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她涵养好,没当众跟纪明夷撕破脸,反而拿帕子搵了搵眼角,“可不正为这事愁的,如今家里的开销一日比一日大,庄子上的出息又越来越少,枉费我操持这份家业,顾全自己都难,更别说贴补明琪了。”
这番话当然是一早就跟丈夫商量好的,指望纪明夷将嫁妆退回来——之前纪存周虑于颜面不肯答应,怕人说他薄待女儿,然而如今人已经抬进宫中,总不能再抬回来,这嫁妆也可以好好说道说道了罢?
纪明夷望着夫唱妇随的两人,一双明眸跟琉璃珠似的,含笑道:“哦?这倒奇了,我既已出阁,小柔也被带去,家里少了两个人,本该削减开销才是,怎么反而变多了?是爹爹过于粗手大脚呢,还是母亲您持家无道?”
胡氏脸上一僵,死丫头顶会甩锅,忙辩道:“话不是这样讲,看看京里现如今米面是什么价钱,油盐又是什么价钱?偌大一个侯府,人丁繁多,你爹的年俸可不曾涨价。”
本是诉苦,无奈纪明夷惯会祸水东引,笑吟吟地望着纪存周道:“爹,您听听,母亲说您无能呢。”
胡氏眉心一跳,恨不得甩她一耳光,死丫头怎么满肚子歪理?
幸好纪存周拎得清,捋了捋颌下那把稀软胡须,“你娘是个能干人,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趟出阁又带了许多陪嫁,相形之下,府里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纪明夷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是找她要钱的——稀奇,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俩口子倒挺会薅羊毛。
但是纪明夷在银钱上悭吝惯了,从来只有她坑人,没有人坑她,亲爹都不行。
于是笑吟吟地道:“那就裁人好了,我看前门后院也用不着许多,留下几个懂武功看家的,下剩的匀一匀,丫鬟婆子减去一半,不就能剩下不少了?”
胡氏哑然,她倒是能掐会算,可凭什么自己吃亏?
纪存周也不乐意,他高低是个侯爵,府里若连一两百号人都没有,哪还叫什么人家?
宁愿养些吃闲饭的,也不能失了体统。
纪明夷冷笑,“那便没法子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爹爹执意如此,我也只能听之任之。”
胡氏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自愿献出嫁妆,急火攻心跳出来,“姑奶奶,人可不能忘本!你如今熬出头了,总得替你妹妹想一想,当初若非她自愿相让,这会子你焉能嫁得好夫婿,日日穿金戴银?只可怜我那苦命的明琪,一年四季连件颜色衣裳都没有,过得比烧火丫头都不如……”
一面说着,一面淌眼抹泪起来。
这话属实有些颠倒黑白,选秀是纪明琪自己不要去的,坠马也是胡氏给出的主意,何谈相让?至于她所形容的纪明琪的苦况更属无稽之谈,纪明琪的衣裳做得再怎么少,比起在家时的纪明夷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纪存周也劝道:“咱也不求多的,只想向你借点银钱周转一下,好歹为你二妹置办一副体面些的嫁妆,不至于太过落魄,横竖宫里衣食无忧,哪里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纪明夷心想她爹说谎也是不打草稿的,还口口声声称是“借”,这钱出去还有回来的希望么?只怕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只是那嫁妆虽是她娘留下的产业,然则纪存周虎视眈眈久矣,就算对簿公堂,纪明夷也难免吃亏。所谓“父母在,无私财”,子告父,更是罪加一等,只怕还来不及撕掳清楚,纪明夷的名声就已经坏透了。
大约正是吃准她不敢闹大,夫妇俩才肆无忌惮地威胁。
纪明夷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正盘算着如何脱困,外头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岳丈不必为难明夷,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便是。”
陆斐笑容满面,大步迈入。虽在工部耽误了些时候,看来他来得还算准时。
只瞧纪明夷火烧眉毛的模样,便知道她此刻亟需外援。
陆斐自然得帮爱妻分忧解劳的。
望向他胸有成竹的目光,纪明夷蓦然心领神会,委委屈屈地揉着衣角道:“您问他罢,嫁妆都是他帮我收着哩。”
胡氏:……
纪存周:……
真的假的?大姑娘这样精明,居然轻易让人给拿捏住了?连嫁妆都肯托付出去。
陆斐柔柔道:“明夷一片痴心,我也不好不受。”
俨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纪明夷悄悄在他手心捏了一把,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羞不羞啊。
陆斐忍着虎口微微的疼,并不肯更改半字。
但是这也的确是最好的说辞。纪明夷想了想,眼中渐渐漫出水光来,柔情款段地望着他:“我连人都是郎君的了,何况那些身外之物?”
屋里人不约而同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第28章 误会
纪明夷这样肉麻并非常态, 胡氏夫妇难免起疑,陆斐脸上倒是坦坦荡荡的,慢条斯理道:“聘礼你们也收了,如今这嫁妆自然该由明夷自己处置, 她因不善经济的缘故, 才交由本殿下打理, 二位想来没意见吧?”
这其实说的也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