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远费尽心思也只查到秦悦七岁前的轨迹,和前世并无区别。
七岁以后,她就如凭空消失了般,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没有逃过幼年的那一场劫难。
好在,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好,咱们慢慢找,反正也不着急。”俞远笑着安慰秦悦后,好奇道:“阿悦脑中一点记忆也无吗?”
秦悦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就在一处乱林坡底,脑袋上被人砸了个大大的血窟窿,整个人半昏半醒,浑身都疼得要命。
她那被人追着逃命的师父,慌不择路摔下坡,才把她捡了回去。
“大约就记得这个林子,一个人躺在坡底,很冷,很疼,很害怕,接着就被师父捡回去了。”
秦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还有一点疤痕。
俞远渐渐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前世的阿悦并没有等到至游道人,是自己带伤从坡底爬上来的。
为了找到阿悦,她的仇人他一直留着没动,就是为了让他们引她回来。
现在倒是不必了。
秦悦连续在此地转了两日,对着小少年叹口气后,最终死心。
这周围除了些魂归北邙乡的无主野坟外,并没有半个活人。
“阿悦,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俞远见秦悦沮丧着一张脸,心中不忍,出口问道。
她的身世,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前世的惨痛教训一次就够了。
秦悦微微一叹:“还能做什么,在城中转转呗,四处问问十一年前有没有人家丢过孩子。”
妄图大海捞针,不容易啊。
想到此处,她无耐道:“你看我这张脸,还算有辨识度吧,想必爹娘也丑不了,没准能遇到熟人将我认出来?”
俞远脚下一顿,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行!
“阿悦咱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打听。”
“嗯,好。”秦悦随口应完后,忽然问道:“阿远,你说你师兄现在在做什么?”
忽然有些想俞哥哥的怀抱了,还有他那每次面对她投怀送抱时的别扭神情,都好爱呀!
俞远算了算日子,涂家主三日后大寿,师兄也许此时在浮梁城?
想到此处的俞远心中一动,柳子望前些日去了浮梁城送贺礼,他不如将阿悦也引去浮梁城,将人交到师兄手上后,他腾出手来收拾了柳家父子。
想到此处的俞远在心中对秦悦说了声抱歉。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看书,或者练剑?”
秦悦不好再追问小少年,将翘起的唇角压了压,顺着话题说道:“你们玉山弟子,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俞远扬脸一笑,口中细数道:“那可多了,年长的师兄我不知道,像我这个年纪的都还在书院中进习,平日里大家就比背书和练剑,空闲了琴、棋、书、画,御射、祝由也比一比。”
“等等!比?”
比一比?
“你们玉山的人,平日里都用比的吗?”
俞远想起前世阿悦的手札中,多次吐槽俞氏“内卷”这两个字,他一直不解是何意,也许今日他有缘能知道?
于是如实说道:“书院中会举行旬考,月考,季考,岁考,同一批入门的弟子,是按考试成绩排称呼的,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大师兄。”
秦悦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吐槽道:“你们家的人都这样内卷的吗?!”
难怪一群君子,能稳坐四大上玄门之一。
果然!
俞远心中一笑,立马故作不解道:“敢问阿悦,何为内卷?”
秦悦暗中安慰自己道:秦悦,你打不过俞大哥,这真的不能怪你,应该怪你的师门。
“你们家不能人人都当大师兄吧?为了这个大师兄的名头,是不是要比别人付出得更多,其他想争夺大师兄这个名号的人,是不是也要跟着付出更多?这样比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好卷!
俞远本就极聪明,很快就明白了秦悦话中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忽然就笑了,神采生辉,“阿悦说的,有理。”
秦悦忽然很有兴趣的问道:“阿远,你师兄平日里考得过别人不?嗯,我猜肯定是别人叫他师兄。”
“阿悦猜对了,我师兄很厉害的。”
二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悦当晚就做起了梦,她在梦中等啊等啊,血都快流干了,为何师父还不来捡她?
第二日她与俞远说起这个梦时,心有感概,感谢师父救命之恩,三千两银子的事她就不同他生气了。
俞远诧异的看了秦悦一眼,仔仔细细打量她后,才确定这真的只是个梦而已,并不是什么多出来的记忆,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他有这番机缘,并不代表人人都能有机会重来一次。
“阿远,反正咱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听消息,不如就去那天的那个阿婆家吧,你和她熟,问问她十一年前城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也或者哪家丢过小孩?”
俞远眼神呆了呆,为何又绕回了原点。
他面上不显,推拒道:“阿婆不喜欢外人,我先帮你问问看,她如果要见你,我就回来领你去。”
“阿悦,身世的事不可强求,也许知道后反而有很多烦恼呢?”
秦悦见小少年一脸认真,笑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阿婆不想见外人,你帮我问问也成。”
俞远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问问。”
走出大门的俞远,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吸艰难,神色骤然煞白,他赶紧掏出储物袋中的止疼丹服了下去,病情似乎又加重了。
禁咒的后遗症果然有些大。
俞远脸上冷清,如常向外走去,双眼中有对自己生命的漠视。
笃、笃、笃。
三声很有礼貌的敲门声,音亮却又保证屋内的人能够听见。
白发老妪知道找她的人不多,一把将大门扯开,见果然又是这个少年,沉着脸道:“我说了我不要,快走!”
说完就打算将门再次闭住。
“我有她的消息。”
少年神情不动如山,忽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老妪关门的动作下意识一顿,陡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锐利,甚至是凶狠。
“不请我进去吗?”斯文秀逸的小少年,此时与以前的温和无害判若两人。
老妪沉默着将门打开,让出来进门的位置。
“她很好,七岁以前的事不记得了,现在是玄门弟子,身家清白,品行高洁,以后也将,前程远大。”
俞远挥手设下禁制后,并没有再绕弯子,选择了坦白一切,毕竟眼前这个是阿悦的亲外祖母!
“你要什么!”老妪并没有相信俞远的话,目光狠狠瞪着他,透着能杀人的狠意。
“她回台城了,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被我拦了下来。也许血缘之间真的有吸引力,她才入城就撞到了这里。”
老妪眼神终于开始动容,也许这少年说的是真的呢?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敢赌。
“我知道您不信我,可我接下来说的话,请老人家您听好。”俞远恭恭敬敬拱手长揖,一举道出此行的关键:“我可以让你见她,却不希望你认她。”
至少不是现在认她。
“尊女婿为了找柳家复仇修炼魔功,可惜仇没报成,反而被发现他是魔修的玄门修士一剑击杀,您的外孙女也随之失踪。”
“她叫阿悦,现在也是玄门修士,如果被人发现她是魔修的后人,后果很严重,废除灵力赶出玄门是最轻的处罚,但凡有一点把柄被人抓住,就会被人当成魔修喊打喊杀。”
“她现在有喜欢的人了,是大宗门的弟子,她成亲后若被人发现一点身份纰漏,都会。”
后面的话俞远没再说下去,因为所有的事都在前世真实发生过。
头一辈子的阿悦,没有遇见至游道人,被眼前的老人找了回去,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阿悦前世修习的是家中家传的一本玄法,可惜散门玄法实在太过普通,为了报仇,为了生存,阿悦选择了走捷径,修炼了一部分魔功。
在用魔功杀了柳家父子后,她带着阿婆搬离了台城。
再后来就遇见了他阿爹。
那时的阿悦15岁,他阿爹18岁,少年相遇,一见钟情。
只是可惜,周继望野心勃勃,为了打击俞氏,抓住阿悦的把柄后,当众揭穿她的身世,并找人指证俞氏宗主夫人修炼魔功,残杀柳氏父子。
玄门出现魔修,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那时的玄门,魔修卷土重来之兆已初露端倪,周继望将自己做下的恶事,皆借机泼到了俞氏身上。
致使玉山声誉一落千丈。
他的父母皆在一日之内深陷泥潭。
俞远想到此处,依然是恨难平。
第八十五章 要女儿
“阿悦,我回来了。”俞远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边进门边说道:“阿婆说以前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城中这十几年倒丢过几回孩子,不过多是五岁以下,和你的年龄不符。”
秦悦起身迎上去,闻言也没多失望,她出现在台城外的乱葬岗,又不代表她就是台城人,也许是被人从别处拐来的,买来的,偷来的都有可能啊。
“辛苦阿远了。”
俞远微红着脸朝她温柔一笑,“不幸苦,阿婆说不介意你去打搅她,你要是想自己去问也可以。”
秦悦想了想,反正也没任何头绪,不如出去走走,没准有意外之喜。
二人路过集市时,采买了些老人家用得上的物品,正在付钱时,听到一旁有路人义愤填膺骂道:“柳家大门那儿又有人在磕头了,这次是个妇人,正求柳家还她女儿呢!”
他这一喊,立马引来了诸多人义愤围观。
“听闻是柳子望又造孽了,在去浮梁城的路上强买了人家的小闺女,那小闺女还不到十二岁呢,非说买回家当丫头。”
“呸,狗改不了吃屎,他这些年祸害的小闺女还少啊!”
“柳家父子这一对畜生,一个欺男一个霸女,老天爷怎么不睁眼收了他们去。”
“走,赶紧去看看,这妇人别被柳家的人打死了。”
秦悦听到此处对着俞远使了个眼色,“走,咱们也去看看。”
俞远神情严肃,眉头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着秦悦点了点头。
秦悦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道:“怎么了阿远?”
二人悄然跟在一群人后,俞远胸中打好腹稿才道:“阿悦第一次来此地,未曾听过柳丰义父子的恶迹,此事多半是真的。”
“台城和句容城一样,没什么称得起台面的玄门世家也或者门派,柳家在此地算是土皇帝了,可这对父子却为人不正,素有恶名,城中百姓颇为怨恨这父子两人。”
秦悦脑中陡然闪过一道光,下意识怀疑问道:“这柳子望多少岁了?”
俞远竟不料秦悦如此敏锐!
“大约二十多,应当不会超过二十五。”
秦悦脑中将这年龄减了减,二十五减十一年,那就是还不到十四岁,看来是她想多了。
“求求你们还我女儿,我不卖我的小雅,银子我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们!”
“求求你们还我女儿啊!”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在跪在柳家大门前不停磕头,口中一直哭求着还她女儿。
柳府守门的下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求还女儿的,求还娘子的,甚至是求还儿子的,他们见得多了。
别人字字泣血的哭求,听在他们耳中,就是一道道扰人清静的噪音。
一个白脸儿门房恶声恶气走出来,一脚踹在哭求的妇人身上,“大上午的,豪丧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捣乱的地方吗?”
难怪他昨夜输了一吊钱,原来是今日要遇见这个丧门星。
“你女儿能伺候我们公子,那是她的福分,钱货两讫,你还想坐地起价不曾!”
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后,颤颤巍巍将手中一张五十两银票递过去,“银票还给你们,我的小雅是人不是货,我不卖,求求你们,让我带她回家吧。”
白脸门房看着这五十两银票眼中闪过贪婪,心中打起了歪主意,他何不将这五十两收入囊中?
他伸手一把抢去妇人手中银票,口中敷衍道:“你等着吧,等我家少爷回来,我通报他一声。”
妇人狂喜,却又透着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小官人,你家少爷何时回来?我就在门口等着。”
门房不屑道:“那你就等着吧。”
反正他家少爷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此时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道:“这位娘子,你快别信他的话,柳子望去浮梁城了,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的,你女儿也压根不在柳府。”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狗敢多管我柳家的闲事,活够了吧!”
“小官人,我女儿没在柳府?”
白脸门房被妇人死死拽住了衣摆,不耐烦下欲一脚踹开妇人,然一柄剑鞘狠狠砸在他腰上。
“哎哟!”
白脸门房弯腰痛成一只虾米,口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悦在四周探听过关于柳府的诸多传言后,心中将这一家子厌恶到了极致。
当爹的喜欢少年郎,当儿子的喜欢小闺女,强买城中百姓儿女的事时有发生,偏偏还有浮梁涂氏给他们当靠山,没人治得了了是吧!
她走上前将妇人慢慢扶起来,见她额头一片青紫,挥手拂了一道灵力在妇人身上,“我替你找,你的小雅我替你找到!”
说完一脚将门房踹倒在地,“这位大婶的女儿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