。”
“好吧。”沈念嘟囔着放开了他。看着他一脸坚定的样子,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月时暂时封印了自己的灵力,走上前去,伸手摘下生长在山泉之下,那唯一的一朵玉婴花。
说不紧张是假的,沈念坐在凉屁股的大石头上,紧紧盯着顾月时那边的一举一动。原本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屏息凝神等待了几秒钟,无事发生...
他拿出怀中的玉牌,催动灵力,在玉婴花即将凋零的那一刻,把它熔进了玉牌里。刚才还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玉牌,瞬间光芒万丈,比拿了一颗巨型钻石还要耀眼,突然迸发出的强光差点没把沈念送走。
她赶紧伸手挡住眼睛,但很快,照亮半边天的光芒就偃旗息鼓了。她睁开眼,看着顾月时正拿着玉牌向自己走来。
“带在身边吧,它会保护你的。”
沈念接过沉甸甸的玉牌,摸起来微微发凉。玉石被打磨得非常光滑漂亮,举起来对着光源看,还能看见隐隐透出的红金色水纹。
“我一定会每天都带着它的!不过,那几丝红色的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像血。”
顾月时淡淡地说:“是血。我用了心头血浇注。”
!!
沈念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如何做到这么淡定地说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的?就像是说“我今天吃了饭”一样轻松平常。可是!这是顾月时的心头血!
他是顾月时,连血液都是红里透出金色,也就意味着这是最稀有最纯粹的血液。普通修士哪怕喝一口,都能直接暴涨百年修为。没想到他竟能忍受生剖心头血的疼痛,只为了给她制作一个六界之中最特别最牛叉的玉牌。
就算是魔君,剜心头血的时候,也一定会很疼吧。
沈念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慌乱感动等等复杂情绪。她不敢再看顾月时,赶忙低下头,悄悄哽咽了一下。
可是他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像是在她荒芜的心上落了场雨,那些被掩埋在干枯土壤中的少女心事争先恐后发了芽。
“你——”
沈念抬起头来,想要问他疼不疼。可是却看见他的瞳孔里好像跳动着猩红,脸颊浮上不明所以的绯色,耳朵烧得快要滴血。仔细看,额头上滚出几滴薄汗,像是在拼命抑制什么,脖子的青筋因忍耐而暴起。
“你怎么...唔——”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怎么了,未出口的字节就被尽数吞咽进肚子里。
垂腿坐在大石头上的白衣少女被眼前微微喘着气的人往后压去,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在石头上。可尽管看起来再失去了理智,他也不忘用手垫在她的后脑勺,防止她摔下去的时候磕到头。
沈念的头砸在他滚烫似火的手心里,他顺势用整个身体在上方笼罩住她。银发散落,像是形成一道屏障,将他怀中的少女与外界遮挡起来。
而银色屏障内,他俯下身,重重地吻上她柔软的唇。
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微微颤动又滚烫的吓人的手指已将她的下巴挑起,迫使她迎合上去,能更加方便他的攻城掠地。
猝不及防的深吻让沈念几乎忘记了呼吸。独属于顾月时的冷梅香气蛮横地撞进鼻腔,顺着血液直直流淌进身体里。
她被亲懵了。
不是禁欲自持吗,不是冷静孤傲吗?
怎么...
怎么放纵起来这么...强势。
第54章 他死了
此刻的顾月时和往常太不一样了。
撕下冷静禁欲的外衣后, 最原始的欲与念就全都显露无遗。
像是...
像是饥饿到毫无耐心的猎食者,掌握绝对的控制权。被毒侵蚀成暗红色的双眸里,极度的渴望和最后的理智在互相纠缠、拉扯。
他不想放开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猎物。
这只易碎的, 脆弱的, 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所以,他将怀里的少女彻底圈禁压倒了。仅用一只手将她的双腕拉过头顶,紧紧扣在冰凉坚硬的岩石上。
他实在是太高大了, 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微热的舌尖顺着她的唇畔描摹, 来回勾勒。在她没有一点防备的时候,加重力道,轻而易举地挑开她的齿关。
在被迫吸入他的气息的那一刻, 沈念的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米糊。耳侧除了他偶尔从嘴角溢出的闷哼, 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他的吻越来越重, 越来越迫切。迫切到像是想要从她那里攫取什么。
直到她的嘴唇传来微微刺痛,一股铁锈的血腥味冲淡了萦绕的冷梅香气,她才知道,他的反常全是因为中了毒,产生了的对血的渴望。
她吃痛地别开脸,生生阻止了他进一步的纠缠。漂亮灵动的眼睛里升起蒙蒙水雾,似乎是因为有些疼落了泪。
“魔君大人,你弄疼我了。”
微微颦蹙着眉, 声音里还带着低低软软的喘息。
听到少女娇嗔似的埋怨,顾月时嗜血幽暗的双眼渐渐清明。他垂眸看着她嘴唇破开的一点小口, 被幻觉冲昏头脑的自责瞬间填满他的心头。
他怎么能放任自己这样…
是他太急太狠了。
她大概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宿主,要不你再亲一亲?刚刚已经加了五分了!!”
沈念听玄安这么说, 没有一点犹豫直接伸手缠住他的脖子, 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深深一压,昂起下巴主动亲吻上去。
不早说。
“我不好打断你们那个那个嘛。”
说着,玄安又非常自觉地闭上眼睛捂好耳朵躲了起来。
这次是换顾月时被亲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