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能护住!”
*
裴彬被叫走,安知珺躺在锦褥里,将被衾拉过来,覆盖住自己发抖的身子,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遗憾未成事实。
等了一会儿后,她从旖旎里逐渐清醒过来,想起李信所说“宫中出事了!”
宫中,是裴皇后出事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叫走?
安知珺心里不安,想了想,还是寻红裳套上,爬下榻,坐到案桌前:“柳梅?”方才是柳梅过来唤她的,柳梅该知晓怎么回事吧?
安知珺唤的是柳梅,进得新房里的却还有白汀,听她问宫里发生了何事?柳梅摇摇头,“是李信寻到院门口叫奴婢来找三爷的,怕三爷不起,事态又严峻,便也亲跑进来。”
“李信没漏半点口风?”
柳梅摇摇头,白汀却在这时候插话:“奴婢问过归彤轩外的奴婢,说是见着宫里有内侍急匆匆地进了府,被带到国公爷书房后就没出来了。”
那宫中出事的消息,看来便是那内侍带来的?
主仆三人便呆坐在案前,面面相觑,心里都忐忑不安。
没多一会儿,新房的门便被人推开,见是裴彬进来,柳梅跟白汀均行礼赶紧退到了一旁,见着安知珺,裴彬想起方才的满怀香玉,不由一阵失落,拧拧眉,朝柳梅跟白汀道:“去,找个人给三奶奶收拾几件衣裳,准备离府。”
离府?安知珺惊愕。这是她成亲的第一日,甚而快到半夜,便要离开护国公府?
见白汀与柳梅亦惊呆着没动,裴彬眸色暗了下来,隐怒:“没听见爷说了甚么是吗?”
“是,是!”白汀与柳梅慌得应了一句,赶紧依言行事。
安知珺看着裴彬将自己拉了起来,“三爷?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方才李信说的,宫里出事的缘故?
“蓁蓁你也去梳洗一下,换套衣物,我们先离京,去北疆寻我父亲。”裴彬语气缓和下来,歉意地看着自己的新嫁娘,他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着的嫁进护国公府的第一日夜里,会发生这等事情。
安知珺知晓李信说出大事应是真的,没再追问,默默起身,到屏风另一头换衣裳去了。
裴彬抚了抚眉间,瞥着燃起大红双烛的喜房,眸里压下晦暗,伸手褪下了喜服。
待裴彬一行人静静行至护国公府后门时,早有一行护卫围在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一旁还有两个身段高大的护卫,站在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身后,看模样似正等着他们。
安知珺眼里惊惧,能迫得护国公府的三爷连夜离京,宫里出的大事,怕是不得了。
“祖父!”
听得身边的裴彬唤那老人祖父,安知珺心知这便是老护国公,便也跟着唤一声“祖父!”
老国公看了一眼安知珺,稍稍颔首,而后对裴彬道:“如今在外头行事不比以往,切记小心,不可鲁莽行事。”顿了顿,又道:“若有任何意外,护住性命要紧。”
裴彬微微颔首,扶着安知珺上了马车。
这行车队就此悄然离开护国公府,消失在夜色中。
*
车上蜷缩在角落的安知珺见裴彬神色凝重,没敢多问,心中只是惴惴然。
裴彬原本思虑重重,瞥见身旁娘子小脸张惶,不由得捏了捏指尖,不久前,触碰着如瓷似玉的肌肤的滑腻感,还残存着,想到未尽之事,他心中再度升起一股子空虚,又看向娘子,见她如雪一般的脖颈上,浮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喉间一滑,伸手揽住娘子的腰身。
竟然敢选在他大婚之日!这是过后,定要他们尝点苦头!
“蓁蓁!”裴彬拥着她,将脸挨近头耳侧,低低道,“今夜的事,日后,我再补偿给你!”
“三爷,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安知珺承着从他身上落下来的热气跟鼻息,担心地问,“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裴彬默了许久,眸子闪了闪,嘴角微微一敲,又抿平,才缓缓道:“不,是皇上出事了!”
皇上?会出什么事?逼得老国公亲自送裴家三爷离京?
安知珺隐隐猜到什么,却没敢继续问下去,那裴彬也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夜里的街道比起白日迎亲时的喧哗,格外幽静,所以那声异动响起来的时候,不仅是护着马车的护卫听到了,马车里的两人亦听见了。
安知珺才疑惑,没曾想那马车忽然失去控制狂奔起来,她的身子差点没抛起来,是被他紧紧攥住了才勉强坐稳的。
意外发生得太突兀,她甚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随着倾斜的车厢倒了下去,失去平衡摔下去时,感到裴彬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护着她的头,翻转身子后,她成为了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毫发无伤。
“三爷!”
来势汹汹地箭矢簌簌穿透车壁,其中一支险险擦过她的脸,划破了雪肤,渗出了血丝。
裴彬见着,脸色忽而阴沉下来,一手抱着娘子,一手抽出长剑将那箭头斫下,而后割破车帘子跃了起来。
月光下,距离他们百米的地方,负责护送他们的护卫早已经跟一群黑衣蒙面人交起了手,刀剑交戎声激越的响了起来。
“爷!”原本坐在车辕上的李信跟柳梅等人,在惊马时便已经摔倒在了一旁,远远地朝他们喊了一句,却被几个夜衣人阻隔下来。
正对着他们的,却是另一群穿夜行衣的人,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还见得埋伏着的弓箭手。
是庆王的势力提前埋伏在此地的?来得可真快。
裴彬蹙了蹙眉,看着那队护卫。
那是祖父从战场上带回来,是国公府最得力的铁卫,武艺自有过人之处,所以祖父才放心让他们护卫自己的,可这追杀自己的人,能拖住这群铁卫,武艺显然不差。
至于眼前这一行人……
裴彬才这般想,月色下,他身后有四个影子忽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是另一群负责保他性命的暗卫,其中,包括交给娘子的十二。
没想到,尚未离京,便将他最后的底牌也暴露出来了。
“三爷,寻着机会,你与三奶奶先行一步,我等后行跟上。”
裴彬看了看怀里吓得懵神的安知珺,稍一颔首,便抱着她退到了一旁,箭矢再簌簌射过来的时候,四名暗卫飞跃而起,那蒙面刺客们也动了起来。
不仅如此,这些人亦有后招,四名暗卫拖住这一波刺客后,另一波刺客有如潮水纷涌而至,目标直指裴彬。
呵!裴彬握紧了手中长剑,不得不将安知珺推到了一旁倒下的马车一角:“藏好!”
安知珺攥紧了玲珑玉指,借着马车壁,护住自己的身子。
皇上出事,为什么会有人趁夜来杀裴彬?
她不解,眼看着几处厮杀,见那刺客倒下一波,再来一波,似是无穷尽般,对裴彬誓在必得,更诡异的是,明明这头凶险,那金吾卫,还有巡城司的人,甚至是附近民居,都毫无察觉,仿佛在这一夜全部销声匿迹。
就像是守株待兔之前,清除障碍一早等着他们了!
第57章
裴彬看着仿若杀不尽的刺客,充满煞气的眼眸渐渐泛红。
他远眺后方,后路被断,此时想要退回护国公府,已经迟了,且那铁卫,在纷纷折损,便连前头的暗卫,以一敌百,怕也撑不了多久,至于他本人……
裴彬用手抚去了黏在脸上的发丝,看着血从执剑的手慢慢流下,不久前才换上的锦袍,已经多处割裂,皲破之处,被血渍染黑,重伤处,皮绽肉翻,执剑的手,更是沉重地快提不起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过受如此奇耻大辱了。
今夜他离京的事,该是只有护国公府上的人知晓,如今走漏了风声,果然,护国公府上是庆王的眼线?祖父,能顺利揪出来么?又是庆王阵营方的谁,有能力派出如此大手笔,铁了心要让自己葬身此地?
这等引蛇出洞的计谋,怕不是当真要将自己性命赔上!
啧!裴彬面上掠过一丝焦躁,而后瞧见那遇袭后丢下的马只,有一匹就在不远处不安地撅着马蹄。才想起,此行他还带着自己常坐的青驹,差点把它落下了。
裴彬心念转换,用手指做环,放入唇面,吹了一声唿哨。
青驹果然从重围飞奔而至,裴彬来不及多想,斩下身边的两名刺客,返身拉出安知珺后,揽着她拉着缰绳跃上马,随即大掌一拍,青驹便在街道上疾驰起来。
未料到此变故的刺客们登时不再恋战,想于屋檐巷头尾随追踪而上,却被铁卫与暗卫再度缠上。
“三爷!”在裴彬怀中,抓着他衣襟的安知珺脸色煞白。
裴彬不语,见身后亦有马只跟上,甩剑砍落最近的两名刺客后,纵马拐过了几条巷口,见着身后没人时,又从马上跃下,而后一拍青驹:“去!”
青驹于是便继续奔驰而去。
裴彬与安知珺隐身暗处,不大一会儿,便见大批刺客涌到,听声辨向,朝青驹离去的巷子追去,才觉逃过一劫。
裴彬眉目稍缓,想起身寻藏身之所时,才觉力竭筋疲,双腿一时站不住直往下跌,安知珺慌忙伸手搀扶住他。
“三爷!”
“蓁蓁!”裴彬看着安知珺,眸子里闪过愧疚。
才不久前,他才在祖父跟前说,能护得住她,如今半刻未到,便令她陷入凶境。
他想给她的新婚之夜,不该是这般光景的。
眼下这情形,该如何是好?
安知珺看出了他的虚弱,看了一眼附近的民居,觉得眼熟,想起什么,低低道:“三爷,我有一个院子,就买在这附近,现下,要不要过去避一避?”
是那日大阿姐来拜访后,着秋阳替自己相中的小院子,并不大,一进两室居,原本是打算让阿姐一家住进去的,但秋阳说院子还待收拾修葺,约莫需要一段时日,这个时候去,应当不会惊扰他人。
裴彬正想寻藏身之处落脚,听安知珺这么一说,颔首,语气竭力轻松道:“没想到今日娘子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安知珺不听他打趣,搀扶着他默默朝院子摸了过去。
其实她不敢说,她心里悸怕得很,只是这短短几个月,遭遇的凶险不是第一遭了,才让她胆子被迫变得不得不临危不惧。
以致于方才遇见此刻,她再不想第一次遇见山匪时那般束手无策,更如当下,还能保持冷静地去想脱身法子。
在寂静的夜巷里没走多久,安知珺果然寻到自己买下的那间院落,里头亦是没人,裴彬斫开门,两人便躲了进去,寻了干净的厢房住下,暂且松了一口气。
“蓁蓁!”裴彬正待说什么,忽而腿一软,便瘫坐着倒在安知珺身上。
“三爷?”
“没事,便是累了!”裴彬闭了闭眼,心里想着,那府上的铁卫怎的还不出现,若是他们没办法及时先生,那他当真要带真正离京吗?却不知,追青驹而去的部分刺客,折了回头,一路寻到了他们曾经藏身的巷口,见着了地上余留下的血迹,追随着一路,朝院落紧紧逼近。
*
当院门被打开时,貌似人数近百的刺客身手矫健地潜了进来。
便是院子被推开的那一瞬,在厢房里难得暂歇一口气的裴彬亦缓缓睁开了眸子。
“三爷!”安知珺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看着月光映衬下的窗格子上,密密麻麻涌现的身影,捂着嘴,双眼噙泪。
啧!
裴彬觑着那围过来的阴影,冷嗤一声,怕那护国公府的铁卫是没办法赶过来了!求人不如求己!
裴彬闭闭眼,而后将剑提了起来,对准自己的心口。
安知珺看着他这举动,登时震慑得无法动弹。
裴彬瞥见她发白的小脸,伸出左手,一下捂住她的双眼:“蓁蓁,别看!”
可他的左手渗着血,明显也是受伤了,以致于他的手掌捂住她的眼时,从指间漏出了一条缝,她看着他用那长剑,毫不留情地一下刺进自己胸口,差点没惊呼出声。
剑没入了心口那一瞬,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手发软摔下去,而裴彬整个人亦斜斜地倒在了榻上。
“三,三爷?”安知珺看裴彬一动不动,颤巍巍地凑过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自主基因修复完毕,已扣除宿主十亿积分。】裴彬忽而睁开了凤眸,让安知珺吓了一跳,把手缩回去。
“三爷?你,没事?”
她见他无事般坐起来,起身前,甚至掐了一把她的小脸,淡淡一笑,眉目间褪去先前的疲劳,神采奕奕,“娘子且稍候,夫君去去便回。”
安知珺看着他执剑跃窗而出,撕裂了人影幢幢。
月光下,投影在窗棂上的影子,让她清楚地看到,那执剑的郎君,身手不凡地将一个个人影击溃。
害怕自己惊叫起来,而捂住自己嘴巴的安知珺,看着晃动的身姿兵戎交错,听着低闷的□□跟嘶哑的惨叫,慢慢坐在榻旁。
方才,她是目睹他再一次,死而复生了?
上一次,她是远远看着这匪夷所思之事发生,以为是遇着了什么妖祟而惊恐不已。
这一次,她近在咫尺眼看着他自戕而不死,震慑之余,却是感激,安心,跟踏实。
因为只有他不死,才能护得下她,再一次逃过这场劫难。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没了动静,厢房的门一下被推开,刚历劫而归的郎君在月光下冠面如玉,俊美矜贵,仿若神祇。
“三爷,你没事?”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般跳得飞快。
“没事,方才不过是累了,娘子先允我死一死便是了。”他淡淡笑着,朝她伸出了手:“来,蓁蓁!趁他们还未察觉这边已全军覆没,在他们醒悟过来之前,我们先一步离城!”
安知珺看着那沾染血丝的手掌,再看看自信傲然的郎君,将手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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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彬骑的马,原本是刺客带来的,到城门口时虽守城士兵惊诧,但见着护国公府的令牌,又有事先打点,很快将两人放出了城门。
站在城门外,看着缓缓关闭的小城门,看着深夜里静默的高大城墙,安知珺才觉身子一寒。
裴彬拥着安知珺把她抱上马,而后翻身骑上去,策过马头后,亦回首,深深看了一眼城门,而后牵缰一甩,驱马离城。
那刺客在城中行凶本便不可告人,万没有胆子敢追至城门招惹护城兵卫与巡防营的,所以能出得城门,在明日他们出城追来之前,算是暂且安全。
将将脱离险境,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为何会遭受刺杀的安知珺,这时亦放松身心,但神经却紧绷着,全因这一夜的遭遇,过于凶险,让她心神难宁。
裴彬看着安知珺脸色疲意显露,将人往怀里拉着靠近了胸口,“有伤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