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现在这个银子来源,没了。
柿子要挑软的捏,娄亮不敢恨将沈伯文派过去的景德帝,于是就把被派过去办这件事的沈伯文给恨上了。
要不是他……
思及这儿,娄亮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走出后院,继续往前走,随即便想到了南阳府的时疫应当已经爆发了,不由得露出个满意的神色来。
这次在沈伯文身边放了人,他这次可别想着能轻易立功,说不定还要因为疫情出了纰漏被贬官惩处。
这么想着,娄亮心里就舒服起来了。
正好踏出宅子的大门,来时所乘的轿子还在外面的墙根下等着,他上了轿,在外面的小厮问起去哪儿的时候,语气轻松地道:“去雀馆。”
小厮闻言,挤眉弄眼地跟轿夫交换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轿子随即就被抬了起来。
……
宅子里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燕王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疏懒地将候在门外的丫鬟唤了进来。
“伺候本王更衣。”
两个美貌丫鬟一靠近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脸上发烫,尤其是他现在这副衣衫不整,胸襟大敞的模样,靠得更近些,连腿都有点发软。
不过她们都是容妃特意从宫中给自家宝贝儿子精心挑选过来的人,即便如此,手底下伺候他更衣的动作却半点儿没有耽搁。
因而李烨也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跟她们调笑。
伸出手勾起其中一个丫鬟的下巴,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今儿个晚上来房里伺候。”
丫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随即便含羞带怯地小声道:“奴婢遵命。”
惹得另一个顿时心里头嫉妒极了,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抿了唇替他整理着腰间的玉佩。
收拾停当之后,燕王便收起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出府去了。
待会儿还要进宫陪他母妃一道用晚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景德帝过来,顺便联络一下父子感情。
出了府门口,外头的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他懒得在京都骑马,西北边打仗的时候早就已经骑够了,坐马车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这马车还是他父皇亲自赐的,比一般的马车舒服多了。
连太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车轮开始转动,车夫握着绳子,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过没走多远,速度就慢了下来,盖因前头这条街繁华得很,虽然平民百姓们都不敢往供贵人马车行驶的车道上走,但前面还是有几辆马车的。
燕王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虽然外面的传言有很多,但贴身伺候他的老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发火的时候,都是有缘故的,一般情况下,还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就比如此时,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李烨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掀开一边的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从街边铺子里出来的两个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身上。
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穿着丁香色裙子的女子。
“那两个是哪家的?”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随从耳中。
随从掀开帘子进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了然地道:“殿下,是从首饰铺子出来的那两个妇人吗?”
李烨的视线还没有移开,从嗓子中发出了一声“嗯”。
随从确定了,才道:“那个穿蓝的,应当是谢家大奶奶蒋氏,刚随夫回京不久,另外一个穿丁香色的,就是二奶奶沈氏了,她的夫婿殿下您也认识,就是谢状元。”
他话音落下,两个女子也上了马车,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
李烨听罢,勾起唇角“噢”了一声,不知心里想了什么,随即便饶有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
南阳府。
此时的防疫工作正进行得有条不紊,他们专门找了一处宅子,用了安置那些已经染了时疫的病患们,大夫们一起会诊,研究最适合的方子,每日按时熬药给病患们送过去。
在这所宅子外面,沈伯文则是由衙役们轮流看守,除了担心病患们跑出去之外,可能是他在现代看到的医|闹事件太多,下意识就有保护大夫的心理,这些衙役们的另一个作用,便是保护李老大夫他们的人身安全。
城内关于传染源的调查也在进行。
总而言之,因为发现得早,情况暂时还在控制当中,除了大夫的人数有点儿少之外,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
就连李老大夫都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还精于时疫的防护,老夫原本以为,就光是把城内现在染了时疫的病患都找出来,就要花上不短的时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这件事儿到了沈大人手上,怎么就那般简单了。”
若是让沈伯文听见这番话,就会在心里给出他答案:自然因为他是经历过新冠时期的人。
另一个老大夫也点着头道:“可不是?还有那个叫‘口罩’的物件,可比我们之前用绢布蒙上口鼻好用多了。”
“名字也取得挺贴切好记。”
“这倒是。”
府衙中,参与会诊的大夫们齐聚一堂,除了这个话题,不一会儿又彼此争论起来究竟谁的方子效果更好来了。
不一会儿,沈伯文身边带着几位下属从外面回来,然后例行开会。
“现在时疫的蔓延暂且控制住,主要要感谢在座的各位,大家都辛苦了。”
成果还可以的情况下,沈伯文并不吝啬夸奖,在下属和大夫们赶忙谦虚起来的时候,他微笑不语,等他们谦虚完了,才来了个但是。
“但是,在还有病患存在的时候,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语气平静地道:“这样的道理,诸位应当也懂,故而,还请大家多辛苦一阵,有什么困难之处便来寻本官,大家一起将时疫彻底解决,还南阳府一个安宁。”
“大人放心。”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场面安静了一瞬,再然后,在场的人们便赶忙拱手应下,收起了因为这几天来太过顺利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妙的心态。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沈伯文面上神色也温和下来,又给了他们一个甜枣:“辛苦诸位,待到彻底解决了时疫,本官定会向陛下上奏,为诸位请功。”
此话一出,哪怕是听了他前头的话而有点儿不高兴了的人,神色也好了许多,忙连声道:“大人太客气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
沈伯文笑了笑,心里很是理解,但就算是不好听的话,该自己说的时候,还是要说,毕竟时疫防治是大事,南阳府的百姓们刚经历了一场饥荒,身体抵抗能力并不强,甚至还很弱,若是不严加管控,恐怕染上的人数会暴涨,因而当真是半点儿不可松懈。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集中隔离染了时疫病患的那所宅子中,却在悄然间流言四起。
“你听说了吗?”一道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另一人似乎有点困倦,不耐烦地问:“听说什么?”
“我听旁边那间屋里的人说,他们把咱们这些人关在这儿,压根儿就不是要给咱们治病!”
“不是治病,是干啥啊?”另一道虚弱的声音飘了过来。
“好像要……要把我们关起来烧死,说这样就不会过给别人了……”
第一百二十章
真……真的吗?我不想死……”
这间屋子里还没有睡着的另一个人结结巴巴地道。
他话还没说完, 旁边传来暴躁的声音:“胡扯什么呢!咱们整天都被关在这里面,哪儿有功夫跟外头的人说上话,还听说听说, 说的跟真的一样,我看得了时疫没把你身子搞坏,脑子先坏了!”
先前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最开始那人却不消停, 跟这人别起了苗头:“外面的衙役们不是外面儿的人了?就不能是从他们那儿听说的吗?”
不等别人说话,他又继续道:“还有那些带着蒙着面巾给我们送药的, 看我们的眼神,跟看待宰的猪似的,我就不信你们没有这种感觉……”
说到这儿, 他似是终于忍不住嗓子里的痒意,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闷声闷气的。
哈欠和咳嗽是会传染的,他一咳嗽,屋内有些人也咳了起来,一时之间,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而不管咳着的人, 或是没有咳的人, 脑海中都在不断地回想着他方才所说的话。
只觉得自己越回想,越发觉得那些蒙着面巾来给他们送药的人的眼神越发冰冷。
有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轻声喃喃自语:“我家娘子还在等我, 我不想死,我们……我们能逃出去吗?”
他的声音是小,可在这沉寂的深夜里, 却像是在每个人耳边响起那般清晰。
就在这时, 最先开头的那人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然后道:“我们都病得还这么重, 就算逃出去,治不好也是个死。”
“那怎么办啊……”
有的人已经被他说得快要崩溃了。
安静了好一阵子,这人才恶狠狠地道:“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也别让他们好过!”
屋内的沉默在蔓延着。
半晌后,先前那道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我听说别人说,那个姓沈的知府,后天要过来这边看我们,到时候咱们就冲上去把他围起来,用他来威胁那些人,给咱们看病!”
“他们这些老爷们不是怕被染上病吗?”
这人的声音中带了些蛊惑:“那我们就让姓沈的也染上病……”
至于自己,就可以到时候趁乱把沈伯文给了结了。
然而他这番话说完,其他人却沉默了下来,半晌没有回应。
正当他感到疑惑想要询问的时候,他旁边床铺的人咳了几声,才迟疑着开口道:“沈大人是个好官,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
这人话音刚落,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沈大人对我们挺好的,这事儿应该跟他没关系,我不能害他。”
“是啊,他还给俺家二丫买过烧饼呢……”
“他还跟朝廷上报,免了咱们今年的粮税!”
“是啊是啊,沈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一开始撺掇的人:“……”
他恨不得过去抓着这些人的肩膀把他们摇醒!
他忍不了了,不等他们说完,就出言打断,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是不是傻!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他是南阳府最大的官儿,有什么事儿是能瞒着他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他之前肯定都是装出来的!”
气氛又开始沉默了。
他终于忍不住放了大招:“你们都不信是不是?等着看吧,明天开始,他们就不会给我们送药了。”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其他人急了,不断追问起来,他却不愿意多说了,翻了个身侧躺着,只扔下一句:“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就自顾自地睡了。
压根儿不管其他人听到这番话之后心里的惶然。
……
次日,果然没有人来送药。
有人去问负责看守的衙役,只得到了一句不耐烦的不知道。
原本将信将疑的病患们,登时就信了个十成十。
惶恐之中夹杂着愤怒,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拱火,他们打算听那人的话,准备等到明天白天,沈伯文带着人来这里探望他们的时候,就挟持住他,趁机威胁其他人。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胆子的。
当天半夜,等到所有人都熟睡之后,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床上悄悄的爬了下来,强忍着想要咳嗽的欲|望,弯着腰偷偷出了门。
他就是那个说沈大人给他家二丫买了烧饼的人。
他不想跟着这些人作乱。
家里还有老娘和妻儿,他只想好好地把病治好,然后回去跟家人团聚,要是当真挟持了朝廷命官,他们还真的能有命在吗?
他不认识几个字,但却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
民不与官斗。
民怎么惹得起官啊……
他打算半夜偷偷溜出来,找到负责看守的衙役,把这件事儿告诉他,让他赶紧禀报给沈大人。
然而还没有等他找到衙役所在的位置,就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他心里一突,刚想回头,脑后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
沈伯文起了个大早,来到知府衙门,开始新一天的办公。
不多几时,下属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不过在看到顶头上司来的这么早之后,每个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上官觉得他们惫懒,因为自己没有他来得早,就挨一顿批评。
不过沈伯文显然没有这么无聊。
他是提前来的,这些下属们原本也没有迟到,他自然不会闲得没事去指责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鲁师爷和阎师爷也踩着点儿到了。
不过他们跟沈伯文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了解这位东翁,心里清楚他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他们不满意,因而面上也没什么紧张之色。
鲁师爷甚至还有心情在行礼过后同他闲聊两句:“大人今个儿倒是来得早,可曾用过早饭了?”
沈伯文自然答用过了。
鲁师爷却笑眯眯地拿出一个油纸包,道:“这是我家厨娘蒸的包子,味道不错,我特意拿来请大人尝一尝,还请大人莫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