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给你的摇钱树解决问题吧,咱们改天再约。”顾清明不禁有些同情林洛白。
“嗯,只能这样了,老顾,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吃饭。”
顾清明看着林书白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靠在椅背上,思绪回到了去外省支援的第五天,顾清明背着药箱正要去老乡家义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的求救声,他顾不得自己势单力薄,急忙跑过去帮忙,却在和人厮打的过程中被地痞流氓一刀刺进要害,那人一见自己伤了来支援的医生,扔下刀子逃走了,女孩惊吓过度,拢紧自己的衣服也跑远了。顾清明仰躺在田地里,血流了一地,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临死之前心里还有些可惜没能见到自己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女人。
忽然,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顾清明的尸体上,将一个异世而来的孤魂放进他的顾清明的躯体中,不过片刻,顾清明再次睁开双眼,他却不再是顾清明,而是民国十年的顾鸣。
“好好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找到她,好好活下去。”蝴蝶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并未过多停留,随即飞向远方。
当其他医生赶到时,只见一向清冷稳重的顾医生躺在田地里,腹部流着血,放声大笑着,眼泪却湿了脸颊。
“喂!我等了你很久,你知不知道?”
“那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
“好。”
第19章 番外二·浮生若梦
红十三姑娘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浓艳容颜,又想起昨日袁维钧竟在满楼欢客的注视下一枪崩了对她动手动脚的侯三,还大声宣布自己是他的女人,没来由得心里酸胀又感动,落入风尘多年,红十三姑娘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被人护在怀里是这么幸福的事情,突然有那么一刻很想沉沦在袁维钧的爱意里,可来自腕子上的痛意却不允许自己继续认不清现实,她早就不是当初钟鼎世家养出来的洪司玉,而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红十三。她仍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就连柳妈妈进来都没有察觉。
“姑娘可是恼了妈妈应下少帅的婚事。”柳妈妈瞧着红十三姑娘呆愣的样子,忍不住拿起别在衣襟的帕子盖住脸上的笑意。
“可不是,昨个儿姑娘回屋子撒了好大的泼,可把我吓坏了。”石榴站在柳妈妈身侧,眉眼见溢满了未经世事的娇憨,长得竟与柳妈妈有几分相似。
红十三姑娘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自己不过二十的年纪,却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哀怨叹尽了,“柳姨,石榴还小,未经世事如此便罢了,你怎得也……”话说到一半,却又怕提起柳妈妈的伤心事,只得咽下未说完的话。
“我怎得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吗?”柳妈妈也不在意,甩了甩袖子,拿过一把凳子便坐下,“石榴,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同姑娘说。”
“娘亲……”石榴还要说些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低着头离开屋子。
“洪司玉,难道你要在这天香楼终老一生吗?”柳妈妈兀自拿起空茶杯把玩着,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纤细,“咱们娘俩儿都是苦命人,家道中落,投身欢场,不过你比我命好,遇到的男人都是心肠好的。我晓得,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个谢豫清,可玉丫头,做人不能只瞧着你喜欢的,那谢二少爷心里没你,如今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他便再不是你的良配,这好不容易来了愿意给你赎身娶你为妻的憨货,为什么不牢牢抓紧呢?”
“柳姨,那不公平!”红十三姑娘激动地站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知道自那夜在北平饭店与谢豫清和佟毓熙告别,谢豫清在自己心里的存在慢慢淡化,而在那个夜里是袁维钧默默护送她一路回到天香楼,可是,她也是真的怕,怕极了那人藏在风流不羁外表下的浓烈深情。
“去他娘的狗屁公平!若是真有公平,我们又怎么在天香楼这种需要给男人卖笑的地方?”柳妈妈将茶杯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难道因为我们的家衰败了,就活该被人践踏吗?当年我被一群纨绔欺辱,是你爹救我出泥潭,他告诉我,人不应该分高低贵贱,无论什么境地都不能自轻自贱!玉儿,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我没有勇气站到他身边,我后悔了这么多年,不想你同我一样。”
“柳姨,我……”
柳妈妈见红十三姑娘紧蹙的眉头,到底不忍心把她逼得太紧,“好了好了,快收起你那副哀怨模样,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押着你进火坑呢!姻亲大事是得考虑周全些,柳姨也是希望你能离开天香楼,找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我让石榴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
红十三姑娘点点头,盯着镜子的眼睛却少了初时的纠结,伴着身旁石榴的笑闹声,她竟开始期盼着未来的日子了。
曾经风光无两的盛景戏院不过二十几日的光景便迅速衰败下来,没了儿子的兰馨变得疯疯癫癫,师兄弟们早已散的干净,只剩下断了一条腿的叶生年坐在戏台上。只听“吱呀”一声,一个人逆着光走过来,叶生年用手挡住大半阳光,依稀瞧见年少的意欢格格向他跑过来,边跑边唤着:“生年!生年!”
叶生年朝前伸了伸手,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心上人,他踉跄着站起来,刚走上一步,眼前意欢格格的面容突然随风散去,站在叶生年面前的竟是前些日子从警署走出来的顾默秋。“意欢……默秋,你……怎么来了。”叶生年嘴里念叨着,躲开顾默秋的目光,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和自责。
顾默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后退一步,将欢喜护在身后。
“咳”一声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叶班主,这盛景戏院被我买下来了,顾老板仁义,不愿意将您赶出去,从今往后,您就在您的屋子里颐养天年罢。”袁维钧摘下戴在头上的军帽,他虽然最后一个进来的,却也是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愿意浪费口舌给人留面子,毕竟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他可没工夫陪一帮闲人叽叽歪歪。
叶生年一怔,似是不相信袁维钧的话,瞪着浑浊的双眼,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顾默秋……你……如今可是……了不得啊!你背后的丫头可知道你做了什么腌臜事!”
“你说什么!”欢喜想要和叶生年争个输赢,却被顾默秋死死地拉住,那只手带来细微的颤抖,昭示着他隐藏内心的恐惧。
倒是袁维钧冷笑一声,从军大衣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把玩着,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生年。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顾默秋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腿前的褂袍,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叶生年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顾默秋,您的授业恩情,默秋铭记于心,从前默秋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往日种种都可以含血吞下,现在默秋有了想要白头偕老的人,她不愿我受苦,我亦不想她跟着我受苦。曾经师父为了让我专心练功,将我喜欢的东西统统毁去,现在只愿往后师父安安分分待在您的院子里,不要靠近欢喜。至于其他的,默秋自认为问心无愧。”
戏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叶生年咳嗽几声,拖着残腿向后院走去,余生再没见他从院子里出来。
“不是我说,顾默秋,你这糟老头子师父也太不是东西了!戏院都破落这样了,还往你脑袋上扣屎盆子。”袁维钧看叶生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把枪揣回大衣兜里,拉过一条长凳坐下,“别说老子不好南风,就是好这一口,老子能看上的你?”
“呸,就算你看上默秋,瞧见前街冯世珲什么下场吗?袁少帅您也想亲身经历一番吗?”欢喜忍不住翻个大大的白眼,眼前这个原文男主在她心里的种马枭雄滤镜已经碎成粉末了,这货明显就是个沙雕好吗!
“老子可不是冯世珲那泼皮无赖可相提并论的!”袁维钧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腾地跳起来,“再说了,你的顾老板着实阴险地很,专挑下三路断个干净,转手又把人扔到小倌馆,小欢喜,要不你还是弃暗投明,跟着本少帅吃香的喝辣的如何?”说着,他把胳膊放在欢喜的肩膀上,目光中带着挑衅望向顾默秋。
顾默秋本来毫无表情的面容忽然勾起一抹微笑,声音却毫无温度,“看来袁少帅是不想迎红十三姑娘进门了。”
“哎!哎!顾默秋,你别冲动,我开玩笑的。”袁维钧看懂了顾默秋笑容背后的寒意,急忙离欢喜八尺远,“你们快帮帮我吧!我是真心喜欢红十三,虽然她和我之前的那些女人毫无相似的地方,但是吧,就是心里放不下她,还想睡咳……”
欢喜和顾默秋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笑,欢喜摇摇头,“少帅,你能确定你的心意吗?如果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那你就不要打着真心的旗号,搅乱她一池春水之后,再抛弃她。”
“当然!老子从没像现在这么坚定过!这辈子老子的正房太太就是红十三了!”
“保证不纳姨太太?”欢喜追问道。
“哪个男人不纳姨太太?”袁维钧有点迟疑。
“我问的是你,纳不纳?”
“他不会纳,我保证。”又一道身影出现在盛景戏院。
“谢二,虽然你替我说话,但我可不会承你的情。”袁维钧暗自咬牙,眼前这厮可是红十三喜欢多年的男人,看见他就来气,哼,狗眼不识珍珠贵!
谢豫清笑着眉眼弯弯,自从众人把谢念莹和张副官堵在她的闺房,两人不得不成亲之后,他身上的戾气日益消散,现在倒真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嗯,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行吧。谢二爷的保证,我还是信的。”欢喜探究的目光落在谢豫清身上,对方只是笑着朝她点点头,“不过,袁少帅,不是我说你,英雄主义很重要,可是罗曼蒂克也得随时跟上啊!你得上花啊!火红的玫瑰花,漫天的花瓣雨,肯定能让她晕乎乎地跟你走。”
“大正月的哪有花?还玫瑰花,还花瓣雨,能不能脚踏实地一点。”袁维钧忍不住反驳道。
“那你自己想办法追人家啊!”欢喜不甘示弱,“臭直男。”
“默秋有一旧识,她在城郊有处庄子,里面种满了红梅,此时应开的正盛……”顾默秋说着,心里发虚,下意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谢豫清眼里带笑,难得仔细瞧着顾默秋,语气中带着调侃:“不知道顾老板这旧识,是男是女?”
“咳……是我的一位戏迷,陈家大小姐,陈若锦。”顾默秋小心看着欢喜的脸色,见她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连忙解释,“我原是不知道她的,上次我能从警署出来,除了袁少帅和谢二爷和警署周旋,还有陈家向谢家求了情,前几日她也给我递了话儿,因为喜欢我的戏,所以希望我能一直唱下去。欢喜,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哦?那顾老板怎么知道陈若锦有个红梅庄子?”袁维钧见风向一转,也开始添油加醋。
“前几年……咳……前几年和长生去过,给陈大小姐……贺寿。”顾默秋深知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花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商量一下之后的事宜罢!”
几日后,盛景戏院重新开门迎客,九十九响的红挂鞭炮噼里啪啦带起一阵红雾,众人纷纷带着贺礼走进戏院,欢喜和长生一直站在门前等着红十三姑娘,一大一小都带上了忐忑的神色,这要是人没来,袁少帅的脸可就丢满全北平了。
“呦,你俩在这像石狮子一样杵着干嘛呢?”石榴歪着头,一脸好笑地看着欢喜和长生,
“姑娘,你瞧他俩太好笑了。”
“哎呦,我的红姐姐,我和长生等得都快老了,你快和我进去吧!”欢喜拍拍长生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进去报信,自己这边嘴上说着着急,却左手挎着红十三姑娘,右手挎着石榴,慢悠悠走进戏院。
当她们走进戏院,只听“吱呀”一声,明明外面艳阳高照,戏院里漆黑一片,红十三姑娘刚刚稳住心神,原本挽着她胳膊的力量消失不见,一些不好的记忆瞬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嘿嘿,小姐,你要去哪里啊?”
“不……不要……过来!”
“反正洪家倒了,爷们几个明日也是死,倒不如死前爽快一番,哈哈哈!”
“维钧……袁维钧,救救我……救救我!”红十三姑娘双手捂着耳朵,满脸泪水看着戏台上唯一出现的光亮,一个男人穿着墨绿笔挺的军装,怀里抱着一捧红梅,原本微笑的脸在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之后,那人的表情比她还要难过。
红十三姑娘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悸动,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站在光亮处的男人跑过去,她认输了,就算以后会被袁维钧抛弃,她也认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对啊。当她抱住他,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才逐渐安稳下来,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就算不想嫁给我,也不用哭这么惨,搞得像我拿枪逼着你嫁给我一样。”袁维钧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抽出上衣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这花是给我的吗?”红十三姑娘问道。
“对啊,欢喜那个丫头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花花草草的,求婚这么罗曼蒂克的场面一定要鲜艳热烈的红玫瑰,不过现在时节不对,只能送你红梅了,不过我也想通了,你只是现在不想嫁给老子,老子这么优秀,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站在我身边,当我的少帅夫人。”袁维钧笑着揉了揉红十三姑娘的发顶。
“花,我收下了。”红十三姑娘的声音闷闷的,随后她仰起头,双眼带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嫁汝为妇,荣幸之至。”
袁维钧呆愣了好一会,好半天才消化完红十三姑娘说的话,激动地抱住她,“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好,绝不反悔。”
萍姨看着戏台上的两个人,笑着离开,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时间过得真快,她已经独自活了半辈子,年少的爱恨情仇已经离她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