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在打麦场边上停下，司机老张叔咳嗽两声喊道：“赶紧的，去县里的上车了！”
人群立刻乌拉拉的全往车跟前跑去，沈青四人赶紧跟着冲，庞二嫂子身体灵活的很，比她们还快了一步，丢下包袱占了个位置回身把沈青四人拉上来，顺利的占据了车斗的中心位置，沈青学着庞二嫂把包往屁股底下一垫，把军用水壶放怀里暖着，揣上手，脑袋趴膝盖上。
那群知青向来不喜欢跟人挤，觉得粗鲁的很，是最后上来的，看不上他们泥腿子的坐姿，拉展棉袄，扶着车斗笔直的站着。
陈麦看的直翻白眼，“一群傻子。”
有婶子看不过眼，劝道：“你们这些孩子咋恁傻，快坐下，不然待会儿车开起来风打脸上，回头能给你们吹掉一层皮。”
有几个知青意动了，但是一坐下看到前面的屁股，脸一黑又站起来。
“挤啥挤？谁不知道里面坐着舒坦？”乱糟糟的车上这位婶子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沈青抬头，看见魏琳扯着王进宇往里圈挤，她咳咳两声。
王进宇脸一僵，立刻拉住魏琳，“反正就半个小时，我们坐这里好了。”
魏琳冷哼一声，气恼的捶了下王进宇，“你怕她干啥，沈翔又不在。”
王进宇有苦难言，“小琳，我跟她毕竟那啥过……你体谅体谅我。”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还以为两人真的谈过，而事实上，原身还没来得及同意呢。
魏琳撇撇嘴，嘀咕道：“陈麦说的不错，你以前眼神确实不好，居然看上她。”
王进宇偷偷觑了眼沈青，心里很是惋惜，他一开始的确是冲着大队会计去的，毕竟乡下丫头瘦嘎嘎的，脸黑黄黑黄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谁知道他跟魏琳好了之后，沈青一天一个样儿，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好看，眼下瞅着，竟是不比城里姑娘差。
拖拉机上了大路，风呼呼的拍打着脸，一个个白天鹅般伸长脖子的知青再也保持不住形象了，先坐下来再说。
去县里走路要两个小时，拖拉机只要半个小时。
车在供销社对面的空地停下来，张叔回身喊道：“下午三点回队里，不要早也不要晚了！”
人群稀稀拉拉的回应着，张叔不满的哼一声，揣着袖子进了空地后头的巷子。
……
沈青四人手拉着手冲进供销社才算是活过来了。
供销社暖洋洋的，但是人太多了，味道不好闻。
靠近门口的柜台卖的全是吃的，挤在前头的人最多，全是中年大婶，她们也挤不进去，干脆先去看那海城来的围巾了。
卖围巾衣服的这块儿人不多，四人挤到柜台跟前，四双眼睛同时看向那挂的醒目的红围巾。
“真好看，不愧是海城货。”陈麦叹道。
春芳瞪圆了眼睛，“花纹样式是最新的。”
二妮吸溜下口水，“看着厚实，带着肯定暖和。”
沈青瞥一眼就没了兴趣，围巾是大红色的，两边有织出来的黄苹果形状，两头有黄色的穗子垂着。
“最后一条了，要的话赶紧给钱，八毛加一斤毛线票。”柜台后面的女售货员扯下围巾扔柜台上。
“等一下。”沈青伸手把围巾翻个面，“这里脱线了，有瑕疵，不知道能不能给便宜点。”
“眼睛怪尖的。”女售货员剜了沈青一眼，“这是海城的货，不能便宜，爱要不要。”
“你这人啥态度，你们的东西有问题还不让人说了？”陈麦脾气暴，一巴掌拍在柜台上。
“我就这态度了，又没求着你买！”女售货员的脾气也不小。
“你——”
女售货员翻个白眼，一把抢过围巾挂回去，“你什么你，不要拉倒，多的是人买。”
春芳和二妮一人一边扯住跳脚的陈麦，“别说了，你还想不想要围巾了？”
陈麦挥舞着手挣扎，她要跟女售货员大战三百回合，“想要，可是她——”
“别可是了，跟她们犯不着。”沈青淡淡的道，计划经济时代，谁有商品谁才是老大，“咱们等一等，等魏琳来。”
“为啥？我跑那么快就是不想和魏琳一起的。”陈麦嘟囔道。
沈青没有多说，因为她看到二妮胳膊上的疤痕了，“疤痕咋还没有掉，效果不行吗？”
昏黄的灯光看不太清，沈青一把抓住二妮的胳膊凑近了看，“不对，你这是新的……你后娘又打你了？”
“艹，姓吴的恶毒女人！二妮你今儿个晚上把她带出来，我们把她揍一顿！”陈麦和春芳也凑了过来，一看那青紫的痕迹，也跟着变了脸色。
陈麦说的时候没有收住声，周围人听到全都看过来，一个个眼色怪异。
“行了，回去再说。”沈青替二妮把袖子拉下来，“魏琳来了，先买围巾。”
“有魏琳在，咱们这能买上吗？”陈麦很是怀疑。
“你听我的肯定能买上。”
四人没过去，偷偷觑着魏琳。
女售货员看到魏琳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连同几个女知青，一人给抓了一把瓜子。
陈麦不忿，“凭啥对魏琳态度这么好？”
春芳笑道：“谁让你只有个当大队长的爹！谁让你只有一个当大队会计的哥！”
沈青：“……”
“你们快看。”二妮小声道。
女售货员弯腰在底下柜子里抱出一只纸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柜台上，红黄交缠，赫然是海城来的红围巾。
春芳瞅一眼沈青，原来她说等魏琳来是这个意思。
“艹，一、二、三……数不清了，至少五条以上！”二妮忿忿的道。
“先别去！”沈青拉住捋袖子的陈麦，“你去吵一架有用吗？人家会告诉你那是魏琳提前预定的！”
“那咋办？”二妮和春芳一起看向沈青。
魏琳拿起围巾发给其他几个女知青，只有三个知青接了。
沈青敲敲手下的玻璃，“陈麦，去吧。”
陈麦袖子早就捋起来了，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你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条吗，这些是啥？”
“这是魏同志给我们领导打电话特意提前留的，你要是有本事儿，也可以让领导提前给你留。”女售货员丝毫不惧。
“哼。”陈麦瞪一眼女售货员，转头看向魏琳，“你们要是买不完，给我们分一条。”
“我们刚好，分不了。”魏琳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特意在陈麦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不好看。”陈麦咬咬牙。
“才怪，你嫉妒我！”魏琳跺脚，而后得意洋洋的道，“我戴上肯定比你好看，要不然为啥进宇跟我在一起，而不是你呢？进宇，你来了——”
陈麦转头去看，空无一人，哪里有王进宇，被骗了！
魏琳气急败坏的推一把陈麦，“好呀你陈麦，王进宇都是我对象了，你还惦记——”
“闭嘴！”沈青没好气的扬了扬拳头道，“不听是吧，回头天天让你和猪头约会。”
魏琳闭嘴，瞪了沈青好几眼，“这些围巾我们全要了，你给算下钱和票。”
第四章 黑市（小修）
“等一下！”方白彤站出来拦住魏琳，“小琳，我们要不了那么多，只有小唐、爱芳和翠玉要，我们五个不买。”
魏琳不愿意了，语气冲人，“你们不要为啥不早说，不然我用得着用我爹的人情让人特意留八条吗？”
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质问，方白彤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了，抿了抿唇，“抱歉，是我没说清楚，就当我方白彤欠你一个人情。”
“我要你的人情干啥？”魏琳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伸手抢过围巾甩在柜台上，“爱要不要。”
这态度，看的沈青四人都皱眉，更别提一众知青了，脸色着实的难看，有人按捺不住张嘴欲解释，方白彤眼神扫过来制止住。
沈青清了清嗓子，笑着拿起柜台上的围巾递给陈麦，“魏琳，你可真幸运能得到方知青的人情。”
被女知青们忿忿的瞪着，魏琳也有些后悔自己冲方白彤发脾气了，沈青给了台阶，她赶紧顺坡下，“有啥幸运的？”
“你不知道吗？方知青的父亲是省城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咱们大队今年秋收之所以能分到一辆拖拉机，就是方知青的父亲给咱县里的机械厂打了招呼……你有了方知青的人情，以后在机械厂办事儿可不就方便了？”
魏琳惊讶的看向方白彤，“真的吗？”
“是的。”方白彤却也是一脸的惊讶，这事儿她谁也没说，就是大队干部也不知道，沈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感情好，我提前谢过方知青了，你这人情，可比我的大多了，先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了。”魏琳不笨，就是放不下面子，这道歉的话说的硬邦邦的。
不过方白彤显然不在乎，挽住魏琳的胳膊，“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一个大队的，我们这些知青还要多亏了你照顾，这事儿说来是我不好，当时没有说清楚让你误会了……这事儿咱们都有错，说开就好了，快带上吧，这围巾特趁你，回头王进宇看到了，准移不开眼！”
哄好魏琳，方白彤走到沈青跟前，“刚才谢谢你了。”
“没事儿，魏琳也知道错了。”沈青摆摆手，她本就有心跟这些知青打好关系，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想到先前沈青的‘帮助’，魏琳也凑了过来，“沈青，你们买完东西没地方去吧？刚好我大舅在县里有闲置的房子，我今儿个带了钥匙来，你们中午跟我们一起过去暖和暖和吧……要不是看不在你们可怜的份上，我才不管你们呢！”
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好，陈麦出于习惯就要怼回去，沈青忙按住她的手，“好呀，我们正发愁今儿个没地儿歇呢，魏琳，谢谢你了。”
“不用谢，小事一桩，不过你们不知道房子在哪儿，买完东西不要乱跑，在供销社门口等着我，知道吗？”见陈麦气咻咻的瞪着她，魏琳笑的更欢了，她忽然发现，吵架打架虽然尽兴，但都不如现在，陈麦再生气也得憋着。
“知道了。”沈青笑眯眯回道。
魏琳得意的冲陈麦眨眨眼，拉着方白彤，冲女售货员说道：“李姐，今天谢谢你了，我请你吃饭……不用你去，我用食盒给你提来。”
“哎，你这孩子，别跑啊，别给我买饭了，我带的有——”女售货员话还没说完，魏琳已经跑远了。
把钱和票给了女售货员，陈麦拉住沈青，“咱们真要去找魏琳啊？”
“为什么不？还是你有地方待的？”
“没有，可是魏琳那个人实在讨厌的很，万一到了地方她不让进去多丢人。”陈麦不好意思，她跟魏琳天天吵，现在却要去她舅舅家，脸上挂不住。
“放心，今天人多，还有男知青和王进宇在，魏琳不会那么做的。”
二妮小声道：“咱们这是占魏琳便宜呢，要不然找县里人家热饭还得给一毛钱，咱还省了一毛钱呢……魏琳总欺负你，就当她给你赔偿了。”
陈麦脸一红，魏琳虽然喜欢找事儿，但她也不是好惹的，次次都能还回去……大不了，大不了她让魏琳一次好了。
“哈哈，说的没错。”沈青笑道，“好了，咱赶紧买好东西，中午好好吃一顿，下午继续逛。”
四人要买的东西各不相同，干脆分开买。
沈青先去买了盐巴，然后是宋姗要的绿豆糕，红豆糕各半斤，红糖一斤，买完手里还有两块五，其中五毛是她的私房钱，两块沈母给她用来买围巾的。
花了一毛五买了两根糖葫芦，她就背着背篓去供销社门口等着。
估摸着知青的火车到了，原先停在对面的拖拉机已经开走了。
雪花还在飘，没一会儿身上头上就白了一层，看看供销社里人挤人的景象，她忍住了进去的冲动。
离跟魏琳约定的时间还早着呢，沈青打算出去转转。
其实也没啥好转的，能随便进人的就供销社，国营饭店和邮局，像机械厂、食品厂、酒厂、毛纺厂之类的多在门口停留一会儿就会有人出来盘问你是干啥的。
如果回答不出来，那肯定就是来踩点的，不是特务就是小偷，接下来就可以来个公安局一日游了。
沈青问了路人，直奔邮局。
门虚掩着，里面灯光昏暗，也是一排柜台，后面坐着工作人员，见有人来抬起头看看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沈青走到边上一个织毛衣的婶子跟前，“婶子，我买邮票，能多拿点出来吗，我要的多。”
现在邮票不贵，最便宜的只要三分钱，便宜贵的沈青都拿了几张，算了下钱数刚好三毛五，一共是十张，推到婶子跟前，“婶子，我好了，就要这些了，你给算下钱。”
“全要？”织毛衣的婶子惊讶的问道。
“对。”沈青把钱给对方，“能给我张旧报纸吗，我好包起来。”
婶子弯腰从底下柜子里抱出一沓子报纸推过来，“这些都是旧报纸，不要了，你拿回家贴墙吧……小姑娘买那么多邮票干啥？”
“集邮。”沈青包好邮票，放在挎包的最底下。
这可是历史的见证，不拘价值高低，等以后老了翻开看看，都是回忆呢。
前世她也集了十多年，后来搬家全给弄丢了，让她可惜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