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轩面色为难。
“你们别怪临轩哥哥,是周夫人知晓了今日的事,不让临轩哥哥去见她的。”安知瑶替周临轩解释,“而且就算临轩哥哥去问,我觉得跟祖母问的一样,她都会说是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公子救了她,这两日她都跟那位公子住在一起,身边有许多奴婢伺候着,两日后那位公子才将她送回彭城城。”安知瑶不以为然道,“临轩哥哥,你向来仁慈善良,心肠又那么软,若是你去见她,听了这番说辞,会相信她吧?”
周临轩的脸一下浮现了一股红晕。
“所以你阿娘才不允许你去见她啊!”安知瑶解释。
“她,在外头跟来历不明的公子宿了两日?”另外一位娘子惊讶得问。
“对啊,你信么?”安知瑶反问,“你信真有位公子救了她?还是信她跟那位公子宿了两日也清清白白的?”
娘子、郎君们一时不语。而后又有郎君问:“这么说,安六娘其实你也不相信你的这位二堂妹?”
“虽说是亲戚,可我也不能骗人是不是?”安知瑶的视线落到了周临轩身上,“她回来那日衣冠不整,我就不太相信她了。”
众人哗然,衣冠不整四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再不去理会流觞亭外的那人,周临轩亦是面色铁青,很快便从暖阁离开了,甚至不敢经过流觞亭。
安知瑶临走时将窗牖轻轻关上,看着在雪中站立的安知珺,抿着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安知珺,你就在那儿苦等吧!我才不会让你见到周临轩呢!
想用你那张脸勾人,做梦去吧!
如今你名声也毁了,没了周临轩这门亲事,看你还能嫁给谁?
*
就在隔壁的另一间暖阁里,窗牖也打开着,靠窗牖这边的茶案前,坐着裴彬,他一手捧着青瓷茶碗,一手慢慢捻着茶碗上的盖子,不时地瞥向窗外,远远地朝流觞亭望过去。
李信便站在裴彬身后,刚好就在窗牖,自然也是不时朝窗外瞟过去。
流觞亭外,那位戴着白狐斗篷的姑娘仍旧在雪中玉立。
今日岑府尹跟崔州牧约见自家爷在此,不料竟遇上了安二娘,对自家爷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今三爷已经知道,那安二娘便叫安知珺;也知道,跟安知珺定亲的,是那位周四周临轩,方才还在隔壁暖阁呢;更知道,这些天,城里关于她被救一事,传得不堪的流言蜚语。
那安二娘,既是知道爷住在范家别院,怎地还不直说救她的人便是他家爷呢?
可自家爷看着安姑娘清誉被毁也不为所动,置身事外,冷漠得很。本以为爷是放弃安姑娘了,但看今日的反应,又不太像。李信在裴彬身后偷偷瞥了他一眼。
裴彬又望了一眼窗外,见那人还在等,心里冷嗤一声。
她在那里等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不冷么?
当真就对周临轩那么上心?
裴彬压下越来越浓的怒火,眼神阴鸷,揭开茶碗,喝了一口。
看看,这就是自己昏了头救回来的娘子,公然在自己面前对别的郎君情根深种!
裴彬忍不住又朝流觞亭望去。
点雪红梅中,那娘子一袭雪白狐皮斗篷,却有一抹鲜艳的红,随她不多的动作间若隐若现,像极了在白雪间盛开的红梅,偏整片林子里的红梅也抵不过她的艳丽跟冷然。
看不见她的脸,藏在斗篷帽子下,被鸦发掩去了半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颌,却又带着一抹殷红,便是这抹殷红勾着他。
裴彬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将手里的茶碗往案上一丢,推门走出了暖阁。
李信看着裴彬走下眺望台的石阶,大步朝流觞亭那边走去,忍不住笑了。
*
安知珺低头看着落到地上的雪花,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跺了跺脚。
身子越来越冷了,自己在这里等多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可是,想到自己回去后会面临退亲的无路可逃,她就不甘心这么毫无结果的回去。
大概,要等这一日完全过去了,她才会死心吧?
“柳蝶儿!”
因为戴着斗篷的帽子,安知珺听到似乎有人喊自己,但没有听出来喊的是什么,也没听出那声音是谁,第一反应以为是周四公子,于是带着吃惊地抬起了头。恰好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眉睫上,于是她先伸手去沾上的水雾,而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来人是谁。
站在她跟前的裴彬却看清了少女抬眸的瞬间,云鬓花颜,秀丽明艳,那双清亮的眸子因见着自己而猛然睁大时,他能见着里头那股纯美的清澈,波光潋滟,跟往常那般的她相比,多了摄人心魂的诱惑。
瞬间的失魂之后,裴彬回复冷静自持,而后怒了。
她为了见那个周临轩,居然妆扮得如此之美!不由得便又冷冷地唤了一句:“柳蝶儿?”
安知珺认出了裴彬,吃惊惶恐,而后掉头就走。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下拉住了她的胳膊,钳得紧紧地:“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是说我该叫你一声安二娘?”
安知珺挣脱不开他,只得站定了,垂下头,大大的帽子瞬间盖住了她的那张脸。
感觉到手里传来衣裳的寒意,裴彬心里一沉,一下掀开了她的帽子,伸手,想去将她的脸掐上来,顾忌到这里是在外头,手快触到她白皙的下颌时,又缩回去,冷嗤:“别等了,周公子早走了!”
她一下抬头,“你怎么知道?”他的一句话,残忍地击破了她对一切的期望。
“可惜了,一腔深情错付!”裴彬嘲讽。
在他跟前,她第一次这么硬气地说了句话。“不要你管。”还不是因为他?救人也没有好好救!
裴彬盯着她泛红的眼,还有那冻得红红的鼻尖,眼里掠过一丝动容,最终慢慢地松开了手: “好,我不管。”说完当真扬长而去。
安知珺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通红的眼,忍住盈眶的泪,一直不停地对自己说,不哭,不哭。
绝对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哭。
第12章
在方才裴彬呆过的暖阁窗牖边上,此时多了两个人,也正朝流觞亭这边望了过来。他们一位是彭城岑府尹,一位则是彭城崔州牧。
看着安知珺与裴彬两人一个往梅林深处走去,另一个则走到了通往雅香馆出口的过廊,崔州牧疑问:“今日雅香馆不是闭馆么?那是谁家的姑娘?”
“今日除了招待裴御史,便只有周家那位四公子,怕是他请来的贵客。”岑府尹道。
崔州牧了然,而后叹息:“这裴御史软硬不吃,楞揪着四年前的贡品被劫一案的细节,棘手啊!”
“既是棘手,何不干脆点?”
“岑大人会说这话,是因为多年不在朝中走动,不了解京中局势了吧?”崔州牧冷哼。
“确实,我已经在彭城连呆了差不多六年,对朝中之事当真知之不详,还请崔大人指教?”岑府尹亦老实坦诚。
“你可注意到,这裴御史,姓裴?”
岑府尹想了想,变了脸色,“莫非,是当今裴皇后的娘家人?”
“何止!裴御史可是护国公府的人。”崔州牧道,“老国公原本便是战功显赫的将军,更别说还有当初扶持当今圣上登基的从龙之功;护国公亦是英勇干毅,如今负责镇守边疆稳定朝纲,不仅是皇后娘娘感情最好的兄长,还颇得圣上信赖,护国公府可谓权势泼天!至于裴御史,他可是护国公府唯一的嫡传男嗣,原本便深得皇后欢心,出仕为官后屡破奇案要案,圣上对其极为宠信,这次他来彭城,亦是圣上的旨意,你觉得,这般人物,我们直接干脆了,宫中,会如何处理?”
“既然这裴彬出自护国公府,为何不从武为将,反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岑府尹不解。
“听闻他幼年时病弱,还有活不过十岁的传闻,后来寻得神医秘药才活下来,那护国公府原本对他活下来便不抱希望,好不容易这人没事,自不会勉强他从军行伍,其他的事也不大拘着他,百依百顺,见其喜欢查案,又颇有斩获,也由他性子去了。”
岑府尹点点头,看着安知珺从雅香馆入口消失:“近日,不是有山贼作乱劫道滥杀吗?不若,崔州牧你便去剿匪,而后随便给个说法与裴御史如何?”
“你觉得,这位裴御史能接受我们随便给个说法吗?”崔州牧不由得显得有点焦躁。虽说这裴彬是冲着贡品被劫一案来的,但这件案子实情如何,他心中清明,一个不慎,恐万劫不复。
再看着岑照和的时候,心头便更不快了。说到底,这事的起源,还是这岑照和太贪,为了点点蝇头小利,居然胆敢放任贡品流入民间。
“若不试试,如何知道不能接受呢?”岑府尹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这裴御史也不例外,只是,我们暂且没找准突破口罢了。”
“岑大人的意思是?”崔州牧压下心中焦躁,问。
“麻烦崔大人,去跟你四舅子打听打听,方才那位,是谁家的姑娘?”
“这点小事情,好说!”
*
安知珺出了雅香馆,看到安府的马车旁边,一直守着的柳梅冻得脸色发白,唇色阴暗,面色焦虑不安,见着她了,才明显的松了口气,而后急切的迎了上来。
安知珺进了马车,柳梅便问:“姑娘,周四公子怎么说?”她以为姑娘进去雅香馆那么久,肯定是见着了周四公子,并且相谈甚欢。
安知珺看了一眼柳梅,摇摇头,不语。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柳梅解释,她没见着周四公子,却还在里头停留时间如此之长的原因,她自己也觉得难堪。
看了她的脸色,柳梅怎么会猜不出来事情应是不顺利,于是识趣地没再追问。
安知珺回到安府,在听芷院暖和了一下身子,没多久,宜宁堂那头就请她过去用晚膳。安府各房,若不是遇上节庆或大事情,都是在各房院子里用膳的。
安知珺回府后,虽然听芷院里也有小厨房,可一来暂且没有找厨子,便是有厨子,她目前也承担不起这笔开支,二来六房也就她一人,所以膳食都并入宜宁堂,这几天她都是到祖母那儿去用膳的。
在宜宁堂陪着老夫人用膳的还有各房七八岁的娘子跟儿郎,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孩童围在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如今加一个安知珺也不嫌多。
案桌上都是适合老夫人享用的撰肴,另外一半便是专为孩童们准备的吃食,安知珺来了以后,席面就特意给她多加了几个菜,都是黄妈妈问过她的喜好后,让厨房给准备的。
安知珺今夜的胃口却不怎么好,没吃几口,那老夫人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柳梅本来便是宜宁堂的人,老夫人调她到听芷院,一为照顾孙女,二自然是了解听芷院的事儿,今日安知珺去见周四公子不顺的事,老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蓁蓁啊,今日,那赵燕的阿兄回来了,听说你要见他,明儿我让张管事给你安排吧!”饭后,与安知珺一起烤火喝着茶,老夫人想起了这茬,忽而道,“赵燕是个忠心的,伺候了你娘,又呆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厚待她的家人,本也是应该的。”
赵燕,便是赵妈妈。
安知珺点点头: “要劳烦祖母了。”祖母今日的心情看着也不甚好。是,祖母跟周夫人谈得不顺利吗?
“想来,赵燕便是在苏州的时候,遇上你阿娘的。”老夫人道,“你阿娘也是在苏州认识你爹的,而后远嫁到彭城来,其实有时候,夫家远一点儿,也不是不好,你看你娘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娘跟你爹当年的感情要好着很呢,后来还妻凭夫贵,到京城那地儿去了,若不是你阿娘身子骨弱,可享福了。”
安知珺垂头,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茶盏,不语。周家,势必要退亲了吧!今天周四公子的态度,便表明了一切。祖母这是想着让她再寻一门亲事,嫁得远一些也不怕呢!
“蓁蓁啊,你也许久没去苏州了吧?不如去苏州探望一下你外祖家?”老夫人道,“顺便散散心也好,心情好了,你再回彭城?”
祖母这是要把她打发到苏州去么?
阿娘的娘家,苏州柳家,听赵妈妈说,这些年已经没落了。
不然,她在京中怎么会收不到从柳家传来的半丝消息?分明是对自己不管不顾。
她若真是到苏州去,外祖家还不知道对自己贸然登门会是什么态度,至于说,在苏州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可能吗?
可是,周家的婚事势必要退的,退过亲的娘子,原本就难寻第二门亲事,再加上自己的名声已经彻底被毁了,闹得彭城人尽皆知,她就算留下来,也找不到甚么好夫家!不然祖母也不会考虑把她送到苏州。
她要去吗?
她身无分文,又无任何依仗,她能说不去吗?
*
安知珺心事沉重地回到了听芷院。
柳梅与木梅伺候着姑娘梳洗了一番,将铜盆跟帕子端出去的时候,见姑娘还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眉间黯淡,早失去了今儿头那股明艳,柳梅心里亦是叹息。
调到姑娘身边来时,大家都以为是好去处,好归宿,因着姑娘的爹是朝中三品打员,姑娘的未来夫家是彭城那个周家,还有姑娘本身也是个极好的。再加上她身边没人,伺候好了,将来便是姑娘身边的心腹,将来周家四房奶奶的管事,多好的。
可今日便听说,姑娘与周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怎让柳梅不偷偷可惜?
柳梅捧着帕子,正朝耳房走去呢,见端着铜盆的木梅停了下来,眼神发亮。
“怎么不走了?”
“六姑娘来了。”木梅脸上浮现着激动的笑容,回头看着柳梅道,见到她冷冷的眼光,一下又马上收敛起来。
这小蹄子眼皮浅,别以为她不知道,平时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看她那高兴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姑娘才是她伺候的主子呢。柳梅没好气得瞥了木梅一眼,匆匆去耳房放下东西,又匆匆赶去正房。
正房里,安知珺看着安知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眼前坐下了,眉头一蹙:“六堂姐找我有事?”
“听说,祖母要把你送回苏州了,所以姐姐来安慰安慰你。”安知瑶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安知珺要约见周临轩的事,她是知道的,而后才告诉了周夫人,那周夫人不仅不许周临轩去见她,还马上就找了祖母,所以周家要退亲的事,她马上知道了。
她就是不愿意看到安知珺嫁给周临轩,安府要与周家联姻,该嫁的是她安知瑶才是。
安府的娘子就她跟周临轩感情最好,这些年,是她一直看着周临轩,凭什么一个远在京城的人,付出没她那么多,平白无故就能霸占了她的临轩哥哥?
就因为她是尚书家的娘子?明明她阿爹才是安府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