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她们相看两厌,颜霁月一见面就要讽她几句。
一直到她们成婚第三年,颜霁月的态度才稍微好了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就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
上辈子的苏慕也不是没想过和离,但颜主君一直拦着不让,还让她学着经商。
经商本就低人一等,一个入赘妻经商,那更是低等中的低等,苏慕忍着全城人的耻笑,硬是淌出了一条血路,从人人看不起的入赘妻成了倦城首富。
她再次提出和离,这次颜主君和颜霁月两个人都死活不同意。
苏慕这才后知后觉,她是被颜主君给拿捏了啊,她感念他当年的收留之恩,可他却只想挟恩图报。
可惜苏慕醒悟的太晚,成婚后的第九年,她最后一次提出和离,以净身出户为条件。
这一次,颜主君倒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颜霁月要死要活,还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痛斥她不顾夫妻情分,活像她是什么负心女一样。
无语,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夫妻情分。
可惜她最后还是没能等到与颜霁月和离的那一天,她就被人下了慢性毒,毒发而亡。
有了上辈子一地鸡毛的婚姻,重生的苏慕表示一定要趁早和离。
她连夜写下一封和离书装进信封里,只等第二天交给颜霁月。
这时候的颜霁月一心一意的爱着沈家二小姐,他一定会答应。
到时候自己搬离颜府,躲过被人下毒的命运,再找到谢依。
一想到上辈子的谢依,忍着毒发噬心之痛,抱着她已经发臭的尸骨笑中带泪的模样,苏慕写和离书的笔锋都柔和了下来。
第2章 谢依
第二天一大早,苏慕就揣着已经写好的和离书去往颜霁月的菡萏院。
颜家不愧是倦城的大户人家,菡萏院里清池水满,洁白的莲花静雅盛放,清晨晶露在花瓣上凝结,花香清芬宜人,闻之沁人心脾。
可惜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颜家嫡系少旁系多,一大家族的人都住在一个院落里,颜主君和颜葑都不善经营。
那些旁系背地里几乎转卖了颜家大部分的良田和庄子,只因为账面做的好,所以颜主君自己都不知道。
还是苏慕后来才发现端倪,接着又被颜主君逼着经商挽救摇摇欲坠的颜家。
回忆间,苏慕已经到了菡萏院门口,她敲了敲门。
守门的花露打着哈欠开门:“谁阿?”
看到是苏慕,他直接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哟,这不是苏慕嘛,昨晚才被少爷赶走,今天一大早就又来献殷勤了”
就算她是入赘,那她也是颜家的主子,一个奴仆也敢跟她这么说话,一猜就知道是颜霁月授意的。
当年的她一心想和颜霁月修好,所以对奴仆的刁难也就忍了。
可重生后的苏慕脾气就没这么好了,首富优越的日子过惯了,哪里还受得了这种憋屈。
她正想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过去,就看见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队伍。
苏慕眼珠一转,谦卑的笑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少爷的妻主......”
苏慕的退让无形间更加助长了花露的气焰,不耐烦的打断她:“还真以为自己入赘颜家,就是少爷的妻主了?”
“苏慕不是霁月的妻主,谁是?”身后传来略显苍老的男声。
来人正是颜霁月的父亲,苏慕和颜霁月婚姻的始作俑者。
“见过主君。”花露见到颜主君瞬间恭敬的下跪行礼。
苏慕此刻内心毫无波澜,可面子毕竟还是要做的。
她转过身,冲着颜主君微微屈膝行礼:“见过主君。”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一个奴仆竟然敢顶撞主子,没分寸。”颜主君皱着眉头开口。
“请主君宽恕,奴知道错了。”花露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当初苏慕与颜霁月刚成婚时,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她,颜霁月也授意仆人当面羞辱她。每到这时,颜主君就会出面帮她出头。
她当时还感动坏了,后来一想,这父子俩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你不该求我宽恕,应该求苏慕,她是我颜家的少夫人,你竟敢以下犯上,凌华,掌嘴十下。”颜主君严厉的说道。
果然,又开始装上了。
以往苏慕不想让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了自己背上恶主骂名,都会替仆人求情,但这次苏慕打算换个花样。
“主君算了别掌嘴了,男儿家脸蛋可是跟性命一样珍贵,杖责二十棍吧。”苏慕温柔的笑了笑。
“......”
颜主君和花露都愣住了,没想到苏慕会来这一出,以前不是会为仆人求情吗?
“怎么,是惩罚太轻了吗?”苏慕细长黛眉微挑。
“凌华,没听到少夫人说什么吗?杖责二十。”颜主君冷冷的开口。
“是。”凌华不顾花露的求饶,将人拖了出去,不久就听到了花露的惨叫。
“我没想到霁月院子里的下人这么不守规矩,不懂礼数,让你受委屈了。”颜主君愧疚的说道。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只是个赘妻而已。”苏慕笑不达眼底。
颜主君眼眸微眯,敏锐的发觉今日的苏慕和往常不太一样。
“什么赘妻不赘妻,在我心里可是把你当亲女儿疼。这个霁月也太不懂事了,走,跟我进去,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苏慕这次来菡萏院就是想跟颜霁月和离的,可不能让颜主君知道了,他是铁定不会让两人和离的。
所以苏慕只能找借口开溜。
“也好,你先去忙你的事情,今晚我一定让霁月亲自来跟你道歉。”颜主君说道。
苏慕点点头,行吧,你继续演,她还有要紧事要做。
“主君,我觉得少夫人今日有点不太对劲。”凌晶附在颜主君耳边低声说道。
颜主君不再伪装眼中虚假的善意:“或许是那个花露冲撞了她,毕竟脾气再好也是个女人。”
凌晶点点头,叮嘱道:“咱们不能将她逼得太急,这段时间还是松一点吧。”
颜府下人对苏慕不敬的态度,其实都是颜主君授意默许的。
颜家下人的态度就像一个个扇在苏慕脸上的巴掌,将她的自尊心压到了谷底,而颜主君就是给她尊严,帮她重塑自信的甜枣。
只有这样,苏慕才会对主君更加感激涕零。
颜主君点点头:“回去你让那些人这段时间收敛点。”
“是。”凌晶沉顿了一下,问道:“那咱们还去少爷那吗?”
颜主君看着菡萏院里盛放的莲花,点了点头:“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颜主君虽然刻意打压苏慕,但那是为了不让赘妻的野心膨胀,最后反噬其主。
可他也是真心想让颜霁月和苏慕做一对恩爱夫妻。
毕竟他当初选择苏慕,也是认真考察过她的人品的,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入赘颜家。
苏慕除了是个孤女之外,她年纪轻,模样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不比那沈家二小姐差。
而且苏慕人品可靠,性情专一,在颜家半年从来没有调戏过府中仆人的事,这在女子身上是极为少见的,毕竟就没有不花心的女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颜霁月要赶快生下女儿,有了孙女,颜家的财产才能彻底掌握在他的手中。
到时候苏慕的存在就不重要了。
当颜主君走进颜霁月的屋子时,颜霁月正在案前抄写诗词,菡萏香味混合着墨香说不出的清雅。
颜主君眼神一沉:“就知道抄写这些没用的东西。”
颜霁月终于停笔抬头:“这才不是什么没用的东西,这首《水调歌头》是沈二小姐写的词,您可知这首词震惊了全城。”
颜主君懒得理他,质问道:“我问你,为何这么久了,你还不和苏慕同房?”
颜霁月眼神倨傲:“她跟你告状了?成了主子,也只会玩下人告状那一套。”
颜主君无奈摇头:“你不要对苏慕心存偏见,你和她成婚已经有半月,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早日同房才好。”
一听同房二字,颜霁月啪的一下将笔甩在桌上,腾地一下站起来,细长的眼型里充斥的不甘与怨恨:“我为什么要和苏慕同房?让她入赘,留住颜家家产,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妥协,同房绝不可能。”
“你不跟苏慕同房还想跟谁同房?沈玉雪吗?不知羞耻。”颜主君怒道。
颜霁月紧攥着拳头,眼中抑制着恨,他只是仰慕沈玉雪的才华,但听到父亲这样折辱自己,他赌气的说道:“对,我就是喜欢沈玉雪,她文采好,性格好,不像苏慕,就是个木头。”
“你——”颜主君气得火冒三丈,扶着凌晶坐在椅子上,好久才缓过劲来。
“你以为苏慕是块木头?”颜主君气得反问。
颜霁月皱起了眉:“不然呢?成婚半个月就没跟我说几句话,态度也像个奴才。”
颜主君怒极反笑:“对,苏慕木讷你不喜欢,你就喜欢沈玉雪那种油嘴滑舌的女人。”
“爹你什么意思?”颜霁月秀眉紧拧。
“你真以为苏慕性格木讷?你是没有见过她在外头跟人家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样子。她那是尊重你,她知道你不喜欢她,所以对你以礼相待不想强迫你,更不想轻薄你。你呢?”颜主君被颜霁月气得心脏疼。
“你反倒喜欢城中出了名的轻浮女子沈玉雪,人家夸你两句,你的心就巴巴的跟人跑了,你难道不想想那些调情的话,她今日可以跟你说,明日就可以跟其他男人说吗?这些年你的男德男训都学到哪儿去了?”
颜霁月紧咬牙根:“那又怎样?我不喜欢一个人,就算她是天仙我也不喜欢。”
颜主君沉默了两秒:“喜不喜欢不重要。花露冲撞了苏慕,你今晚去落枫苑给苏慕道歉。”
苏慕今日的表现明显是已经对颜家的人都不满了,这时候一定要安抚好。
当初他看上苏慕有能力又没有家世,加以培养定能帮助颜家更上一层楼。
颜霁月眼眸里陡增一股寒意,几乎从喉咙中迸出几个字眼:“好啊,我今晚就去跟苏慕亲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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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走在街上,无视周围人非议鄙夷的眼神。
她出来只有一个目的,找人。
上辈子她是在和颜霁月成婚一个月后,遇见了被人牙子发卖的谢依。
后来才知道,谢依身世坎坷。
他本是中原西域混血,生在边疆,后来经历战乱,父母兄妹都惨死,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却被人牙子绑走带来了倦城。
在遇到苏慕之前,谢依先是被卖进了一户秀才人家做奴。
因为长得太美,被主君嫉妒,认为他是勾引秀才的狐媚子,变着法子折磨他,甚至用烙铁在他的身上烙了一个‘淫’字以作羞辱。
这件事是谢依一生的阴影。
如今苏慕重生回来,她一定要改变这件事的发生,让谢依免受当年的苦楚。
倦城其实并不大,是个小县城,但因为山高皇帝远,所以保持了相对的封闭独立。
城中秀才一共才只有三户,至于举人只有一位,就是当今的知县。
而在这三户秀才中,家中悍夫出名的也就是李秀才了。
苏慕敢去了李秀才家门口,她人还没到李家门前,就见李家后门外为了一大堆人,而且基本上都是男人。
这些男人围城了一个小圈,圈子的中心,肮脏的咒骂声时不时的传进苏慕的耳朵。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拨开了围观群众,就见一个衣着锦缎的中年男人扯着一个瘦弱男子的衣领。
“让你们看看这个骚货是怎么勾引我家妻主的,怪不得我家妻主这几天连书都读不进去,甚至还要纳你为侍,就是被你这个小贱蹄子勾引的,呸,你个臭刁子。”中年男人表情凶恶,意图撕开瘦弱男子单薄的衣领。
单薄男子则紧紧地攥着,争执中露出狼狈的侧脸,上面布满了鲜红的手印,看来之前就已经受过一顿毒打。
“这样的小贱人你说我们读书人家还能要吗?你们哪家敢要?”中年男人问围观的众人。
“年纪轻轻就会勾搭主人家,谁要啊?反正我们周家是不敢要的。”人群中一声讥诮。
“呵呵,说的也是,谁敢带个狐狸精回去,闹得家宅不宁呢。”旁边一位人夫以绢掩口低笑着。
“哟,还是个西域人,西域那边的男子最会唱歌跳舞弄那些不三不四的勾当,青楼里的花魁好多都是西域人。”
“我们家也是倒了霉,买了你这么小贱人回来,呸!”中年男人嫉恨的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赶明我就找人牙子把你卖掉。”
“不、不是、没有、勾引、”被压在身下的男子艰难的开口,断断续续的声调生涩怪异,似乎刚学会说话,他被中年男人摁在地上,额头鲜血淋漓,流进了他的眼里。
“你这个小贱蹄子,还敢顶嘴!”中年男人怒不可遏,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瘦弱男子被打的偏了个头,被遮挡住的脸朝着苏慕的方向。
是他,谢依。
谢依也看见了她,他的眼睛里毫无生机,一片死灰,一滴泪混着血从眼角滴落。
“慕姐姐,我等不到百岁了。”谢依抱着她的尸体服毒自尽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像你这样的贱种换做其他人家早就被打。”中年男子随手抄了一根棍子。
“住手!”苏慕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你是谁?”这些男子养在深闺,很少见外面的女子,因此不认识苏慕也正常。
苏慕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你不是要卖他吗?我买了。”
谢依死寂的眼神泛起一点波澜,可那眼中的波澜,不是看见救赎的光,而是看见了另一道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