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现场气氛过于热闹,并没有人发现温梨笙进来了,她往里走着,转头四处张望。
“梨子。”突然有人唤她。
温梨笙转头,就看见杜瑶从不远处走来,到她面前就亲昵的握住她的手:“你也来了呀?”
杜瑶穿得厚实,一双手热乎乎的,覆在她有些凉的手背上。
自打那次拜月节之后,杜瑶就彻底放弃了与沈嘉清结亲的念头,不过她倒是很喜欢温梨笙,一直惦念着何时找她玩。
只是那之后温梨笙去了峡谷的山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杜瑶曾上门找过一次,但被婉拒了。
温梨笙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很是惊喜。
杜瑶正愁着没人说话聊天,看见她之后就抓着不放手了,将她带着往里走,温梨笙说:“我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我这不是到年龄了嘛,我爹娘先前也物色了几个,但我都不喜欢,就央着我爹娘同意让我来这里看看,”杜瑶道嘴上抱怨道:“无趣的很,早知我就不来了,那些男人都盯着施家的……”
“施冉也来了?”温梨笙诧异道。
“怎么可能,施家那两个宝贝嫡女,肯定都是准备送到宫中去的。”杜瑶道:“来的都是庶女。”
温梨笙啧啧摇头,杜瑶虽然嘴上说着到年龄了,实际上也就才比她大了三岁而已,如今不过十九岁,却已在城中未婚姑娘之中算年龄很大的了。
她想起自己前世二十岁的时候还在树上掏鸟蛋,不由得笑了一下。
温浦长倒是从没有在婚事方面催促过她。
“瑶瑶,你来这里看到世子了吗?”温梨笙问道。
“看见了,先前孙家的家主带着世子从前面过来,现在应该在庭院的东南角吧,那里人太多了我就没去。”
温梨笙道:“我要去找世子。”
杜瑶闻言看了看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温梨笙没注意她犹豫的神色,抬步往庭院的东南角而去,去那处要绕过几座假山石,行过小池子上的弯桥。
踏着青石路绕过假山石之后,就看到东南角那地方果然站了很多人,比刚才所处的那地方人要多一倍左右。
打眼一看,一下就看见谢潇南站在人群中。
他长发高高束起用羊脂玉簪为固,身上穿着墨黑的狐裘大氅,颈边的一圈狐裘裹住了脖子,衬得面容越发白净,氅衣有大片用金丝线勾出来的流云纹,坠着墨丝流苏。
站在人群里时,周边的所有年轻男子都显得黯淡,不管是什么人,第一眼瞧见的准是他。
这位从奚京来的世家贵公子,看起来好像适应不了沂关的寒冷天气,近两个月没见,也不知道他的伤养得如何了。
谢潇南俊俏的面容上有一种疏离的笑,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些什么,看起来精神气儿也不错,想来伤处是好很多了。
温梨笙看见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他身边,面上堆着慈祥而有些谄媚的笑,他的嘴正不停的说话,旁边还有个年轻的男子,温梨笙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那是谁?”温梨笙问杜瑶。
“世子身边站着的吗?”杜瑶说:“是当前孙家家主的唯一的嫡子,他旁边的那个年轻点的,就是他儿子孙鳞。”
孙鳞?
温梨笙盯着那男子的侧脸看了又看,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她走下弯桥想往前走去,但前面堆积的人有些多,加上一堆护卫下人,很难体面的挤进去。
杜瑶拉了一下她的手,阻止她往前走的脚步。
“怎么了?”温梨笙回头问她。
杜瑶朝旁边看了看,将她拉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而后小声道:“你要去找世子吗?”
温梨笙其实本来想凑近点看看,不过既然到了这地方,那肯定是要找他的,毕竟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她犹豫的片刻,杜瑶又说:“梨子,我比你年长,在这劝你两句。”
温梨笙看出她神色凝重,便不由将身子全转过来对向她,认真地问:“什么?”
杜瑶伸头看了一眼,说道:“你也知道咱们沂关郡,江湖门派之间也没什么别的事,一年到头除了议亲就是比武,你看看这院子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都是奔着什么来的你可知道?”
温梨笙当然知道,她点头说:“我刚在外面偷听了一些。”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我来之前,我爹还特地叮嘱我,若是有幸碰见世子了,就想办法上去与他搭两句话,我相信这里的姑娘们有一大部分来之前都被这样叮嘱过,”杜瑶说话很直接:“我还听说先前就有人往谢府送闺女,当然这些事说给你,你可能还理解不了,不过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这座郡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世子爷。”
温梨笙点头,她觉得杜瑶说得还是委婉了些,于是说道:“你是想说他们都指望这自己的女儿能得世子的垂青,攀上谢家的高枝飞黄腾达,是吗?”
杜瑶愣了一下,而后道:“是、是这样。”
温梨笙想说她知道这些事,但这跟她去找谢潇南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她还知道,这座郡城里的姑娘,谢潇南一个看上的都没有,当初他怎么来,后来就怎么走,那些绞尽脑汁往他身边塞姑娘的人,用尽办法让自己儿子与他结交的人,没有一个成功。
这位世子爷眼界高着呢。
杜瑶道:“你看他身边围绕了那么多的姑娘,你能挤得进去吗?”
温梨笙闻言踮着脚尖去看,看得不全面又蹦起来去瞧,果然见这周围很多人,几乎将通往谢潇南的路完全堵上了,确实挤不进去。
温梨笙点头:“你说得对,这根本挤不进去。”
还是等人少些的时候再去找他吧。
杜瑶见她果真放弃,以为她听了劝,明白自己说的意思,便长舒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说着她想起来自己衣兜里还有块锦帕,便低头去拿:“我本打算从孙宅出去之后去温府寻你的,我先前在家中闲着无事绣了个帕子,想送给你。”
这时候温梨笙看见谢潇南身边的孙鳞动身,从人群中出来,她心念一动便说道:“瑶瑶,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穿过人群,目光追随着孙鳞,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快。
杜瑶喊道:“梨子,我就在这等你,你快些回来哦!”
声音在一片吵杂中穿过,传到谢潇南的耳朵里,他掀眸朝声源处一瞧,就见着穿着墨红锦衣的温梨笙拨开人群,似乎在追逐什么人。
他视线又往前挪,在一众站着说笑的男男女女中,看见正离开的孙鳞。
谢潇南的眸光盯着移动的温梨笙,直到她追着前方的孙鳞绕过假山石,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而后微微抿唇,唇线呈一个不大高兴的弧度。
“世子?”身边传来声音。
谢潇南转头看去,见一个模样娇羞的女孩被拉到了他的面前来,男人介绍道:“这是小女,名唤孙荷,今日及笄……”
孙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面前的少年世子微微皱眉,漂亮的眉眼有一股不加掩饰的烦躁,便立即十分有眼色的闭了嘴,继而改口问道:“世子可是站累了?”
谢潇南懒散的应了一声:“你那儿子去干什么了?”
说着竟是连话中的客套用词都没有了,孙煜不知道怎么惹到这世子爷,只好答道:“他去准备晚宴之事。”
“去哪里?”
“什么?”
“他在何处。”谢潇南又道。
***
温梨笙不远不近的跟在孙鳞身后,看着他从庭院的另一个门出去,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
她之前在孙宅住过半月,知道这里是孙宅下人所在的地方,与宅中的厨房相连,厨房门前有一座很大的钟,每回到了饭点都会有人敲。
前世这孙宅被谢潇南占领之后,温梨笙有次在半夜摸黑逃跑,结果运气不好被逮了个正着,然后谢潇南就罚她每日都去厨房门口敲钟,一日敲三次。
温梨笙讨厌那口钟。
眼下可能正是孙宅忙碌的时候,这条路上没有下人来回,只有孙鳞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
少顷,孙鳞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停步回头,看见了温梨笙。
温梨笙很是从容的对上他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
这个就是她前世要嫁的男人,先前见的那一面,他头掉在地上,身子倒在血泊里,温梨笙因为害怕没能仔细看,不过这回也有机会好好看了。
孙鳞的身量并不高,看起来有些瘦弱,脸稍稍白但是眼睛有些小,他说话声音略细:“姑娘跟着我做什么?”
温梨笙前世虽然已有二十岁,但压根就没打算嫁给孙家,她都计划好等孙鳞与那些宾客喝酒时,就带着行李直接从孙宅翻墙逃跑。
有鱼桂在身边,她想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有一件事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谢潇南带着反军进沂关郡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孙宅杀了孙鳞呢?本该是大喜日子里欢欢喜喜拜堂的新郎官,却第一个被砍了脑袋。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难不成是他们有旧仇?
可孙鳞平时都在奚京,若是有旧仇的话,根本就不必等到谢潇南后来造反吧?且从方才他对孙鳞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熟。
温梨笙真的很好奇。
她对孙鳞问道:“你多大了?”
孙鳞有些惊讶,他看着面前这个模样标致,肤若凝雪的小姑娘,而后笑道:“今年二十有二。”
“啊,果然……”温梨笙心说她爹当年果然骗了她,还说这孙鳞只比她大了三岁,如今一问根本不止三岁。
“什么?”孙鳞朝她走近了一步,用鼻子闻了闻:“姑娘身上好香啊,什么味道?”
温梨笙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裳,心想她也没用什么熏香啊,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能闻到什么?
她道:“听闻你表叔在京中是武将。”
孙鳞的眼中划过一丝厌倦的晦暗,而后笑着道:“是啊,姑娘问这作何?”
温梨笙道:“没什么,只是别人都在说,所以我好奇而已,不过我有些事想问问你,现下有空闲吗?”
孙鳞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奇怪,他的目光在温梨笙的身体上下打量,而后道:“现在没有,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过姑娘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等钟响之后去后院西边的院房等我,我会去找姑娘。”
温梨笙不假思索的点头:“好。”、
她想问的无非就是孙鳞表叔在京中当值,还有他在奚京有没有见过谢潇南之类的问题,她认为当初谢潇南杀孙鳞应该不是因为私情。
而温浦长将她嫁进孙家的原因,也是一直让她无法放下的问题,前世孙家人男丁都被杀死,女眷全数关进了地牢中,根本无从问起,今世有这个机会,当然不想放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些问题,只是觉得或许问出来了,就能离谢潇南更近一点。
离他越近,或许就能探知一些他前世造反的原因,探知他的秘密。
不过温梨笙觉得孙鳞的这眼神实属是有些讨厌了,寻思着要不要等下问完问题之后让鱼桂把他打一顿。
她从这条路的尽头绕过去,按照孙鳞所说的找到了西边的院房。
这地方她熟悉的很,前世在孙宅中住的那些日子,就是睡在这里院房里。
这院子约莫是孙鳞的住处,当初正房是谢潇南睡,偏房原本是游宗睡的,但是在温梨笙半夜逃跑失败之后,谢潇南就让人卷着她的铺盖搬来了偏房,把游宗挤到书房去了。
温梨笙觉得这可能是他每日一早起来打铁的主要原因。
还有一些将士宿在下人的房中,就这么一个院子住了有十几个人。
除却游宗每天早晨起来打铁之外,剩下的将士也是一连几个小时站在院中训练,谢潇南经常亲自督查,温梨笙闲来无事就坐在门槛边,一边吃东西一边观看。
谢潇南经常冷着脸让她回屋里去。
现在想想,当时虽然对谢潇南和他的那些将士感觉害怕,但实际上那些将士是非常尊敬她的,平时就算是面对面撞上了,也不会抬眼看她,与她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低着眼睛,若非她问及,便不会主动对她说一句话,规矩相当森严。
起初不怎么熟识,后来温梨笙使唤他们使唤得极其顺手。
温梨笙站在院中,冬日里凌冽的寒风刮过,天色渐渐暗下来。
“小姐,还是穿上吧。”鱼桂第三次劝道:“披着也行,夜晚会降温。”
温梨笙感觉越来越冷了,手脚都几乎冻硬,于是这次没再拒绝,一边将氅衣披上,一边道:“要不我去屋中坐会儿?”
鱼桂大约是觉得不合适的,但是在温梨笙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她若是真顾虑那么多规矩,也不会在沂关郡里闹出那么多事。
“若是小姐觉得冷,就进去坐吧。”鱼桂说:“奴婢在门口守着。”
温梨笙点头,也不客气的直接推门走近了偏房,这地方她少说也住了将近半个月,一点没有见外的样子,进屋之后熟络的找个凳子坐了下来,等着钟响。
浑厚的钟声远远传来,孙宅的晚宴开始,温梨笙也有些饿,只盼着孙鳞快点来,她问完赶紧回去吃饭。
宅中的下人都在忙着前院的事,这院中无人来点灯,天色渐暗之后周围的景色逐渐被黑暗笼罩,她视线变得模糊,逐渐看不清楚,这才推开窗子冲外喊道:“鱼桂,过来点灯!”
声音刚落,门一下就被人轻轻推开,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站在门边。
“鱼桂?”温梨笙没想到孙鳞来得悄无声息,又叫了一声。
鱼桂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摸黑凑到窗子下边,小声问:“怎么了小姐?”
“把火折子给我,我去点灯。”
鱼桂掏出火折子给她,温梨笙接过来低声抱怨:“不是说了有人进来就告诉我吗?这人都把门推开了你也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