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的房顶塌了一小部分,月光披落进来,沈嘉清的眼睛终于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了。
牛宅虽然从外面看上去还挺气派的,但实际上只是一副空壳子,这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建造房屋用的材料也是极其劣质的,经过年岁的打磨之后,才被他轻易给撞裂了柱子。
但这里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动,用不了一时片刻,那些藏在暗处杀人的团伙会很快朝这里聚集,沈嘉清也不做停留,拔腿就跑。
他转头往外而去,路过来时的那一片窗子,眼看着快要出内堂的时候,突然看见进来时的门槛处有着一抹白光。
沈嘉清疑惑的走过去,发现那处竟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个人身上的一身白色衣裳,头上被大大的帽兜给罩住,隐隐发着光,虽然光线不亮,但将那人的身影拢在一层模糊之中,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沈嘉清一下子就停住了,咽了咽口水,张口问道:“前方何人,莫挡小爷的路!”
那人一动也不动。
“喂!你聋了?”沈嘉清又叫。
声音还没落下,忽而旁处传来了一种幽幽的乐器声,分不清是什么乐器,但是音调缓慢而沉重,徐徐盘绕着耳朵,在这种情况之下更让人毛骨悚然。
沈嘉清气道:“是谁,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正喊着,门口的那抹白衣裳突然轻轻一动,森然的声音传来:“你在我家大闹了半宿,这就想走了?”
沈嘉清一听,当场就中招了,差点给跪:“你是谁?是牛铁生?还是鬼婆婆?听闻你生前是饿死的,我给你带了牛来的,你可以饱餐一顿了,就让我出去吧!”
“你不是说那牛是我们牛家的远亲吗?”那人声音一厉:“你想让我这老婆子追着远亲啃?”
沈嘉清咧着嘴哭道:“你想啃就啃,不想啃当远亲招待也行。”
“我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伙子,我一口吃两个!”
“别吃我别吃我!”沈嘉清叫道:“跟我一同来的有个姑娘,她长得白,一看就是肉嫩,吃她吧吃她吧!”
温梨笙听到这鼻子都气歪了,这王八犊子。
她抬脚往前走:“我就爱吃你这种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人!”
沈嘉清吓得汗毛倒立,情急之下拔了自己的靴子下来使劲的面前挥舞,乱无章法道:“别过来!别过来!”
他转身就想跑,谁知道一回头,那白衣袍的人竟有出现在了身后。
他进退两难,手上的靴子抡得飞快,吓得脸色都要变形。
温梨笙走到几步前停下,陡然将盖着脸的兜帽给掀了,嗷呜一声:“我要吃了你!”
沈嘉清一见这张脸,赫然是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面皮的脸,他当场惨叫出声,嗓子都给喊劈了,惨声划破天际,惊动牛宅里的所有人。
温梨笙绷不住了,扬声大笑起来,一边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一边笑得前俯后仰:“吓死你个小王八蛋。”
沈嘉清本来吓得冷汗连连,结果一看居然是温梨笙假扮的,立即面红耳赤的吼道:“梨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万一我尿裤子了怎么办!”
温梨笙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丢下我自己跑了,方才还想把我卖了。”
沈嘉清气得咬牙切齿,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那个白袍子人,竟然是鱼桂,他抹一把头上的汗:“娘的,还以为真碰上那些东西了,吓死爷爷了。”
温梨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总算是狠狠报复了沈嘉清一把:“让你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你就是不听,这种拙劣的骗术也就能吓到你了。”
说着,温梨笙还恶劣的模仿他被吓到的模样,打着磕巴道:“诈、诈……”
沈嘉清不服气,但想起自己方才被吓的确实丢人,没好气的问道:“你守在这门口,就是为了吓我?”
温梨笙将拢在衣裳里的袖灯拿出来重新挂在手腕上,说道:“那倒不是,只是他们都没有上当,只有你一人被吓成这样。”
“那些人呢?”沈嘉清问。
温梨笙往旁边走了几步,地上就出现几个叠落在一起的人,躺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她颇是遗憾道:“这些人都太凶狠了,不管有没有被吓住,都冲上来要杀我,所以我的骗术还没表演完,就只能把他们先收拾了。”
她如此结论道:“还是骗你好玩。”
沈嘉清重重的哼了一声,把鞋套在脚上蹬了几下。
温梨笙把面具又重新戴在脸上,对沈嘉清道:“把这衣裳穿了,我们出去会会胡家人。”
沈嘉清正疑惑,就见鱼桂已经将白袍和面具递了过来,面上忍着笑:“沈小爷,请吧。”
胡家在沂关郡中地位很高。
胡家的祖上是自南疆而来,据说在那个年代,胡家人的毒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悄无声息之间就能取人性命,且查不出半点破绽,所以当年的胡家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胡作非为。
后来江湖上的人集结为盟,一同制裁胡家,使得胡家地位一落千丈,人人喊打。
不过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就连温浦长都说这是他祖爷爷那一辈的事,传到现在可能大多消息都不属实,甚至有可能夸大了胡家当年的用毒本领。
后来的胡家很长时间在江湖上没有声音,直到几十年前胡家的大房有一子在朝中为官,虽是五品,但在沂关郡这种地方,也是十分了不得的,再加上胡家经常布施救济郡城周围的乞丐与难民,于是胡家声誉渐起。
后来温浦长被调至沂关郡为郡守,胡家与温浦长的交集也密切起来,现在胡家的大房有不少人身负官职。
胡家的二房继承擅毒的本领,也因大房的帮持下崭露头角,重出江湖且站稳脚跟,时至今日胡家算是沂关郡中最为枝繁叶茂的家族了。
她和沈嘉清戴好面具走出去的时候,就见庭院里那座棺材还板板正正的放着,只有两人站在棺材边上,一盏小巧的灯笼悬在棺材上方,好像在探查什么。
温梨笙立即摘了脸上的面具快步走过去,往旁边一站,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侧脸一下撞到了谢潇南的胳膊上。
谢潇南低头看她,不咸不淡问:“什么都好奇?”
温梨笙笑嘻嘻道:“世子爷,您在找什么呢?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到您。”
“找一种草药。”谢潇南道。
“什么草药?”温梨笙诧异道:“棺材里还能也有草药?”
他说:“一种吃了能让人变得聪明的草药,记载在野传上,若是我寻得,便能高价转卖给别人。”
“啊?”温梨笙双眉一拧,满脸写着难以理解:“真的有人会买这种一听就不大靠谱的药草吗?”
谢潇南煞有其事的点头,说道:“温郡守。”
温梨笙一听,当下反应过来谢潇南竟然在一本正经的胡诌,小声控诉道:“世子怎么能骗人呢?”
谢潇南将这个问题好好的思考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约莫是入乡随俗。”
温梨笙叹道:“原来沂关郡在世子眼中是一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啊。”
谢潇南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正说着,席路便从棺材里探出了头,把温梨笙给吓了一跳,后撤两步,目光变得惊奇。
“少爷,下面全是些已经腐烂成骨的尸体,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个包袱看起来像是新东西。”席路一边从里面爬出来,一边递出个包裹。
鼓囊囊的,但看起来并不重,想来装的是一些衣物什么东西。
谢潇南看了一眼并未接下,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院墙上,说道:“应该是他的。”
温梨笙也循着方向去看,就见那院墙上坐着一个人,丸子头,衣袍松松垮垮,不知道坐了多久。
更重要的是沈嘉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着墙无声无息的摸到了那少年的下方,举着手一蹦,就抓着了少年垂下来的一条腿,将他直接从墙头上扯了下来。
“这下看你怎么跑!”沈嘉清大喊一声,然后与少年打在一起。
追了好长时间,回回都被他甩掉,沈嘉清憋了一肚子气,这回可算是有得出气了,缠着少年不放,从庭院的这头打到那头。
那少年身影似鬼魅也一般,沈嘉清的每一招他都能接得住,正当两人马上就要打到面前来时,忽而有一抹银光一闪而过,直奔沈嘉清的后背而去。
沈嘉清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往前一扑,与少年一同栽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抬头一看那一枚不知从何方打出来的短刃正钉在墙上。
这一击杀意很重,温梨笙立即紧张起来,抬头朝四周张望。
就见庭院两边的墙头上一个接一个的跳上来人,皆身着黑衣遮着面,温梨笙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动手解束着腰的衣带,又飞快的解开几个盘扣。
就听见墙头上有人道:“不留活口!”
紧接着墙头上的人甩出十几柄小巧的利刃,目标直指庭院中的几人。
最后一刻,温梨笙解开了扣子将衣袍拉开,转身朝谢潇南猛地扑过去,雪白的衣袍一展,被温梨笙拉着搂紧了谢潇南的腰身,将他也裹在其中。
温梨笙突如其来的动作造成了巨大的冲力,将毫无防备的谢潇南整个扑在地上。
感觉到背摔上了坚硬的土地,也感觉到身上的人身体娇软,并不重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腰身被两条胳膊圈紧,谢潇南心口的位置好像被她撞了一下。
只听温梨笙痛喊一声。
谢潇南心中一紧,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得分明,有几柄直奔而来的利刃十成十会击中温梨笙的背部。
他抬手攥住了温梨笙手腕,坐起来时将她往上一提,另一只原本搂着他腰的手就被迫撑在他胸膛上,他低眸问:“受伤了吗?”
温梨笙盯着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热意用上头,她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疼。”
谢潇南身子略往前倾,看向她的背后,雪袍仍旧干净无暇,没有半点损破。
他心下了然,温梨笙虽然确实贪玩,但她带来的这身雪衣并不是为了单纯的吓唬沈嘉清,而是这衣裳本身就大有乾坤。
谢潇南身上那股一直被她惦记的甜香扑面而来,绕在她的鼻尖上,让她心头一烫,立马从他身上爬起来,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在背上揉了几下:“我没事,这衣裳能挡刀刃,那些暗器伤不到我,就是穿起来太重了,行动不大方便。”
谢潇南按了按心口,难怪方才那股力道那么重,一下就把他扑倒在地。
这种利刃并不算小巧,若是刺中身体定能狠狠的钉在骨头上,所以来人携带的数量也不多。
全部扔完后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一人持着一柄长剑,呈两面包围式的朝中间逼近。
乔陵和席路随身带的武器都是短小精简的,分别列在谢潇南的前后两边,摆出随时发动攻击的姿势。
温梨笙目光掠过那一柄柄泛着寒光的长剑,一下就抓住了谢潇南的小臂,踮着脚尖低声道:“世子,咱们还是去内堂吧,等会他们打起来难免要伤及无辜。”
谢潇南低头看她,见她缩着脖子左右张望,她不会功夫,站在这被包围的中央地带,自然会心生紧张。
横的时候是真横,怂的时候也是真怂。
他想起温梨笙瞪着眼冲他一脸凶相,又高举双手跪在地上高喊“世子息怒”的模样,漂亮的眼眸中荡开一层笑意,他道:“那你跟紧了。”
话一落便抬腿往前走,温梨笙连忙跟上。
包围而来的杀手见他俩要走,登时同时动作,分别朝着几人飞快的发动攻击。
谢潇南反手抓住温梨笙的手腕,加快了脚步。他步法迈得大,温梨笙跟得踉踉跄跄,冲鱼桂喊道:“鱼桂,把剑扔给沈嘉清!”
声音传过去,就见内堂处飞出来一柄合鞘长剑,在空中极速的旋飞而去,沈嘉清踩着一人的肩膀借力一踢往空中跳去,轻而易举接下长剑甩了剑鞘,锋利无比的长剑挑着月光而下,一剑封喉。
温梨笙很快就被谢潇南拉着走回了内堂的檐下,身上沉重的衣裳加倍消耗她的体力,就这十几步的距离她扶着柱子喘起来。
稍微平复后,她一边脱身上的衣袍一边道:“把我衣裳拿来,这袍子太沉了,穿着费事的很!”
鱼桂闻声便从食盒里拿出叠好的黑色外衣递给温梨笙:“小姐,这种宝贝也只有你会这般嫌弃了。”
“好用又方便的才叫宝贝。”温梨笙脱去了雪袍之后只觉得一身轻松,再转脸的时候,就发现有另一批人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出现,疾风似的加入了战斗。
那一批人皆身着雪白的衣裳,衣摆添了一抹鹅黄色,在光线不足的夜色下也极为醒目,动作狠厉而迅速,攻击都是奔着一刀毙命去的。
是风伶山庄的人。
温梨笙看到后笑了一下:“原来我们还有帮手。”
有了这批人的加入,乔陵与席路便没了用武之地,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谢潇南的身边,方才动过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沾了血腥气。
“嗯?”乔陵刚站稳,就发出疑惑的声音:“浪卷飞鱼?”
温梨笙听见,登时看了乔陵一眼,像是确认什么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乔陵对她笑笑,摇摇头却没再说话。
但温梨笙听得分明,目光望向在人群中的沈嘉清,他长剑握在手中一个翻转,剑气卷起地上的落叶一掀而上,寒光乍现,剑刃眨眼挑至对方面前,落叶如淅淅沥沥的刀刃一下就刮破衣裳割开血肉,瞬间逼退了围在他面前的四人。
正是霜华剑法的第七式——浪卷飞鱼。
沈嘉清自小习剑,学的就是霜华剑法,霜华剑法一共二十七式,其中四式失传,剩下的二十三式沈嘉清学了十多年。
当年许清川被誉为天才少年,不过十八岁便使得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二十五岁在武赏会上一战成名,自那以后的十多年里,他战无不胜,任何挑战他的人皆败于霜华剑,被奉为江湖第一剑神。
人人都以为许清川的霜华剑法不外传,但却并不知道他曾经收有一个徒弟何沼,只是后来许清川赴约而神秘失踪,何沼也并没有学到完整的霜华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