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选,看似决定权在虞朝,实则不然,如果虞朝无法给东胡国一个满意的人选,难保他们不会与虞朝撕破脸皮,兵戎相向,他们惦记富饶的中原,惦记了很久很久……
如果宋拾音真被东胡国选中,届时她代表的,已不只是随便指派的和亲人选,那必然是皇室、宗室与东胡国三方博弈的结果,到那时,即便是元景帝,也不可能当场否决东胡国的提议,松口同意换人。
在宋拾音见到东胡国王子的那刻,便已注定她的命运不再由自己掌控,势必被各方势力摆上棋局。
他相信,依宋拾音的聪明才智,或许在一开始见到东胡国王子那刻还没反应过来,但事后必定看得透彻。
从她询问孟钰,关于东胡国的国力、民生中便能看出。
只是他没想到,在知道一切或许已成定局的时候,宋拾音最后想的,竟然是他与宋淮旸,是整个宋家,试图为宋家拉盟友,增加宋家的底牌。
先是拉到了二皇子,再是孟家……
从那天在二皇子府邸参加宴席的晚上,他被二皇子敲打了之后,他这几日总是不由得开始沉思。
她是不是,也看到了日后的危机?
看到了元景帝百年后,皇子们的自相残杀?北方外族势力的南下?
看到了虞朝将会面临的内外动荡的可怕噩梦?看到了宋家避无可避被卷入乱世当中?
宋呈郢神情恍惚,心神不定。
他思索片刻后,决定与宋拾音坦诚相见。
随后,他唤人去找了宋拾音。
与此同时,二皇子李胜、太子李蓦和谢小公爷谢焉,同时接到了宋拾音与东胡国王子见过面的情报。
听到宋拾音与苏赫巴鲁王子私下见了面,李胜不敢置信,“她与苏赫巴鲁王子见了面?苏赫巴鲁王子是什么反应?”
“苏赫巴鲁王子与宋五姑娘相谈甚欢,一路上,苏赫巴鲁王子的眼睛就没从宋五姑娘的身上移开过,许是真的看上了她。”
李胜脸色变了变。
赵源脸色也是一沉,但他沉思片刻后,反而开口说道:“二爷,宋五姑娘被东胡国王子相中,兴许是件好事。”
“好事?”李胜皱了皱眉,宋拾音是他看中的高人,她识人算命,看相极准,把她放去敌国,如何会是件好事?
赵源却笑了,“至少我们得不到她,别人也别想得到,与其放她留在虞朝,迟早被太子等人注意到,被他们招揽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倒不如让她去和亲,至少二爷不用为是否杀她费神,二爷这般惜才,若真的朝她下手,她必成为二爷的心结,这又何必?”
第064章
“况且宋五姑娘只是一介女流, 她是我虞朝中人,断断做不出伤害我朝之事,即便她真的叛变了, 她的家人不还在我朝吗?只要宋家人在一日, 她便得忌惮一分, 况且若东胡国真向朝廷求娶了宋五姑娘,您又待如何?冒着得失陛下的圣心, 得罪东胡国,与东胡国开战吗?”
赵源看向李胜, 李胜的眉头皱得死紧, 这让他有些不解。
宋拾音不过区区一女子尔, 他承认她确实有才能, 且不容小觑,但身为女子,就注定她翻不了天,二皇子又何必这般忌惮?
他沉吟片刻, 还是说道:“若您真的不舍得放她走, 与其脏了您自己的手, 倒不如借大皇子的手一用。”
*
宋拾音来到宋呈郢院子的时候,天色已晚, 漫天晚霞渐渐西落, 璀璨的星河开始布满星空。
宋呈郢对宋拾音的到来并没有表现热络, 他朝宋拾音招了招手, 让她坐在棋盘对面, 与自己博弈一番。
宋拾音看了看棋局, 不住点了点头, 下棋, 她还真会。
此时的棋盘里棋子黑白分明,宋呈郢执白子,她执黑子。
两人默不作声,用棋子互相对峙,很快打得难分上下,局面不甚明朗。
宋呈郢再次落下一子,才开口说道:“你为何想去草原和亲?”
他问的是为何想去,而不是被人逼着去。
早在宋淮旸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就已然笃定,宋拾音是自愿去和亲的,如果她不愿,没人能逼迫得了她。
在外人看来,他或许不关心宋拾音,不承认她的存在,与宋拾音关系恶劣,实际上他比这个家的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宋拾音。
宋拾音想了想,试探回答道:“为了去草原造福百姓?”
宋呈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实话实说。”
……好嘛,这人开不起玩笑。
宋拾音放下手中的棋子,表情开始认真起来,“宋大人,您对外面的世界可还了解?”
这话一出,宋呈郢的脸色微变。
“东胡国虽说如今是草原的霸主,此次前来也有结盟的意思,但实际上他们内部混乱,王子争权,势同水火,现在不过是仗着他们的可汗尚在,勉强维持着薄弱的兄弟关系,而想与虞朝友好往来的,恰恰也是这位可汗,如果他离世了,您认为那群狼子野心的王子,又会如何?”
宋拾音抬头,“更甭论他们往北之地,存在着偷偷躲起来养精蓄锐,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其他匈奴部族,无时无刻不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的鲜卑、羯、羌、氐这五大胡族,还有那些如今正肆无忌惮骚扰邻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小部落,这些,都是这个国家目前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隐患。”
宋呈郢脸色一沉,心往下沉了沉。
【原来主播一直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环境。】
【突然好心疼主播,处在那样的乱世。】
“我们之所以处在太平盛世,不过是有国家正在为我们挡走灾厄,我们的邻国前秦,已经有胡人在分化他们的政权,分化他们的血统,胡人血统,已快是数倍于汉人血统,在胡人建立政权的地方,胡尊汉卑,胡人压迫汉人,汉人日渐式微,早已不是不可一世的时代,等邻国被分化完,他们下一步该挥刀的地方,就该是我们这巴掌大的中原小国了吧!”
宋呈郢眸光攒动,心下更是愕然,他以为前秦胡人居多,没想到已经多到了这种地步,严重影响到了汉人的统治地位。
他对宋拾音的见解也很诧异,他万万没想到宋拾音的目光能看得这般长远,“你既然知道这般危险,为何还要答应和亲?”
宋拾音微微一笑,“倾覆之下,焉有完卵?邻国若保不住,下一个遭殃的,必然有我们的份,山河破碎,谈何有家?虽然这个家不怎么样,总归有我的家人在。”
宋呈郢怔住,心脏瑟缩了一瞬。
“而东胡国,恰恰就位于中原与胡族部落之间,正好起北上阻止乱华外族渗透,南下制约前秦的作用,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如果有人能去东胡国守着,即便力量微弱,只要关键时刻,能向朝中传回一丝信息,那这个国家就还有得救,这也便是和亲的意义,不是吗?”
宋呈郢沉默,心下却已经泛起惊涛。
“如果这个人必然是我的话,那我只能认了呗,”她耸了耸肩。
虽然她挺怕死,也不想死,但现在的虞朝局势也不明朗,与东胡国处在一样的局面,都是皇帝一死必乱的格局,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到时候眼睁睁看着内乱外乱一块来,她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就是有百来个保命技能也不够用的。
那还不如,先去把围墙给垒起来?去发展自己的友军?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当然,长城什么的,那肯定是没办法实现的。
宋呈郢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始对宋拾音生出了不忍,他深深凝视着宋拾音,难得温情了一回,“你当真想去那不毛之地?去那受罪?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这一去,再也回不来,更有可能客死异乡,无人收敛你的骸骨,带你回故乡安葬,你若不愿意的话……”
宋拾音摇了摇头,一脸正色,“这算哪门子受罪?我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守国门,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们华国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孬种。”
【!!】
【!!!】
【!!!!】
【我的天,突然热血了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燃了吧!让我想起明朝朱瞻基了。】
【一下子眼眶红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明君威武。】
【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听得我热血沸腾,鸡皮疙瘩起来了,这样的主播如何能让人不爱?】
【这就是我华国的子民,无悔入坑,主播好样的。】
宋拾音这话,让人不由肃然起敬。
在她发表完言论后,无数网友燃起熊熊斗志,同一时间,她的言论被人各种截图,发去了各个平台网络,无数群被她攻陷,甚至一度成为青少年们学习的榜样。
就连短视频平台,也没能逃脱她的影响。
只要谁一打开短视频平台,就能看到博主们掀起了模仿宋拾音硬气发言的潮流。
宋拾音走后,宋呈郢的内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桌上的水还在冒着热烟,他手中渗出了汗,却毫无所觉。
直到被热水烫到,这才缓过了神。
他不由失笑,他承认,自己确实被宋拾音的一番话给震撼到了。
不止是她那番颇具骨气的言论,更为她言语中的远见,才识,独到的见解,以及她那份,毫不掩饰的赤诚之心,宋拾音想要和亲的理由中,没有一点是为了她自己。
要么为国,要么为家,要么为他们,她铮铮铁骨,她满身气节。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宋拾音的存在,心中开始产生动摇,他对宋拾音的偏见,真的是对的吗?
他以前总觉得,宋拾音就不该投生成为他的女儿,现在方觉,或许是他不配当她的父亲……
在宋呈郢与宋拾音谈判的同时。
四夷馆内,刚沐浴完,一头黑发尚还湿着的苏赫巴鲁王子身穿一袭宽松的白色锦衣,他用巾帕优雅地擦拭着秀发,坐于窗前,任月色流泻,温柔地渡于他身,平添了一分淡雅如雾。
他神色清冷,五官近乎完美。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悄悄进了他门。
“主子,这是二皇子殿下送给您的书信。”
苏赫巴鲁王子面无表情,伸手接过,拆开一看,里头赫然用狂放的字体,写着两行字:你待宋五姑娘如何?又待虞朝,你的母国如何?
其中谴责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赫巴鲁王子的眸光顿了顿,手中擦拭的动作停滞了,望着李胜的那一行字,久久无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才提笔落下,写了一行跌宕遒丽的汉字——不如何。
苏赫巴鲁王子的求婚书来得格外快,消息还没传到元景帝耳朵里时,他的使臣就已经递上了求婚书。
求婚书是在朝堂上当场呈上去的,根本没给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机会,使臣就已经当场请求赐婚。
他们言辞恳切,说是他们王子对中原王朝某一大臣之女一见钟情,仰慕有加,如果元景帝愿意许婚,他们东胡国愿与虞朝结盟,将会献上他们最大的诚意,与他们共同抵御外界虎视眈眈的其他蛮族势力。
这条件一出,全场哗然,大臣们瞠目结舌,都按耐不住彼此的兴奋与激动。
如果真能与东胡国结盟,这无疑是如虎添翼。
在激动的同时,他们却不由好奇,究竟是哪个大臣的女儿有这么大的魅力,迷得东胡国王子不惜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当场求娶。
直到宣告了求婚书,宋拾音的名字一出,在场的大臣们脸色纷纷变得怪异起来。
宋拾音?
那个闻名整个盛京的宋拾音?
此闻名非彼闻名,这个闻名,指的是恶名。
他们前段时间不是没听说过宋拾音一舞倾城,但这丝毫掩盖不住她名声已臭的事实。
她究竟是怎么迷住东胡国王子的?靠舞?还是靠脸?
如果他们想要娶个有分量的贵女,势必求娶后宫中尚未出嫁的十三公主,再不济也会是皇室宗亲之女,如果他们不看重这些,那随便求娶一个回去交差也已足够,偏偏许下了结盟的承诺,让人以为他求娶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女,结果并不是。
平心而论,虽然宋拾音名声不佳,但她确实是盛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难不成,东胡国王子真的是个看脸的色胚?
这么一想不是没有可能,下一刻,他们看待苏赫巴鲁王子、看待东胡国使团的想法变了。
满脑子只有美人的一国王子,以后真的能指望得上?
于是,东胡国使臣接收到了大臣们或怜悯或谴责或复杂的眼神,使臣:“……”
别以为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但求婚的是他们王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跟大臣们不一样的是,二皇子李胜、太子,谢国公府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本来还有些和谐的平静气氛,因为他们的突然反对,一下子凝滞在了朝堂之上。
就连东胡国使团们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都觉得受到了羞辱。
大概是为了避免场面失控,元景帝没有当场同意东胡国的求婚,他沉吟片刻后,说一时半会无法给予回复,考虑一番后必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散朝时,元景帝看太子和李胜的表情很是不好,大皇子李昶全部看在眼里,心里别说有多爽快。
回到自己府邸之后,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我那好二弟、好太子平日里看着是个聪明的,怎么这回这般没眼色,当场得罪东胡国,连累父皇下不来台,他们就不怕失了圣心?”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那二弟竟然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李昶开心地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吃着水果,眼尖地看见底下长史欲言又止,他挑了挑眉,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表情?存心触本殿下眉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长史这才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您先前让老奴去查救谢小公爷的人是谁,老奴查出来了。”
听到这话,李昶顿时一机灵,他唰地一下坐了起来,“是谁?”
“那人正是朝中从四品官员,宋呈郢宋学士子女,宋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