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缙颔首,一边好奇地看了看这个还会用花瓶砸人的小娘子。
沈苏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回看过去,半点儿不虚。
谢之缙弯了弯唇角,收回视线。
……
他们四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先前说好的地方,半道上还碰见了云光,正好让他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到了墙边,看这高度,周如玉不由得面露难色。
谢之缙干脆对沈伯文道:“延益,你先过去,然后让嫂夫人踩着云光的肩膀上前,你在那边接着就是。”
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沈伯文点头应了,随即便先过了墙。
唐阔一直在外面等着,即便沈伯文让他先回去看伤,也坚持不去,要跟着过来。
见他翻墙出来,忙上前问道:“老爷,找到娘子跟姑小姐了吗?”
沈伯文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沈苏见大哥已经过去了,便转过头对周如玉道:“大嫂,你先过去。”
周如玉正想推拒,就见沈苏摇了摇头,催促道:“别耽误了时间。”
当下再不扭捏,由沈苏搀扶着,道了声“劳烦”,便踩上云光的肩膀,上了墙头,见自家相公在外面等着,心一横,眼睛一闭,便往下一跳。
眼睛再睁开,看见的便是自家相公眼中温煦的笑意。
墙那头,沈苏也不拖拖拉拉,撩起裙角,也准备踩着云光过去,只是没有别人搀扶,十分不稳,正当此时,一边的谢之缙看不过眼,走上前,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这才让她顺顺利利地上了墙头。
跳下去之前,沈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谢之缙也正好抬头看去,四目相对,一触即分。
接到自家妹妹之后,沈伯文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那根一直绷紧的弦才松下来。
带到所有人都出来,他才彻底放心。
谢之缙下来站稳后,便跟云光交代道:“进去跟韩公子知会一声,回头你自行回府便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极小声的声音,悄悄地说了两个字。
“晦气!”
谢之缙转过头去,只看见沈家这位小娘子忽的躲在她大嫂身后的动作。
心中十分想笑。
他倒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有小娘子说韩嘉和晦气的。
不过思及她因他遭的这番罪,倒也觉得可以理解了。
一旁,沈伯文假装没听见自家妹妹说的这两个字,一边看着他们过来时骑的马,陷入了沉思。
如玉和阿苏都不会骑马,而他自己却只能带一个人。
这该如何是好?
谢之缙看了过来,还没明白,问道:“还不走吗?”
问完就反应过来,随即也顿住了。
稍作思索,他便叫过另一个侍从,吩咐道:“去附近的村子里问问,雇一辆牛车或者驴车过来。”
至于为什么没说马车,因为一般乡下人家都不会置办马车。
沈伯文也听到了,顿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由得赞道:“还是长风想得周到。”
谢之缙笑了笑,没好意思说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
这件事过去半月有余,一直风平浪静。
福柔公主派出去盯着沈伯文动静的人回来后也只道:“他每日就只是上衙点卯,下衙回家,没去过别的地方,除了谢公子偶尔去沈家拜访之外,没什么别的异常。”
谢之缙与沈伯文关系不错,这件事福柔公主早就知道了,闻言便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她身后的宫女过来替她捶腿,力道适宜,不轻不重的。
她单手扶额,有些困倦了,思及方才听到的,不由得嗤笑一声:“本宫还当被父皇看重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呢,原来也不过是个银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软弱怕事。”
亏自己都想好了若是父皇叫她过去问话时的对策,没想到压根儿就用不上。
“公主金枝玉叶,想必他们也不敢招惹您。”
替她捶腿的宫女恭维道。
福柔公主揉了揉额角,阖上眼帘,慢条斯理地道:“毕竟只是个七品穷翰林,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是应当,罢了,就当是本宫高看他了。”
就在她们主仆二人闲话之时,朝堂上却不平静。
关于西北的军务之事,又是好一番吵吵闹闹,整个大朝会如同市集一般嘈杂,景德帝烦不胜烦,摆了摆手,身边的大监刘用立马上前,声音极大:“肃静!”
底下这才安静下来。
景德帝缓缓开口:“此事容后再议。”
总算是止住了众臣方才越吵越凶,差点儿打起来的势头。
刘用察言观色,见景德帝紧紧皱起眉头,手也握紧了龙椅,心中一突,看出陛下这是头疾又犯了,心中担忧,往前踏出半步,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本以为应该无事了,却没料到底下站出来一个人,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看了过去,不由得在心里“嚯”了一声,都好奇起来,这个方铁头这次又要弹劾谁?
方礼贤,正四品右佥都御史,朝中人送“方铁头”的外号,性格耿直,刚直不阿,谁都敢弹劾。
景德帝一看是他,便忍着头痛,颔首道:“准奏。”
“臣弹劾永平知府彭兴贪污受贿,纵容下属侵占百姓田地,致使苦主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景德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底下众臣闻言,顿时哗然,无论是贪污受贿,还是纵容下属侵占百姓田地,都不是小罪,尤其是后者,更是陛下最为痛恨之事。
然后才思索了一瞬永平知府彭兴是谁,随即想起来,原来是淑妃之父。
不由得暗道,方铁头还是方铁头,不愧是他。
片刻之后,龙椅上传来了景德帝平静无波的声音:“此事交由锦衣卫调查,大理寺审判。”
说罢,便宣布退朝。
虽说好像陛下没有当场发火,但殿内众臣都心知肚明,陛下这是气得狠了。
褚云祁揣着手走到谢琢旁边,主动邀他:“一块儿走?”
谢琢点头应了,两位阁老便一道往回内阁的方向走去。
“看来陛下是被这件事给气得不轻啊。”路上,褚云祁不由得感叹道。
谢琢颔首,亦开口道:“平日里的案子,多交由刑部调查审判,再由大理寺复核,这件事居然把刑部直接跳过去了,可见陛下之怒。”
“的确。”褚云祁点了点头,随即又笑道:“只是杨相公估计不怎么高兴。”
谢琢想到杨和是刑部尚书,顿时深以为然。
……
锦衣卫动作极快,毕竟苦主是直接带着证据找上了方御史,人证物证俱在,永平府离京都也不远,一来一回也没花多长时间。
待到淑妃和福柔公主知晓这件事再想办法时,已经来不及了。
大理寺已经将审判结果交到了景德帝的手中。
“好,真是好得很!”
景德帝看完锦衣卫和大理寺呈送上来的东西,怒不可遏,登时便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
包括刘用等一切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内侍们连忙下跪,出声劝道。
景德帝阖上眼,半晌之后复又睁开,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道了声“起来罢。”
将视线收回来,又缓缓道:“从翰林院叫个人来写诏令。”
看样子,已经对如何处置永平知府,有了打算。
去传令的小内侍原本听了自家干爹的话,打算叫陛下近来看重的沈编修过去,到了地方才得知沈编修今个儿正好去了东宫为皇太孙授课,只得叫了谢修撰过去。
见过来的人是谢之缙,景德帝也没说什么,面色平静地口述旨意。
谢之缙提笔蘸墨,落笔下去。
涉事下属判斩立决,彭兴全家流放琼州,就连淑妃也被夺了封号,降为贵人,与福柔公主一道被禁足宫中。
这惩处,不可谓不重。
虽然起先约莫有所预料,只不过亲耳听到,还是有几分讶然。
……
旨意传下去,执行得比调查起来更快,就连民间都听说了这件事。
翰林与庶吉士们时常过来的吴家食肆中,沈伯文正在与邵哲还有谢之缙同坐一桌。
难得没有在中午的时候在饭堂用饭,盖因邵师兄过来找他,道有事要同他说,谢之缙正好也在一旁,便被邀着一块儿过来了。
“师兄要定亲了?”
听到邵哲方才所说,沈伯文不由得有几分诧异,但随即又想到他不过比自己小上两岁,如今定下亲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先前在长源县时的未尽之言,既然没了后话,就当没听过便是。
“是。”邵哲点了点头,随即便道:“是母亲替我相看的亲事。”
沈伯文如今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刚回京都那会儿,为何师兄态度那般别扭,想必是亲事不成,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虽然这件事不会太过影响他与师兄之间的情谊,但多多少少,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许……
将脑海中的想法甩了出去,沈伯文面上挂了笑,主动问道:“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邵哲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过了会儿才道:“是白祭酒的孙女。”
沈伯文与谢之缙同时了然。
原本的国子监祭酒告老还乡,前些日子,白希音的祖父升迁至国子监祭酒,这是翰林院众人都知道的事,只不过相看亲事之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定的,应当是在白祭酒升迁之前。
只能说师兄的母亲,挑亲家的眼光的确很准,运气也不错。
这样一来,师兄只要在三年后的散馆考核中名列前茅,从而留在翰林院的话,熬几年资历,在转迁至国子监,路会好走许多。
虽然与自家的亲事未成,但沈伯文倒也不至于见不得自家师兄好,想罢便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道:“恭喜师兄。”
邵哲见他面上神色陈恳,便知是真心恭喜,心里的那点儿不自然总算是放下了。
谢之缙见他们二人说完话,忽然笑了笑,道:“那邵兄日后岂不是要叫白希音兄长了?”
沈伯文闻言,心道还真是,随即又想到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陶正靖,他的嫡母似乎就是白祭酒的女儿?
如此一来,自家师兄与陶正靖似乎也成了拐着弯儿的亲戚。
没成想,他们这几个广陵府出来的举子们,倒还能以这种方式再拉上一层关系,倒也是场缘分了。
他们几人话刚说完,方才点的菜也上来了,正当他们准备动筷时,隔壁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彭家倒是罪有应得,只不过连女眷一起流放,是不是有些过了?”
“你胡说什么呢?”另一人立刻反驳道:“他们全家都是活该!你有空可怜他们家享受过民脂民膏的女眷们,还不如可怜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的苦主。”
旁边有人也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人家好好的十几口人,就因为他们的恶行,死的就剩一个孤女,若不是凭着一口气,一路行乞走到京都,又正好碰上了方御史,究竟能不能伸冤还未可知呢……”
邵哲听罢,面露不忍,摇了摇头,却未开口说什么。
沈伯文与谢之缙则是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视线,一块儿用起饭菜来。
他们二人比谁都清楚,被彭家打压的苦主,是如何从永平跑到了京都,又如何能恰好带着状纸与物证,等在方御史每日会经过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
一同经历了上次那件事之后, 沈苏与周如玉这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好像又亲密了几分。
因着她们当天就被救了出来,便将这件事情捂着并没有让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知道。
怕老人家知道了受不住刺激,还是不说为好。
只不过沈苏的裙子却在翻墙的时候弄脏了, 因此还被老太太说了几句。
事情过去已有半个多月了,她们二人也已经从当时的惊吓中缓了过来,这几日又恢复了以往的闲适。
书房内, 沈伯文专门给自家娘子也置了一张书案,闲暇之余, 他们夫妻二人,一个读书,一个作画, 倒也算偷得半日闲了。
这日,沈伯文去了翰林院上值,沈老太太被杨婶子邀着出去坊市中转转,家中只有沈老爷子与沈珠,还有周如玉和沈苏这对姑嫂。
闲来无事,沈苏便跑来书房之中, 看自家大嫂作画。
她也不老老实实坐着, 就半截身子靠在窗边, 立在桌子旁看。
周如玉此时画的正是一副狸奴图,憨态可掬的样子颇为惹人喜爱, 沈苏瞧着便笑了,开口问道:“大嫂,这是咱们老家那只狸奴吗?”
“是啊。”周如玉点点头。
方才她不知道画什么的时候, 便想起了那次见到相公作画, 画的便是狸奴, 便也想画一幅了。
“大嫂画的可真好, 我看着就像是那只胖狸奴跑到这儿来了一般。”
沈苏真是越看越觉得好看,难怪大哥跟娘说,大嫂在画画一途上,极有天分,是连他师娘都欣赏的程度,还收了大嫂做弟子。
娘原本还不怎么乐意大嫂学这些,觉得出嫁了的妇人,就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侍奉双亲,照顾孩子,要是能再添几个孩子就更好了,学这些有什么用。
不过大哥却说,学这些自然是有用了,且不说大嫂原本就有这上面的天赋,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再说了,他如今已是官身,自家的娘子出门应酬交际,若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岂不是更好?
见娘有所意动,大哥又继续说大嫂学了作画,也能教给阿苏还有阿珠,总是有用的。
娘这才松了口。
沈苏也是有些无奈,在娘心中,儿媳妇儿和自家女儿和孙女总是有差距的,虽然娘已经算是个极为和善的婆婆了,但还是改不了这个观念,这让自己见了大嫂也难免有几分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