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家里的鸡和鸭子总算是下蛋了,蛋娃儿捧着大鸭蛋过来给沈荷献宝。
“奶,今天下的鸭蛋可大了。”
二丫和三丫也扭着小屁股跑过来看。
沈荷接过鸭蛋,笑眯眯道,“今天的鸭蛋挺好,等攒够了鸭蛋,咱们就不卖了腌鸭蛋吃。”
腌鸭蛋啊,崽子们一听,都张大了嘴巴。
也难怪,小兄妹几个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腌鸭蛋呢。
没吃过腌鸭蛋没关系,家里晚上吃鱼丸,小家伙儿们也是幸福满满。
老太太就是这样的性子,艰难的日子里,也总有办法把日子过甜。
家里不是没有肉嘛,那就创造条件给孩子们做好吃的。
晚上姜四又提了一条草鱼回家,好大儿们把鱼拾掇好了,用刀剁成肉泥,肉泥里面打入两个鸡蛋的蛋清,撒上盐巴料酒,再加入少许的面粉揉成丸子,在锅里下好,不多久营养简单又美味的鱼肉丸就新鲜出锅了。
第55章
灶房里满是蒸腾的鱼丸香气,崽子们早就在院子里侯着了。
因着家里人忙,灶房就这么大,陈秀英妯娌仨嫌自家崽子添乱,把孩子们轰出去,到院子里呆着去了。
鱼肉的鲜香萦绕在跟前,孩子们早就忍不住了。
也难怪孩子们馋,这几天家里也吃到什么好的,要攒鸡蛋鸭蛋卖,大人也忙。
这不老太太忙完了,就给小孙孙孙女们做鱼丸补身子。
鱼肉吃起来比猪肉香,而且清爽有滋味,吃起来还不卡嗓子,崽子们早就忍不住了。
等到家里人把鱼鱼丸汤端上桌,崽子们就自个儿爬到凳子上乖乖坐好了。
今天家里晚饭是鱼丸汤跟掺了玉米面的二合面饼子,还有一碗自家做的辣子萝卜干,清爽又开胃,一家子吃的很欢乐。
接下来几天,一家人照旧忙碌着。
隔天,沈荷正和老大媳妇儿在家里腌酸黄瓜呢,陈秀英娘家大哥突然来了家,说陈家老爹病了,这病还不轻,现在躺在炕上都起不来了。
陈家兄妹几个正商量着要送卫生院呢,陈秀英一听担心的不行,手里的碗都掉到地上摔了。
正好姜大下工归家,一听这话赶紧推上自行车要载着媳妇儿去娘家。
沈荷回屋拿了二十块钱并一包点心塞给儿媳妇,陈秀英手里也有钱,这两年家里各房赚的钱,小部分交给老太太养老,大部分都留在自个儿手里了。
老姜家的家规就是这样,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媳妇们在家里养育儿女,自然家中的财政大权也是媳妇儿们掌握。
姜大是大队长,大溪村生产队年年都在公社里拿先进,加上村里的工分工资的,一年也能赚不少,他过日子又省的跟什么一样,人家大队长抽烟好歹是几分钱一包的经济香烟,他可不,抽烟都是跟老支书一样抽旱烟袋,要不就是抽公社领导给的烟。
至于黑娃儿和大丫兄妹俩该花的当爹妈的钱一定给花,但是没必要的钱就得攒下来了。
像是黑娃儿穿的小裤衩,屁股上都磨出两个洞洞了,陈秀英给补了补,还是照样穿。
大丫呢,好歹是个女娃儿,陈秀英奢侈地给闺女做了两条小裤裤,好几年了来回穿,洗的看不出来颜色了。
夫妻俩之所以这么节省,就是为了留下钱儿以备不时之需呢。
现在看病需要钱,你要是没钱,卫生院的门都进不去。
亲爹病了,陈秀英比谁都着急,也从炕头下翻出藏钱的手帕来,抽出二十块钱,这会儿钱就在她怀里掖着呢,哪还能要婆婆的钱。
沈荷只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亲家老人救命的。
这话一出,陈秀英的眼圈儿就红了,长长唤了声“娘”,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姜大骑着自行车从大队过来了。
事情紧迫,夫妻俩辞了老母亲匆匆上了路。
沈荷扶着门框凝望着孩子们离去,心道真是世事无常,前头过年的时候,她还见过陈老爹一面,那时候的陈老爹身子骨硬朗结实,面色红润有光泽,干起活来一个小老汉能扛起两袋面粉,比小伙子都有劲儿,怎么才几个月功夫就病倒在炕上下不来了呢?
眼瞅着孩子们瞧不见了,沈荷叹了口气,回家去了。
晌午,老姜家一家子下了工才知道家里的事儿。
一家人心情都不咋好,一直到晚上暮色沉沉,姜大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一看就是哭过了的模样。
因着老陈家忙忙乱乱,姜大一天都没吃饭了,家里给下了碗面,姜大大口吃着,说陈家老爹是急性中风,幸好家里人送医院及时,命是救回来了,现在刚醒了,还说不出话来。
以后咋样医生也说不准,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就是这样,反正是要花钱在医院疗养,等病人情况稳定了再说出院的事吧。
在医院住着,一天一天的都是钱儿,老陈家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家子能吃饱饭就很好了,一家子都在凑钱给陈老爹治病。
这年代,农村是农村,县城是县城,差距不小,农村一大家子每天上工干活,一天就赚个几毛钱,这还是年头好的时候,而县城呢,随便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就十几二十多块钱的工钱,还有各种票据,养活一家子不成问题,更何况还有退休工资这一说呢,要不然乡下人都拼了命想要到县城找个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有转正的机会,可比在乡下刨地有出息多了。
许春秀跟吴凤商量着,一家拿出五块钱来,单身狗姜四也掏了五块钱儿,老太太捡了一篮子鸡蛋,隔天让好大儿捎了去。
村里自行车让张会计骑走了,姜大只能自个儿走道儿去老陈家,他问候了老母亲,刚要拎着篮子出门呢,一转头的功夫找不到鸡蛋了。
姜大在家里打转儿,老太太见了笑笑,“老大,你往外头看看。”
姜大一头雾水,往门外走,一出门就瞧见,姜二套好了驴车,停在了院门口,姜姜四提着一竹篓鸡蛋早在车板上坐好了。
“大哥,走啊。”
“我跟二哥送你到大嫂娘家去。”
“大哥别犯愁,有啥事儿咱们兄弟几个一块担着。”
“可不三哥也从部队打电话来了,说要是急用钱,咱们一起想办法。”
兄弟俩咧着嘴对着大哥笑。
姜大眼窝里热热的,笑骂了声”几个臭小子,”跳上驴车,兄弟几个赶着驴子出发了。
********
老陈家这边儿,家里光景跟姜家比起来差了不少,老姜家好歹是宽敞明亮的泥砖房,姜老头当了一辈子老师,加上老姜家解放前也有点家底儿,给四个儿子盖了房子,还有个大院子。
老陈家呢,一大家子十来口子就住在三间低矮的茅草屋里,院子也是篱笆扎起来的,看着破破烂烂,倒是打扫的还算干净,院子里开了块不大的菜园。
姜大兄弟仨进门的时候,陈老娘在家里抹泪儿,陈秀英憔悴地,一下子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在院子里摘菜。
娘俩见到姜大兄弟仨,看着拿来的钱儿和一篮子鸡蛋,陈姥娘想起这几天在亲戚朋友那里收到的冷遇和白眼,抱着闺女哭了一场。
前头闺女嫁到老姜家,她还心疼,现在看看闺女婆家一家子,那就是又感激又欣慰又庆幸,想着得亏闺女命好,嫁到老姜家好啊。
好在陈老爹运道不错,加上身子底子好,在卫生院养了一个星期,总算是稳住了。
虽然还要住院一段时间,家里人却轻快高兴多了。
陈秀英在娘家照顾,老姜家的日子也是一扫以往的低沉。
金秋十月,村里的学校放了假,孩子们山上山下的撒欢儿。
老姜家也终于攒够了一篮子鸭蛋。
黑娃儿几个还记着奶奶说的给腌鸭蛋吃呢,遂提着小篮子到堂屋。
老太太盘着腿在炕上纳鞋底,一抬头就瞧见几个黑黑的小脑袋,在门口一探一探的。
她刚过去,几个小脑袋嗖一下缩没影子,没一会儿又悄咪咪露了出来。
沈荷看着有趣,装着没看见就是不开口让崽子们进来。
最后还是蛋娃儿忍不住了,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啥事啊?”
“咱家的鸭子又下蛋啦,都攒够一篮子啦,隔壁大虎奶奶给大虎腌了鸭蛋,大虎说可好吃可香了。”
老太太乐了,她还以为是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于是,沈荷就下了炕,去了院子带着崽子们要腌鸭蛋。
乡下人家腌鸡蛋是平常事,每到过年,大溪村的小媳妇们儿多少都会腌些鸡蛋给孩子们解馋。
其实腌鸡蛋和腌鸭蛋没啥区别,而且鸭蛋比鸡蛋更好吃,油水多啊,吃起来就香。
家里的崽子们就喜欢吃油汪汪的东西,像是红烧肉啦,炒肥肠啊,他们都喜欢吃,当然了现在第一最喜欢想吃的就是腌鸭蛋啦。
黑娃儿几个看奶奶说要腌鸭蛋,自然万分高兴,前阵子家里气氛消迷,难得今天娘和孩子们都这么有兴致,许春秀跟吴凤听婆婆要腌鸭蛋,赶紧洗手帮忙。
大溪村腌鸭蛋先一个个洗干净了,再放在锅里煮,等锅里的水煮沸了,在锅里用小火焖二十分钟,熄火之后从鬼咯捞出来,过然后捞出过在白酒里滚一圈,然后再盐锅里再滚一圈,最后放在干净的
罐子里,密封好,过半个月打开,好吃又油汪汪的腌鸭蛋就新鲜出炉了。
几个孩子对着封好的小罐子流了几天的哈喇子。
等到天儿冷下来,老姜家自留地里的棉花苗也成熟了,前头闹蝗灾,让蚂蚱吃掉的棉花苗,家里人补上了些,前头一批棉花有些都裂开了,露出雪白雪白的嫩棉花,姜大到地里转了一圈儿,回家说过几天就能收了。
一家子欢欣不已,陈秀英刚回到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开怀不少。
这天阳光正好,一家子都下了地去自留地摘棉花,当然了小四丫才一岁多,小丫头是不能下地的,要不然就是捣乱了。
沈荷在自留地的地头上铺了块干净破布,上头放着点心水壶,让双胞胎和蛋娃儿照看小四丫,反正现在是秋天了,也不用担心蚊虫啥的,再说了有蛋娃儿这个捣蛋鬼在,他不去骚扰虫子就万幸了,按照老太太的话说,要是虫子会说话,遇见蛋娃儿这个黑小子早就哇哇叫着逃跑了,哪有功夫出来吓人啊。
老姜家一家子齐上阵,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把雪白的棉花运回家,当天下午就弹了两床柔软舒坦的新被子。
收完了棉花,地里种的黄豆和地瓜也要收了,索性一鼓作气全都收了。
今年村里不少人家都在自留地里种了黄豆跟黑豆,黄豆能发豆芽,黑豆养肾顿粥喝最补身,拿到黑市上去卖,价格很是动人。
财博动人心啊,再说了豆秸拉回来等当柴火烧,实在是实惠的很。
至于地瓜,那是村里人的老口粮了,是一村人过冬的主力粮食,吃起来甘甜还饱腹,不管是烤着吃还是磨成地瓜面都很可口,不多种些怎么行啊。
就是村里的地瓜秧子让蝗虫祸害了些,种地瓜跟种棉花不一样,还不能补种,是以今年大溪村的地瓜个头大,但是产量下降了,这让大家伙儿捶胸顿足,对着蚂蚱口吐芬芳,跺脚发誓,就等着来年夏天地里有了蚂蚱,一只只去抓回来烤了当下酒菜泄愤了。
老姜家这边儿,家里不那么忙了,崽子们又开始对着腌鸭蛋的小罐子流哈喇子。
老天不负吃货心,在孩子们日夜期盼下,总算是盼到了鸭蛋开封的日子。
沈荷摸出腌好的鸭蛋洗干净了,笑眯眯递给身边的孩子们。
蛋娃儿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啪”一声在台阶上磕了磕,蛋壳裂了,却没开,小家伙儿疑惑的“咦”了一声,挠挠脑袋瓜想不明白了,这是咋回事啊?
以前吃腌鸡蛋,在台阶上磕一下,蛋壳就裂开了,鸭蛋壳咋光裂不开呢。
黑娃儿几个也看得出奇。
没办法啊,孩子们都没吃过腌鸭蛋呢,沈荷笑了笑,拿起一个鸭蛋,用筷子把其中一头轻轻敲开,然后很容易地就把咸鸭蛋的壳给剥掉了。
崽子们看的眼睛发亮,瞪瞪瞪跑到灶房也拿了筷子来,学着奶奶的样子,轻轻一敲,把外壳剥掉,咬一口,油汪汪又香香的,果然超好吃超香。
不过这腌鸭蛋是咸的,少吃些还行,吃多了嗓子齁呴的,第二天就说不出话来。
是以老太太只允许孩子们一人吃半个,还要就着饼子吃,要想再吃就要等第二天了。
在奶奶温和的目光下,黑娃儿几个老老实实,一点儿不敢造次。
要放在以前,慈爱的奶奶说话,蛋娃儿还想撒撒娇,现在不行啦。
自从蛋娃儿第一次考试考了个不及格,老太太就让黑娃儿和大丫给弟弟补课。
两个小老师严肃又认真,许春秀还在边上纳鞋底子,看着臭小子学习。
但凡一个不认真,当妈的就是一鞋底子拍在他头上,疼的蛋娃儿呲牙咧嘴,小家伙儿这下子总算是体会到姜四背书那会儿的心酸了。
呜呜,四叔,我再也不笑你是单身狗了。
TVT。
第56章
说起来,在大溪村的一群小学渣里,蛋娃儿还不算最惨的。
这年头,乡下人家能去学校读书的大都是小男娃儿,家里当妈的都盼着自家儿子好好上学,将来去县城当个工人呢。
没错,能在县城当个工人捧上铁饭碗对庄户人家来说就是金饭碗了,啥高中生啊大学生的,这一切都是虚妄。
国家都不让考大学了,还是庄户人家上那么多学有啥用,啥也比不上能实惠养家赚工资的铁工作吃香啊。
至于女娃儿,长大既不能顶家立业,也不能给家里传宗接代,说句不好听的话,女娃儿长大了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把你好好养大嫁人就不错了,还想上学,家里没有那个闲钱!
男娃儿能上学也别笑,家里省吃俭用供你小子读书,你要是不好好学,考个大鸭蛋回来,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四丫妈顶多是用鞋底子揍蛋娃儿几下,村里有几家的媳妇儿看自家崽子不争气的模样,恨不能拿着针线笸的大头针把臭小子扎成刺猬。
就说吓人不吓人。
有好几次,沈荷在村子里走的好好的,就看见村子里当爹的脱下鞋把自家孩子揍的鬼哭狼嚎的,后面亲妈还给加油打气,看的老太太一脸懵,这是咋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孩子在学校里贪玩捣乱的,又是给老师水杯里丢虫子啦,又是回家不做作业去外头疯跑啦,反正挨揍的理由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