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卷宗实例,旁人哪能随随便便接触到?
幸而凭他的身份,认识的朝中京官多,能获得许可进入书房,也收集了不少案例,到后来,书面案例也满足不了系统时,不得已地,他便只能专司查案,如此,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实践案例——当然,这种实践案例能获得的积分也多就是了。
可在必要时启动自助基因修复的积分也多,一次便要十亿,他已经被救了四次,如今的积分,只能救他两次。
他不得不趁着有空,就找些案例记录下来,传送到系统换取积分。
裴彬专注地奋书疾笔,那李信就在一旁照看炭火,不时沏换热茶,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天色暗下来了,李信看了一眼裴彬,退出书房去准备吃食。
书房外头已经飘起了小雪,李信一眼看到停在前院的软轿,听说人还在,摇摇头,没去管他。
等李信去到厨房,拿了吃食放进食盒,再回书房时,看着簌簌雪幕中的软轿,叹了口气。都过几个时辰了,又下着雪,不知道冻坏没有,也是硬气,这种心志用在这种地方,可惜了。
“爷!该用膳了!”
裴彬刚好将卷宗抄好,墨迹干了后,左手拇指放到了上面,那一迭纸张便很快在案上消失,输送去了系统内。他起身,走到了一边的桌案前坐下,看着李信将食盒里的撰肴一份一份拿出来摆放好。
“爷,方才肖妈妈说,给安姑娘订做的最后一套袍子也送回来了,是不是要送到安府去?”李信便给裴彬布菜,边小心翼翼地问。
“送什么送?都给我扔了!”裴彬头也没抬,冷冷道。
李信也拧眉,为难。
自从昨日爷见过安姑娘,就没个好心情,可不是听说周家要跟安府退亲么?
要安姑娘被退亲,还不就能留给爷了,怎么爷还是不高兴呢?
不是安姑娘,要等下一位能让爷上心的娘子,该等到啥时候?
李信叹了口气,“那,爷,外头那娘子,也扔么?”天色晚了,雪也越下越大,那姑娘再不撵走,留外头怕是迟早会冻死。也就是他见她可怜,所以才斗胆一问。
“谁?”
“岑府尹送来的大礼啊!”
“不扔,留着你用?”裴彬完全忘了有这一回事,瞥了李信一眼。
“奴婢,这,这就去把人给扔了。”李信慌忙出了书房,被迎面而来的大雪吹得满脸雪粒子。
着小厮拿来伞,李信撑着,迎着风雪走到了轿子跟前:“娘子,何必呢?我家爷也不会留你,快走吧,再不走,便是冻死在这儿的事,我家爷也不会看你一眼,不值当!”
*
安知珺是冻醒的。
她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双手,双脚先被绳子捆在了一起,似乎怕不牢靠,还在身上捆了两圈,嘴巴被堵得实实的,无法出半点声儿。
她尝试着挣扎了几下,便发现那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的,不靠外物根本没办法解开。
再看困着自己的环境,猜出来大概是顶轿子。
她是在雅香馆被迷昏的,如今被塞到轿子里,是谁这么对自己?
周临轩么?他约自己见面,就是为了害她?因为她安知珺,身为他未过门的妻子,给他丢脸了?他想把自己绑到哪里去?
她毫无办法可想,只能等着有人放她出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身上越来越冷,四肢冻得生疼,又青又紫。
不知道何时起,外头开始下雪了。
雪粒落在轿子上,淅淅沥沥的,时而有风,吹动帘子,便有雪粒从缝而飘了进来,落到脸上,疼不止,还冷。
再这么下去,没等来人,自己怕是要活活冷死了。安知珺忍不住哭了一会儿。
头脑都已经麻木的时候,她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她想弄出点动静,却因为实在没了力气,一动不动,而后,便听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是,李信。裴三爷身边的李管事。
她不知道是恨的,还是怒的,拼着命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李信见轿子里头依然毫无回应,凑上前,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似乎有虚弱的回应,想了想,伸手,掀了一下帘子,而后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手里的伞都摔了:“这这……”
只一眼,她便看真切了,真是李信。
他们,还想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书房的门也推开了,裴彬穿着大氅走了出来,李信一见,不顾一切尖着嗓子大喊:“爷,爷!”边喊,还边使劲用手不停地指轿子,神色前所未有的恐骇。
看他那模样,裴彬哪还不明白,轿子里有问题?
裴彬大步走了过来,玄色鹿皮长靴走在雪地上,留下一双双深深的脚印,到轿子跟前,弯下腰,伸出手指一挑,脸色霎时黑了。
果然!是他们!
安知珺心里恨着,看着他探身进轿子,拿去了堵在嘴里的帕子,而后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李信?”
“奴,奴婢知道,奴婢马上通知肖妈妈,备备水去。”
*
安知珺冷得浑身颤抖着,口不能言,看着裴彬将自己抱进西厢房,飞快地解了绑着自己双手双脚的绳子,脱去了棉袍,而后连衣裙一起就被放进注满热水的浴桶里。
安知珺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因手脚没力,差点没直接沉下水去,被裴彬一手抓了起来,等身上的寒气被热水消融,体内的血液流动起来后,她才慢慢有了自己活过来的感觉。
“如何,好点了么?”在一旁的裴彬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脸,蹙眉问。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气力,心里愤恨,攒积了全身的劲儿,一下伸手,一耳光抽到了他脸上。
噙泪颤抖着咬牙,“你,是你,都是你害的。”是因为她逃了,所以才要捉了回来折磨吗?
房里的人都惊了,裴彬一愣,奴婢们则害怕得不敢看地纷纷垂下头去。
他害的?裴彬修长的手掌抚在了被她扇过耳光的那一侧脸颊,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只一瞬,又很快释然。
也是,不管她是如何被送过来的,归根结底,是为了送给他。
说是他害的,也没有错。
裴彬伸手探了探水温,将还微微抖着的安知珺从浴桶里一把抱了起来。
“换水。”
被紧紧抱在他怀里的安知珺又怒又羞,扭动着身子挣扎,“放开我!”这人怎么能这般无耻。
湿水的衣裙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平日里遮掩在皮袄下的曲线,袅袅娜娜地显露出来,腰细得一手就能握住,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他的舌尖舔到了后牙槽,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别动!”他感觉气血上冲,燥热难耐,心猿意马地俯身去望她。
安知珺不甘地仰头,正好迎上他凝视过来的眸子,那眸子里幽幽的深意,让她头皮发麻,口中呼出的喘息将将扑到他的下颌上,看到他耳根红得滴血,登时僵硬得无法动弹。她不敢挣扎,甚至也不敢呼气,难堪得几乎无地自容。
身后,冷掉的水被倾倒,而后换上了新的热水。
他一下将她丢进去,而后看也不看的走了出去,等走到外间,看到自己淌出的水渍,低头,看了看湿透的毛氅,扬了扬修长如竹节的手指,蹙着眉头走了出去。
月拱门前,李信正紧张地等着:“爷,安姑娘没事吧?”他看到了爷脸上的红印子,一怔,没敢多嘴。
“死不了!”裴彬没好气道,“给我拿套衣裳。”
等裴彬换过衣物,披着一件兽蝶纹锦紫貂氅衣回到西厢时,安知珺已经梳洗完,坐在软榻上,放下刚喝完姜汤的碗,由奴婢伺候着细细地绞着发。
他拎了一把黑檀木椅走过去,放到她跟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冷静了?我们谈谈!”
第15章
安知珺确实冷静下来了,可是,她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不就是害怕她说出他非人的秘密,要再将自己拘起来吗?
“不是我。”裴彬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翘着长长的双腿,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慢慢捻着扳指,一双凤眸毫不掩饰地瞥过去,细细打量着她。
方才见着的好身段已经被袍子严严实实地掩了起来,只露着领口的一截肌肤,因被热水泡过,变得粉红。
那张脸,却犹如饱满水润的果儿,引诱着人想要咬上一口。
安知珺才从混乱中理清脑中思绪,并不言语,也没察觉这人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此时有多放肆。
“送你过来的人说,是彭城府尹岑大人送我的大礼。”
岑大人?她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咬了咬唇,吃惊,为什么会跟岑府尹有关系?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送过来的?”裴彬大概猜到,因是在雅香馆,被岑照和见着他去了见她,所以才揣摩到了自己的几分心思。
那老匹夫!
“在,雅香馆。”她咬了咬唇。
听到雅香馆,他捻着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眼光渐渐变冷,“你去见周临轩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将如何去雅香馆,又在暖阁里被迷昏的事,慢慢地说了出来。
他听着,冷嗤了一声,看着她:“你知道,雅香馆是周家的吗?”
她不语。
他脸上忽而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所以,周临轩把你约到雅香馆,转身就把你送给了我!”而后整个身子往前一倾,俯下身去,凑到她跟前:“呵,被抛弃得真彻底,可怜!”
她身子一颤,咬了咬唇,拢起的双手一动,右手便掐了一下掌心,疼得一蹙眉,又很快地展开来。
靠她很近的他,没放过她这细微的表情,低头,看到了她拢起的手,想起来给她解绳子的时候,她左手是缠着布条的。
他拈着她的左手翻开,看到了掌心那处半月型的小伤口,因被水泡过,边上细细的皮都发白,如今渗出了血丝,“怎么伤着的?”
他离开木椅,蹲到了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抓着那左手,让奴婢去找药箱,而后低头,将那手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
安知珺登时羞愤,浑身起了异样的酥麻,“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抽不回来。
“听说这般,伤口好得好。”他不以为意,抬眸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药箱拿来了,他找出药膏,用手指扣了指甲大小,敷在伤口上,一点一点地抹开,而后又寻了干净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慢悠悠地绕着手掌缠了两圈。
安知珺低头,看着他。
她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苏合药味儿,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和,此时居然产生了让她心里一安的错觉。
将布带两端打好结后,他仰头去看她,忽而伸手,将她的小脸一下掐在了掌心。
是张可人得很的脸,彷如不染一丝纤尘,因着眉间蹙起的泫然欲泣,风致楚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怜爱。
他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不若,你嫁我如何?”
话说出口,他便心里一紧,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身子微颤,却避而不语,脸色暗沉下去,笑意却缓缓染上凤眸,慢慢地问,“怎么,不愿意?”
“我要回去。”她眼里惊疑,不敢看他。说要回去,但其实,她已经没有回路了。
京城,应已经没了她的立足之地,彭城,如今看来,也非她的容身之处,那么,在苏州,会有她的立锥之地吗?
她想着,下意识地便将手要拢起来,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不痛么?”玉手握在手里,柔若无骨,他忍不住揉了揉。
“你若答应嫁我,便送你回去。”
嫁他?她想起这一次,她是被人送到他身边来的,是周家,还是岑大人?无论是谁,这人的身份,皆是周家跟岑府尹惹不起的。
“你是谁?”她轻轻道,疑惑。
自从两人初识,他与她便彼此欺瞒,互相防备,从来没问过双方的来历。
“我姓裴,因五行缺木又少水,单字一个彬,今年二十有二,家在京城,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见她追问,似是对自己有了兴趣,他起身,坐到了美人榻一侧,俯着身子凑到她眼前,凝视着她,眉角都是愉悦,“如今在朝中做官,是为巡察御史。”
裴家,是京中哪一家?“御史?”难怪她逃走的那一日,听到院门口有人唤御史大人。
“官职高么?”她下意识地便问。
“不高,七品。”他一挑眉,幽幽道:“怎么,嫌我官小?”
“不。”她摇摇头。
“那你嫁是不嫁?”他偏执地问。
嫁不嫁?安知珺看着眼前这人,想起了祖母要送她去苏州,想起了安知瑶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
为什么要去死?
嫁他,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我便嫁。”也就不顾忌他是什么妖祟的来历了。
他深幽的凤眸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许久,也没再说什么。
这夜他走之后,躺在榻上,双手拈着被衾往上慢慢拉时,安知珺才开始有了一丝惶恐,她是头脑发昏,所以才会说嫁的吧?
这人明明已过弱冠之年,家中该有妻室了,说要她嫁,或许也不过是想将自己留下来的权宜之计。如此,他便不再怕她会泄露他的隐秘,也能随时处理掉自己。
可,既已应下来,能诳得他送自己回去,将来他当真要纳自己为妾,或许也能再从长计议?
事已至此,多虑无用。
安知珺依然对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忌惮得很,但已没有初时那般抵触。
*
书房里的炭一直没熄,烘得整个屋子暖暖的。
裴彬在太师椅坐下时,懒懒地伸了伸双臂:“派人去安府了么?”
“派了,爷,奴婢一见是安姑娘,就马上派小厮到安府报平安信儿去了!”李信笑嘻嘻地邀功,“奴婢办事,三爷您放心吧!”
“那周家退亲了?”
“退了,听说今儿姑娘才送到爷这,周家就麻利地到安府拿回了聘书与庚帖!”
“倒是个识趣的!”裴彬在太师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右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手指在没有消掉的红印子上弹着,眼里噙着光,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提亲下聘那套章程,你懂么?”
李信机灵得很,候在一旁等主子吩咐许久了,连连点头:“懂,爷放心,奴婢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