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已经暴露,除非尘埃落定,清静峰不会卷入到纷争之中。而且,他已经走上了同无为道人期许中截然不同的一条路。尽管,这才是第一步。
“那,你要回江南吗?”季初心情蓦然低落,无为道人不见他可见如今的形势危险,即便不通政事,她也明白他待在江南是最安全的,他为了一个可能冒险到清静峰,她已经释怀了那日陆行等人对她动手的事。
现在,肯定有很多人想要了他的命,为了安全他必须尽快回去江南。难免那些人已经查到了他曾经的经历,清静峰这边的人许多识得他,很快消息就会泄露出去的。
闻言,沈听松的脚步微缓,侧头认真地看她,“阿初,除了那里我不能再在旁的地方停留。”
他目光平静,季初咬着唇沉默不语。
“清静峰当初便是以清静命名,无为道人奉行道家无为二字,这里的人都讲究随遇而安,是一个好地方。阿初,你留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呼吸之间,不必季初言语,沈听松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和煦地安抚她。
暮春的凉风朝季初的脸上吹来,她白嫩的皮子却染上急切的红色,“我非是不让你回去江南,而是觉得,你也不想待在那里,你其实不想掺和进争夺权势勾心斗角的事情当中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因为当初临到死沈听松都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是她和聂衡之的重生成为了变数导致他的身份被揭开。
即便知道有些困难,可季初还是自私地奢望他从是非中逃脱,然后回到和前辈子如出一辙的闲适生活中。
她懂得他的心思,可沈听松眉间反而染上了怅惘,朝她摇了摇头。
身份被揭开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因为此刻的沈听松并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家族有下属,被裹挟着参与到风浪之中。当中有沈家家主那等野心勃勃的人,可同样还有和陆行一样对他忠心耿耿只盼他安稳的人。
江南他不喜甚至厌恶,但身份揭开,他最后也只能待在那里。
“莫要担心,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到了最后都会有一个答案。”沈听松的眼神有些悠远,他梦中的上辈子就得到了一个答案。
可是眼前的女子还有那人却不在了……脑中闪过血色,他往高耸入云的清静峰上淡淡看了一眼。
季初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他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让自己也一同去江南。不过,季初转头看向兴致勃勃逛路边摊的莫青青,暗道还不是时候。
莫青青是个生性活泼单纯的小姑娘,傻乎乎地跟着季初一路到这里,对她十分信任。
于情于理,季初都不能将她一人丢在清静峰去江南,最好的安置是等着京中的莫家二兄过来将人接走。
沈听松只在此停留了两日就离开了,他走后第一日季初就听到了江南有逆贼冒称先太子遗嗣朝廷派定北侯围剿的消息,心下惴惴。
为此,筹备书铺的计划暂时搁置了,她一边频繁地派两个画馆的伙计打听消息,一边和莫青青等人愈发低调起来,基本成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好在宅在家里不出门她们也能自得其乐,每日变着花样地吃喝玩乐,往平京城递出去书信数日的功夫,莫青青的小脸和大白猫一样圆润了一圈。
季初摸摸小姑娘红扑扑圆嘟嘟的脸蛋,心中的担忧和郁气倒是去了几分,也不管她自己平白地又清瘦许多。
“娘子,好险哪,今日去县城居然差点遇到排查户籍的兵士,他们凶巴巴的,可吓人了!”要说清静峰,也有一点不好,道长香客多吃素,荤肉极少。双青是个贪嘴的又实在看着娘子消瘦下去心急,忍不住就和两个伙计一同到了县上采买,
回来的时候她急冲冲地关上门,一脸的后怕。
排查户籍?季初心觉不对,问道,“可有打听到是为了何事?”
“许多人都说战事要起了,提前数月征丁。”双青将买好的酥肉团和肉脯摆在桌上,又道,“好在征丁到不了我们这里。”
“夫君说定北侯很厉害,有他在有战事也不必害怕,不过战事会死人,定北侯也会受伤。”莫青青手中拿着一块酥肉,脸颊鼓鼓地,含糊其辞地附和,脸上有些担忧。
她在平京城的时候刚好遇到戎族入侵北地的战事,也见到了很多人愁眉不展甚至惊慌失措的举动,边吃着点心边将这些说了出来。
季初蓦然间听到聂衡之,心神有些不定,不过脸上的一点异样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认真地嘱咐,“你们在外的时候小心谨慎一些,若有事立即回来,我们可以躲避到三清观中。”
他们身上的户籍文书都是外来的,万一被发现,也许会有麻烦。
伙计婢女等人恭声应下,脸上却未有多少紧张的神色。很快,平京城莫家就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区区几个县城的兵士岂敢为难他们。
然而,县城的兵吏比莫家人的动作要快,季初她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清静峰下的小镇上排查户籍。
正午时分,小院的门板被拍地砰砰响,竟是镇上的百姓远远看到穿着皂衣的人影,想到她们是外来的小娘子,又念着沈真人曾施下的恩德,跑来这里让她们避一避。
可惜,这次排查户籍似乎是十分重要的大事,派来的兵吏竟然将不大的镇子给围起来了,季初她们从后门出去,也根本无法上去三清观躲避。
无奈之下,她们又回去了小院,以至于排查到她们的时候也只能沉默着开门。
“官爷,里面住的是我们主家的娘子,到这里只为了清修,受不了惊扰,便不请各位进去了。这是户籍文书,您看一看?”两位伙计开了门,不卑不亢地将文书和垫在下面的银票递过去。
一百两的银票应对几个官吏足够了。
只是不巧,今日上门排查的这些人并不是寻常官吏。为首的男子利眸冷脸,扫了一眼布置干净典雅的小院招呼一个小兵吩咐了一句,却理也不理递上来的银票。
空气中突然多了几分紧张和肃杀,季初带着莫青青躲在房中听不到任何动静,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所谓的排查户籍应该不是征丁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验证了她的猜想。
“里面住的是你们的主家娘子?刚好,本官的娘子也到了清静峰下清修。”卫长意一身绯红官袍,皮笑肉不笑地盯紧了紧闭的房门。
“嫂夫人选的好地方,倒是令人寻了许久。”
第七十四章
季初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卫长意, 可看到了身边的小姑娘,她又不觉得意外了,八成是莫家二兄不想青青和离收到信后将消息泄露给了卫长意。
显然, 莫青青也想到了这一点, 圆圆的小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甚至眼底还有些气愤。
她不等季初开口,哒哒哒地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望向院门口的一张小脸冷若冰霜, “已经给你们看过户籍文书了, 这里没有坏人也没有男丁, 你们都回去吧。”更多免费好文在/仲/呺:xnttaaa】
莫青青跟在季初身边这些时日,吃的香甜睡的也安稳,脸上和身上都圆润了许多, 白白的肌肤透着粉红色, 气色极好。她除了会在夜里想到夫君的怀抱,其他时候根本就将卫长意扔到脑后了, 而且她想明白了, 没有夫君她一样可以过的很开心,也能再遇喜欢的郎君,她决定了要与这个心里装着庶姐的夫君和离!
房门口探出一颗朝思暮想的小脑袋,卫长意已经等不及大步走过去, 宽大的官袍飒飒作响, 听到莫青青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丢下夫君一人跟着你的季姐姐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青青, 你太不乖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这里, 居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他离开, 卫长意气笑了。
他阔步上前就要抓住小夫人的腰揽到怀中,结果季初的动作比他更迅速,一把将莫青青拽住挡在了身后,目光有些冷,“青青是被你的妾室和庶兄联手逼得离开潞州城,卫长意,你休要将由头怪罪到青青的头上。”
“嫂夫人,青青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过问的似乎有些多了。”卫长意心情很不好,莫青青的那封信压根就没到莫家二兄的手中,一早就被他拦下了,看到当中小夫人坚定要和他和离的话,气了个倒仰。
“夫君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当年求娶的是我的姐姐,我都知道了。”莫青青自从离了潞州天高海阔,胆子也养肥了不少,理直气壮地对着卫长意撇嘴,“我要和夫君和离,以后不再和夫君好了。”
卫长意气炸了,脸色难看至极,温润如玉的假面被撕的粉碎,胸膛起伏了几下才压住了恶狠狠打小夫人屁股的冲动,呵呵一笑,却是对莫青青的话充耳不闻将矛头对准了季初。
“嫂夫人不告而别,倒是惹得衡之一顿好找,过问我和青青的事情之前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给理好。长意这里恰有一点东西想请嫂夫人过目,以免嫂夫人心中怀着不明不白的怨恨。”他皮笑肉不笑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册子递到季初眼前。
季初从听到聂衡之的名字那刻脸色有些许变化,迟疑着接过。
“这是什么?”季初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卫长意曾经担任大理寺卿丞,最会揣测人心,他给的东西……
闻言,卫长意双手揣了揣袖子,沉寂许久,神色有些奇怪,却是提起了一件旧事,“嫂夫人还记不记得衡之在围场上受的重伤啊?那场伤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他的额头还留着一道伤疤。”
“记得。”季初低下头,手指捏紧了薄薄的册子,那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与聂衡之见面,他生死不明地躺在担架上面,满身血污,而她心心念念能治好他的伤,避免数年后可能遇到的城破。
“围场陛下受刺,衡之为救驾而受重伤,可是直到今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抓到,这件事情也在朝堂上不了了之,”卫长意唇角噙着一股淡淡的笑意,“原先我以为这件事情当中牵扯到了皇子,衡之与定国公府不愿追究。”
“可是没想到细查下去,竟然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负责那次围猎护卫的人是金吾卫副将袁兴,他是陛下的心腹,可是挡在陛下面前九死一生的人却成了衡之。”
“嫂夫人,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自从你父亲季尚书去世之后,陛下便疏远了衡之,反而更加器重副将袁兴。那段时日,朝中隐有传言陛下对定国公府不满,对定国公世子不满。若不是衡之往日威信还在,袁兴已经爬到了他的头上且已经成为新的金吾卫统领。”
“衡之是我的好友,也是嫂夫人的夫君,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最是心高气傲眼中容不得沙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硬生生地忍耐了下去,任袁兴在金吾卫中作威作福,甚至默许了陛下对他的冷落。”
卫长意唇边的笑容已经淡地不能再淡,“袁兴死了,按例要收回朝中赐下的官宅,嫂夫人,我偏偏在袁兴的书房里面发现了这个。上面记载着袁兴从为官来收下的一笔笔暗财,嫂夫人,你说奇怪不,季尚书病的时间里面,袁兴竟然从定国公府得到了不下五万两的横财。而就在衡之围场受伤的第五日,袁兴又从杨家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财物。”
“杨家是大皇子的外家,袁兴是陛下的心腹,理应明白避讳的道理。他肯坦然收下财物只有一个说的通的原因,那就是陛下知道且默许了一切。”
“朝中有传言,陛下早就知晓几位皇子会在围场上相争,存了敲打他们的心思。可没想到,横空而出一只发狂的熊,衡之为了救驾受了重伤命在旦夕。”
“嫂夫人,你以为衡之为何一定要纳妾,你以为他为何要忍着袁兴的挑衅甚至给他送了厚厚的财物,你以为他为何会在一个明眼人都知道的局中拼死展示自己的忠心?你都不知道,你甚至在他伤重的时候执意和离离开平京城。他的脾性是很恶劣,可全天下那么多人中能够为你顶着那么多压力做到这一步的人只有他一个。”
“衡之从来不插手皇子们的储位之争,可是围场是一件,对宁王的人吕通判下手又是一件。我到潞州城做通判也是他安排的,你救下的那个施家子能够抹去复杂的身份入仕也是他耗费的功夫,护的人是谁嫂夫人心里可曾想过?”
“可怜他因你身陷权欲泥沼,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落得一个头痛之症和含有隐疾的身体。”卫长意不愧是做过大理寺卿丞的人,一句一句语调平缓的话如同利刃狠狠地插进季初的心里,让她心神大乱让她慌乱不堪。
季初心乱如麻,指尖掐紧了手心,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喉咙里面像是哽住了东西,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脑中嗡嗡响着卫长意的声音。
“卫长意,你不准再说了,明明是侯爷执意纳贵妾,主动要与季初姐姐和离的。”莫青青听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在颠倒是非,一双大眼睛含着怒火瞪他,气的脸颊泛红。
卫长意闻言笑了一下,长臂一伸将自个儿的小夫人半搂着到了另外一处厢房,被肥肥的大白猫狠狠挠了两下也没松开。
“滚开,我要和你和离,我要再嫁一个好男人。”莫青青使劲儿挣扎,恨不得也用手去挠他。
“你不是就想知道当初我为何要求娶你的那个姐姐吗?我全都和你说。这里就留给你的季初姐姐好好地想一想。”卫长意耐心地哄她,抱着直接将厢房的门关上。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就想和你和离,反正你是个骗子,你骗婚,你要求娶的人不是我。”房中传来小姑娘气呼呼的声音,骗婚二字带着满满的气愤。
“我怎么就骗婚了?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青青乖,你仔细听我说,当初是你那姐姐先算计我,你记不记得那年……”卫长意鼻子险些气歪了。
……
厢房里面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季初愣了一会儿才在双青无比担忧的目光中打开了小册子,手指微微地颤抖。
父亲在她与聂衡之成婚的第二年开始生病,也就是被牵扯进了先太子遗嗣一事中得了魏安帝的厌恶。那一年父亲生病之前,副将袁兴从定国公府聂衡之手里得到了整整三万两的财物。
又过了两个月父亲病重,他又从那人的手中得到了两万两的财物。
两笔记录,聂衡之一点口风都没有向自己透露过。但季初知道这些不会是假的,因为那段时日她能感受到定国公看向她的目光很冷,她以为是自己拦着聂衡之纳妾……
如果聂衡之是在和袁兴虚与委蛇,那她在门外听到的他对袁兴说的话也可能是假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