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泱顿时明白过来,他真是和人类呆久了,脑子也不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百年间,这句话从那些道士嘴里说出来,他听得还少吗,以为有个人形,就真的把自己当人了。
可笑。
明罗仍眨巴眼睛看着他,楚泱心下叹气,将吃食收回乾坤袋,脸上也看不出喜乐,平静道:“让方丈等我们不太好,该走了。”
“哎,等等。”
明罗拉住他的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楚泱明明想躲,碰到她的手,犹豫间还是顺着她的动作,乖乖任她摆布。
明罗之前就注意到,楚泱的袖口划破道口子,刚问客栈老板娘借了些针线,熟练仔细地缝着。
“可惜我们走得急,没时间给你买新的。要不等到了营州,再重新买一件。”
楚泱见她笑盈盈得认真,那句不用了堵在胸口,最后演变成轻声的一句好。
华亭府有东西两个码头,出海的在东边。那儿原本是一片海边荒地,除了成堆的杂草石头,一点海货也弄不到。
除非是穷得不行的人家,没钱在城里住,才会在此处建房生活。后来新官上任,动员乡绅捐钱,盖着木道码头,迁树养鱼,逐渐盘活整个坊市。
明罗隔着片木屋就瞧见扶黎,绕过去走到跟前。
看码头边停靠着几艘大船,有僧人正让脚夫帮忙搬东西,倒是不见一藏方丈的人。
“方丈要处理佛龛事宜,不与我们同路。这些僧人刚巧是要回营州,包了艘船,顺道捎上我们。”
扶黎已经同那几个僧人聊熟了,把打听到的事告知明罗。甲板站着一大家子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女子,看着身子骨健朗。
后头跟两个年轻小娘子,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正说笑玩闹。他们的行李由家丁搬来搬去,箱笼站着块地方,把甲板衬得有些拥挤。
僧人包船是常有的事,寺庙里总有各种事宜,要走访各地。
通常由三到四个僧人结伴而行,有时也会让其他的百姓一同坐船,就当是行善积德。
海河上福祸难料,这年头也怕遇到匪贼水患,常常两三艘船,几家人互相搭伙着走。
船上有佛家人,求个心安。若是真有什么事,人多也好照应,通常水贼也不敢近身。
瞧甲板上的人家,能主事说话的都是女子,猜测是因为同行仅有家丁,觉着有僧人庇护,更加安全,才一道包船。
船舷另一侧还躲着两个人,男的三十多岁的面目,手里大包小包提着,脚跟边放着个木箱子,黑漆漆,看不出什么。
女的胳膊环着个婴孩,裹着蓝布襁褓,风尘仆仆。
他们虽穿着粗布大衣,仿似一对夫妻,可神色上却不见得有什么熟悉,脚上蹬着的锦缎面布鞋,显得奇怪。
水上面天南海北的人都容易遇见,明罗未曾多作猜想。看申时快到,三人都上了船,僧人得一藏方丈吩咐。
特地给他们留了个好间,各色被褥都安排俱全。
明罗忙着好几天,终于得空歇息,说什么不愿意去甲板上吹风,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打瞌睡。
船上浮浮沉沉,静谧里水纹的晃动,都隐约有些感应。她只觉眼皮打转,吹得一阵轻柔的海风,有些凉意。
半醒着躺到床上,也顾不得脱衣盖被,先侧着身打盹。恍惚间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楚泱或者扶黎进来,努力睁眼瞧。
窗外已是兔起乌沉,月明星稀。
楚泱点了盏油灯,立身站在窗边,安静看海。他的侧脸在浅薄的光亮里,只能形成一道轮廓,比起白日里的身影,竟泛着种孤寂。
明罗一时间没了睡意,躺着挺舒服,也不起身,就靠着枕头瞧他。许是察觉到目光,楚泱侧过身,烛光覆盖上柔和的神色。
“外头吵,我也躲进来,闹到你了。”
他虚身坐在明罗前面的小杌子上,他俩的气息离得很近,光影跟着船身晃晃悠悠。
刚刚睡得沉,明罗什么都没听到,便摇摇头,安静中不知道说什么,只问道:“扶黎呢?”
话落下,扶黎拿着两壶酒就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随意往桌上一坐,看明罗醒着,方才道:“你这睡一会儿,可是错过了好戏。”
明罗缓缓起身,睡眼惺忪,光着脚碰到地上,被冷了一下,缩回去盖在被子里。
她明明记得之前没脱鞋,却见鞋子放在左边的床尾,想是楚泱看她睡得不安稳,帮她脱的。
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但也没当回事,开口问道:“你又去看什么热闹了。”
扶黎喝了口酒,飞扬的神色,正要开口。楚泱突然插话道:“有个小孩子不小心把别家的口粮撞下水里去,两家人空口拌嘴,吵得很,没什么热闹好看的。”
明罗垂头笑了笑,看扶黎又平白吃瘪,只能喝闷酒,一副拿楚泱也没办法的样子。
她记得那女流人家的孩子,看着是玉雪可爱,不过这个年纪,调皮捣蛋实属正常。左右一口食物,船上总有的吃,估摸就是言语不善几句,影响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