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霜怒目,“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很念着定——不——是邱家的恩情,如今怎么说变就变了?”
清霜取箸用膳,淡淡回了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清霜话音落,楚凌推门而入,景霜思绪沉在清霜的话里,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楚凌一怔,手足无措道:“将——将军,我是来给大姐姐送早膳的。”
楚凌瞥她一眼。“出去!”
景霜看看清霜又看看楚凌,欲言又止,楚凌又瞥她一眼,她撒腿就走,害怕之情溢于言表。
景霜一走,那两个女使也跟着退了出去。
楚凌在清霜身旁站了一会,见清霜根本不理会,便主动坐到了桌旁,带着笑意道:“看来你这几日想了很多。”
清霜放下竹箸抬头,见楚凌一身浅紫色常服,身姿伟岸挺拔,那张总是严酷冷峻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笑意,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嗯。”她道,低头继续用膳。
这已经是重生以来,清霜对他态度最好的一次了,虽不及上一世的万分之一,楚凌也觉得欣慰。他有着大多数武将共有的缺点,不善言辞,因此视线在房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话题,索性将视线落在了清霜的碗上。“我今日出门出得早,还没用膳呢!”
清霜将自己没动过的两个包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只有这个了!”
这个动作似乎给了楚凌莫大的鼓励,抬手想要握住清霜的手。
清霜手疾眼快的躲开,垂头沉默着。
楚凌抿唇,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她若并非重生,自然没那么快接受她,他要努力讨她欢心才是。“足够了,我也不是很饿。”
清霜犹豫片刻,低声问:“我那侍女在哪里?身上的伤可好了?”
“她很好,你不必担忧。”楚凌道。
清霜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楚凌,“我如今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又何必抓着我侍女不放?”
楚凌目光一转看向窗外,刚才还带着绵绵温情的双目立即寒光毕现,“她们伺候的不好?”
清霜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再说话。
楚凌又坐了一会儿,两人话不投机,楚凌终不忍惹清霜不快,自己又不愿过多让步,只好离开了。
他心想,来日方长。
楚凌走之后,清霜命女使去找陈氏讨了制香的工具,在屋里制了一天的香,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屋里屋外看守的人心里也松快了几分,他们都知道自家将军对清霜的看重,这几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护,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清霜心情好了,他们也不用担心她会做什么不爱惜自己的事情了。
入夜,清霜点燃一炷今日刚制好的鹅梨香放进熏香炉后,呼来身后的女使道:“把这香炉拿远一些,我瞧着有些潮湿,呛的慌。”
楚凌身边的女使都是习武之人,生活并没有那么精致,更不懂香,清霜说呛人,她忙打开香炉,“奴婢把它灭了。”
“不必,拿远一些就行。”清霜说完便去睡了。
那女使一肚子疑问,但也不敢违背清霜的意思,乖乖将香炉捧到堂屋屏风前的长案上,屏风后面的她们俩人轮流守夜时睡的矮塌。
深夜,清霜拨开账幔叫了几声见没有动静便穿好衣服下床走到门口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深呼吸开门,寒风瞬间穿透全身,外面冰天雪地,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提裙欲走,又想到府外可能也有人把手,又退了回去,从原本放香炉的地方拿起火折子打开用床单裹了几层,外层沾了点水才扔在屋中间的桌子下面。
再次出门她直奔平宁阁,结果在路上就碰到了景霜。
她依旧穿着晨间的衣服,只是斗篷换成了更厚重且隐蔽性很好的黑色斗篷,她看见清霜走过来表情有些复杂。
清霜低声道:“多谢。”
景霜笑了一声,“你若真的愿意嫁给他,又何必这般重兵看守?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嫁给他而已。”说着她往后门的方向指了指。
“马车在后门出去向右走第三条巷子里,但是,前后门也有重兵把手,相府这几日更是得巡防营重点关注,你得自己想办法,当然,你若害怕就回江町阁去,今晚的事你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邱家少爷这辈子也许再也回不了京城了,你也不用过意不去。”
清霜不傻,听出来景霜的目的是让她出来送死。
但她故作不察,依旧面带感激。“总而言之,多谢,我先走了。”
景霜没说话,看着她转身离开,铺天盖地的雪地上,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姐姐,路是你自己选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平宁阁,自嫁给楚凌为妾到如今,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今夜或许会有一个好梦吧?
结果并未能如她所愿,平宁阁里她刚闭上眼,外面就热闹了起来。
来往的脚步声吵的人头疼。
景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回事?”
守夜的绿荭刚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听到景霜的声音忙道:“姑娘,江町阁走水了。”
第五十四章
楚府风雨阁。
东南惦记“灵枝”的伤势,却碍于楚凌心情不佳不敢开口,守在门口不自觉的叹了好几口气。
楚凌因为自己的父母用绝食来反对他娶清霜而迟迟定不下婚期而烦躁,听到东南的叹息,心情自是更差。
上一世,便是他们认为抬妾为妻有失楚家颜面,他才想了娶倪景霜进门为清霜恢复身份的主意,结果让他失去了清霜。
这一世,遇到同样的境遇,他当如何?
外面北风呼啸,穿过窗户吹在楚凌身上,其间伴随着东南一声一声的叹息,。
“进来!”楚凌低吼一声。
东南立即推门而入,楚凌随着开门声回头,目光在东南脸上扫了扫,最后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脸上的怒意瞬间褪去不少,“府里没其他人了吗?让你一个伤兵伺候?”
东南悄悄抬头看了楚凌一眼,斟酌道:“将军,府里能用的人都尽数调去相府了。”
楚凌敏锐的察觉东南眼神里的质疑,这是他从未在东南眼中看到过的东西。
连东南都质疑他了。
楚凌烦躁的将手放在桌上,调整好情绪又起身走到东南面前,仔细的查看他的伤势,见恢复的不错,便拍了拍对方没有受伤的那一只肩膀,“回去好好养伤,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军令如山,东南没有过多纠结,领命而去。
楚凌见东南离去,熄了烛火准备就寝,可躺下来脑袋浮现的全是上一世的往事。
上一世,清霜还在的时候,他和邱辞也还是过命的交情,遇到烦心事时总能从他那里的到启发。
如今,连父母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他警觉起身,等来了江町阁走水,清霜失踪的消息。
怎么可能,那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她怎能逃脱?
他愣在原地,她为了逃离他,竟这般不顾生死吗?
还是,邱辞回来了?
茫然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冽,邱辞,你若胆敢回来,就休怪我无情了!
“可有线索?”
那通报的家奴道:“回将军,屋的守夜的女使中了迷药,显然有人里应外合,府里已经都搜过了,没找到人。”
楚凌眉头一皱,“这几日都有谁进去过?”
那人被楚凌吓得头低了又低,颤声回到:“只有每日送膳食的人,不过,今晨,送早膳的人是相府的二姑娘。”
“她?”楚凌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景霜整日除了哭就是哭,不像有如此胆量的人,倪家的姑娘都这么善于伪装?“把她看起来,至于江町阁那个人,封锁西城,给我一家一户的找。”说完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低头努力掩饰惊讶的家奴,自家主子果然是疯了,天子脚下,说封城就封城?
自听到江町阁走水的事情,景霜就起身洗漱穿戴好在前厅坐着了,现在的前厅要比江町阁热闹的多。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倪宁远,在自己的府邸里没有任何话语权,但依旧装模作样的将参与救火的下人都传过来盘问了一番,天枢和落樱在下首坐着,脸上的担忧多于欣慰,全府上下只有他们两人是真正在乎清霜了。
景霜忽然心生悲哀,倘若今日遇此境遇的人是她,担心她的人大概只有她的母亲,思此,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自己的母亲,今日之事是她一意孤行,但势必要连累母亲。
可是在陈氏的眼里,她没有看到丝毫责备,只有慈爱的安抚,让她稍安勿躁。
一直冷静到现在的景霜忽然湿了眼眶,忙低下头,用喝茶掩饰。
倪宁远还没有盘问完,楚凌就来了,这个本该被相府所有人深恶痛觉的人,倪宁远奉之为座上宾,上来就握着楚凌的手连声致歉。“小女不懂事,将军勿怪。”
楚凌却并不买账,孤狼般凶狠决绝的视线在正厅里环顾一圈,最后落在了景霜身上,景霜一接触他的视线,紧张的浑身僵硬。
自相识以来,这是楚凌第一次正眼看她。
景霜鼓起勇气回以微笑,她若想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站在他面前,就必须让他刮目相看。“将军,久违了。”她故意道。
楚凌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转向倪宁远,“相爷,先早人要紧,听闻西城治安远不如东城,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实在令人担忧,不知平日里除了景阳伯府,还有哪些与相府走的近一些的亲戚。”
倪宁远把着胡子思量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楚凌皱了下眉,又不动声色的舒展开来,对倪宁远道:“时候不早了,相爷还是早些歇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本将来做。”
楚凌这是明面上的客气,实际是不想相府插手,倪宁远原本也没有想管的心,虚伪的推脱几句,便去休息了。
倒不是他视嫡女为草芥,在他心里实在是清霜不听话,尽给他惹麻烦。
天枢和落樱一直沉默,他们最是为难,担心清霜孤身在外,又不能去找,否则就是帮助楚凌,两人一直坐到正厅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落樱先站起来,“天枢,我们也回去吧!”说完看向门口,却不见天枢有动静,便转过头来。“怎么了?”
天枢咳嗽了两声,扶着椅子起身,落樱才看到他双手通红,落樱顾不及旁人眼光屋住天枢的手。“妹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天枢又清了清嗓子,才勉强说出话来,“她出不了城,我们要想办法帮她才是。”声音嘶哑的令人心疼。
“会不会去景阳伯府了?”落樱小声道。
天枢摇头,“楚凌和舅舅同朝为官,清儿自不会希望他们因为她心生嫌隙,故而不会去。”
落樱一直认为清霜会去找景阳伯,听天枢这么一说也急了。“那——”
天枢脸色沉了又沉,“如今之计唯有注意楚凌的动向,他们若真找到了人,我们要及时帮清儿解围才是。”说完沉默片刻又道:“我明日去趟祁府。”
落樱面露紧张。“只怕他的人要从中阻拦,派去伯爵府传信的人都去了好几拨了,没一个回来的,他连伯爵府都不怕得罪,何况祁将军呢?”说完苍凉一叹,尽是对权势低微的无奈,有抬头看了天枢数次,面露为难,像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
“先回去吧!”几日下来,天枢已然平静了许多。
两人并肩回到张弛轩,落樱忽然屏退了身后的女使,确定绝对安全后对天枢道:“其实我知道可以给清儿妹妹落脚的地方。”
天枢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落樱。“嗯?”
落樱拉着他往厢房走,一边道:“你应当知道清儿妹妹放了许多东西在我这,这些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田产地契。”
“那是什么?”天枢有些意外,此事他知道一二,以为是清霜是将嫁妆存在了落樱处。
落樱表情郑重。“她用她的嫁妆以我的名义盘了几家药店,眼下都是廷遇在打理,临街就有一处,她若出了相府,那儿应当是她最好去处。”
天枢听了就往回走,“为何不早说?”
落樱拉住他,“此事我答应过她要绝对保密,若非——若非——。”
天枢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算了,你们自有你们的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让楚凌转移搜查重点吗?”
落樱点头,“楚家看的这么紧,只怕清儿妹妹没机会过去,她若一直流落在外,迟早都会被找到的,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尽量为她创造条件。”
“你说得对,看来我们要好好给楚凌唱一出调虎离山计。”说完抬头看看天,“马上天亮了,你回去再睡会儿吧!”
“嗯,我先去看看瑶儿。”当时起火的时候,瑶瑶就被吵醒了,她哄了一会儿就去前厅了,还不知道下半夜睡的是否安稳。
天枢也终于想起来女儿,提了衣摆往瑶瑶屋里走,“我也去。”
品百味迎来了开业以来最冷清的一天,因为二楼坐了个人,此人仪表不凡,却总是板着脸,那双漆黑如墨的黑眸不看人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那品百味的掌柜纵使背后势力雄厚,在楼梯上徘徊数次,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京城谁人不知,明威将军是战场上走出来的人,在这个武将零落的时代里,朝中那些向来看不起武官的文臣,在楚凌面前都要礼让三分,可见此人气场之强势。
他一个小小的商户,招架不住才是正常的。
那掌柜在楼下装模作样的看着账本,忽然一群人急匆匆的上了楼,个个脸色都不好,显然没办好事,他忙合上账本,招来跑堂小二道:“楼上恐生变故,去告诉所有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管,避免牵连。”
跑堂小二原本就战战兢兢,这下更变了脸色,忙依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