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她管不着,老姜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不管家里有没有条件都要送到学校去读书。
在大溪村这个小山沟沟,再也没有比沈荷这个穿越而来的老太太,更懂得读书对于一个人一生起到的重要性了。
尤其是这个年代,贫苦农家出来的孩子,要想走出大山,走出落后的山沟沟,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读书就要花钱,虽然老姜家条件不错,但架不住孩子也多啊。
孩子多,花钱也多。
这不,沈荷就扒拉起小金库来了。
还真别说,沈老太这些年省下来的钱儿可真不少。
藏钱的小藤筐子里,一叠叠的零碎钞票,压的平平整整,沈荷数了数总共三百六十五块零八毛,就是毛票也铺的平整,除此还有好些粮油布票,一对用绿绸布珍藏着的翡翠手镯,这对手镯水头很好,是老姜家上头传下来的传家宝。
沈荷上辈子见惯了好东西,这对手镯不算顶级翡翠,但也算不错了,放在后代也能卖上几百万。
不过,她可是知道的,家里的几个儿媳妇可是有人盯着这对镯子呢。
都是穷闹的。
老校长带着老师们在村里开完动员大会,正好朱公社书记下乡,看到幼时的老师,激动得不行,干脆跟老师一起挨家挨户家访。
走访到姜大福家的时候。
说话漏风的沈柳正在家里扯着孙女骂,“你个死丫头片子,反了你了!上学的都是傻子,你也想跟着变成书呆子,大傻子啊!”
“你见村里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儿了没,对,就是那个小学的校长他就是个最大的傻子,姜家老头也是傻子!啥!公社书记也有文化?
有文化有个屁用,他爹倒是有文化,解放前过的还不如咱们村里的地主婆呢!他也是个傻子!”
沈柳正骂骂咧咧,突然听到大门口有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黑成包公脸的公社书记。
“………”
沈柳老脸一僵,完,完犊子了。
第8章
公社书记叫朱建华,老朱家也算是大溪村出去的。
朱家老爷子是县钢厂的工人,朱建华六岁的时候,厂里分了房子,老朱家一家子就进城了。
后来,朱建华读书毕业了,回到家乡一步步从小干事做起,到如今成了县里的公社书记。
本来他这次下乡,除了到各个生产队关心体察人民群众的生活外,也是想到阔别已久的故里走一走,望一望,顺便再探望一下乡亲老师。
没想到,他在这里刚碰上恩师,心里的激动劲儿还没过呢,就碰上姜大福家的老太太满嘴脏话,在家里骂骂咧咧,口吐芬芳。
要是在平常,朱建华碰上几个嘴里说零碎话的老乡,听见了也全当没听见。
他也是在山沟沟里长到六岁的,知道乡下老乡说话没有那么文雅,偶尔说几句无伤大雅的话也没什么。
不过!
这个沈柳沈老太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
什么叫读书的都是大傻子?
还有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这个沈老太怎么还动辄在家里打打骂骂,这样的行径做派跟旧社会压迫人民的资产阶级有什么区别?
在自留地忙活的姜大福两口子听说公社书记来家了,赶忙摔了锄头往家里跑。
这一路上,两口子的左眼皮子就一个劲儿的跳。
李二妮就老远就看到了家门口围着一群人,里头好像还有几个穿着体面中山装的人,哎吆,这可坏了,乡下人哪里有穿中山装的啊,别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吧?
姜大福也看到了自家门口的人,夫妻俩撒丫子往家里冲。
门口围着的村民看到夫妻俩,立即给让开路,“大福啊,你俩总算回来了!”
“你家老太太说胡话,惹事啦!”
有幸灾乐祸的村民补了一句。
李二妮心里一凉,跟着丈夫挤开人群往家里走,一进院子就看到公社书记面色不善地看着沈老太。
“书,书记好。”
姜大福是个老实的,心里紧张再加天生说话就慢,一见到朱书记,嘴巴就秃噜了。
朱建华点了点头,继续冷脸对着沈老太。
“沈大娘,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教导我们要全面努力建设新中国,这第一步就是让孩子们学习文化知识,将来成为建设祖国的优秀人才,可你刚才的话是想表达什么?读书的人都是大傻子?还扯出旧社会那一套资产阶级作派,你是对党领导下的新中国有什么不满吗?”
对党和祖国不满?!
这么一座大山砸下来,沈柳老腿一软,直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朱,朱书记啊,我老婆子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沈柳怎么也没想道,她就是在家里打打孙女,顺便说上两句混话过过嘴瘾,怎么就背上这么口大锅呢?
姜大福两口子也是吓得瑟瑟发抖。
至于沈柳的孙女孙子,早就吓的藏到屋里去了。
朱建华才不管沈柳是不是这个意思。
作为公社的书记,平时沈老太在家里怎么作威作福,胡闹乱碰的,他不知道可以不管。
这次,可是沈老太自个儿撞上来的,怨不得别人!
于是,朱建华就开口道,“乡亲们,刚才沈家大娘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
大家伙儿都听的真真的呢。
尤其是学校的几个年轻老师们,本来他们大冷天的到村里来干啥?
不就是为了能让村里的孩子们有书读,将来可以改变命运?
这歌沈老太倒好,自己不开窍,还用资产阶级那一套来打骂孙女,背后编排他们校长书记,真不是个好玩意儿。
这样的资产阶级作风一定要纠正!
老校长也很气愤,他气的不是沈柳说他是大傻子,他是生气,沈柳身为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老太,对于知识文明的蔑视和亵渎。
很不幸地,因为沈柳的“资产阶级蔑视无产阶级知识文化”思想,被公社抓了典型。
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沈柳就要跟村里抓住的几个流氓混混一起,当着全村人的面各种检讨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还要每天写忏悔书,不会写就跟着画也要画出来。
于是,大溪村就经常出现这样一副场景。
沈柳耷拉着脑袋,站在村口的土台子上,跟着几个小年轻一起大声忏悔,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和批评。
村里的人就在下面指指点点。
“老王家的大小子咋也被批了?”
“这臭小子不学好,在城里偷看人家姑娘被抓了!”
“哦,那老刘家的小三是为啥?”
“这小子更不是个好的,偷摸隔壁村花寡妇的屁股!”
“嗨,这群败类!”
“革命臭虫!”
“沈家老太呢?她偷看人老头洗澡了?”
“不是,她更丢人.......”
听的人就连连摇头:“你说这老婆子,这嘴巴咋这么碎呢,惹祸了吧,真是丢人。”
“可不是。”
沈柳:“.........”
……
沈柳的事儿在村子里传开,传到沈荷耳边的时候,是许春秀挺着肚子把这事儿当笑话一样讲给婆婆听。
沈荷乍然听到这个事儿,一时还没反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老二家嘴里的姜大福他娘,可不就是原书里跟沈老太前后脚嫁到大溪村的堂妹?
在她的印象里,原主这个堂妹是叫沈柳?好像对沈老太挺不服气的。
按理说,沈老太和姜大福他娘,也就是沈柳本是同一家的堂姐妹,在娘家一块长大,又都嫁到了大溪村,本来两姐妹应该感情相厚,亲如家人才对。
可惜,沈老太和沈柳互相不待见,两人从小相比较着长大,嫁人后两家也是交往甚少。
沈荷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这老二家的整天挺着肚子,东家逛逛西家看看,没事儿就嗑瓜子跟呱呱鸟一样着说村里人的闲话。
这个毛病可不能惯。
老姜家不能养个只会嚼舌根的长舌妇。
沈荷穿了针,把粗白棉线放在嘴里扯下几股,慢条斯理道,“老二家的,这几天你都忙什么了?”
忙什么?
没忙什么啊,许春秀笑嘻嘻地,“娘,没啥啊,我这几天不是害喜,家里的活儿干不了,就在外头跟婶子大娘们说.......”
“说啥?”
沈荷淡声道。
她看着家婆冷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沈荷看了许春秀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啥话也不说,可这么看着她比狠狠骂她一顿都难受。
沈荷就这么看啊看,看一眼,许春秀的身子就矮一截子,再看一眼,她的身子就又矮一寸,最后,许春秀都快哭出来了,“娘......”
许春秀都快抽抽了,沈荷才和缓道,“老二家的,你可是个当妈的,别的不说,蛋娃儿眼瞅着就要六岁了,人都说孩子是看着父母的样子长大的,你就是这么给蛋娃儿当榜样的?
你也想蛋娃儿跟你一样,整天嘴皮子炮仗一样到处说人家的闲话?就这样,你还想蛋娃儿以后有出息?”
许春秀哪里想过这个事情啊,她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悔不当初,“娘,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去瞎晃了。以后我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我听娘的话,给蛋娃儿当个好娘!”
沈荷见目的达到了,打了个巴掌又塞了颗甜枣,摆手道,“知道错改了就好,回去吧,洗洗脸,好好休息,肚子里还有娃呢,一会儿娘让你大嫂蒸碗鸡蛋羹送你屋去,去吧。”
许春秀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心里愧疚又感动还有些甜,这还是头一回呢,她做错了事,娘没骂她,还给她吃鸡蛋羹。
娘疼她哩。
陈秀英见许春秀乐晕晕地回了屋,捂着嘴跟吴凤偷笑,“还是咱娘有办法。”
吴凤也笑,“咱娘脑子灵。”
没一会儿,出去疯玩的黑娃儿领着堂弟妹们家来了。
前头下了雪,村里的娃子都乐疯了,在外头打雪仗,堆雪人的,身上滚的脏兮兮湿透透的。
陈秀英和两个妯娌,各自拎着自家的小脏娃回屋,打了几下小屁股,又絮叨着洗手洗脚换衣裳。
黑娃儿几个换上干净衣裳,蹬蹬蹬跑到堂屋里来找奶奶。
沈荷屋子里暖和又干净,奶还笑眯眯的,几个小家伙儿可喜欢到堂屋来玩了。
黑娃儿带着几个弟妹跟沈荷问好。
沈荷见了小孙孙孙女们,心里也高兴,从五斗橱里摸出块鸡蛋糕来,笑眯眯看着孩子们吃的香甜。
中午时分,家里的男爷们都回来了。
老姜家院子里的三只母鸡也饿的咕咕咕叫。
陈秀英拌了鸡食喂了,欣喜地从鸡窝里摸出来三颗带着体温的鸡蛋。
沈荷看了,就道,给孩子们一人蒸碗鸡蛋羹吃,还有怀着娃的老三家的也送一碗去。家里的鱼也炖上两条,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这段时间,家里的鸡下蛋勤,家里的孩子们见天儿都眼巴巴地,趴在鸡窝边上看。
陈秀英笑着应了。
跟吴凤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刷锅,打了六个蛋,用小粗碗分装,放在篦子上隔水蒸。
鱼汤也炖得白白的,香浓扑鼻。
一家人喝着鱼汤,吃了玉米饼子,心满意足歇午觉。
第9章
歇了个美美的午觉,姜远山哥几个例行到堂屋问候老娘。
看沈荷精神饱满,脸庞红润,不用说也晓得老娘休息的挺好。
天上挂了个大太阳,村里的雪都化的差不多了。
姜远山拎着铁喇叭又到村里安排工作去了。
前头公社领导来村里,除了抓了沈柳这个典型之外,还在几个公社开了几个小会,下达了上头的指令,比如冬季关于公社群众的民生问题啦,还有如何督促广大革命群众共建和谐公社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上头要往大溪村下放一批知青。
姜远山作为生产队的大队长跟村里的老书记,还有一帮村干部们,要赶紧商定好,下放的知青吃住在哪里的问题。
姜远山就挺头疼。
别看大溪村生产队人户多,可是住的地方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这村里的人家,生娃多的一家七八个娃,生娃少的也要两三个娃,加上家里的老人妯娌小姑子小叔啥的,家家户户住房都紧张,谁愿意去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给知青住?
要是建房子吧,村里就得抽出壮劳力来,又是上山找木头,又要去河滩上挖石头的,这村里人不能白干活儿,大队上还要自个儿掏腰包给干活的记工分。
更别说城里来的知青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娃子,不会干活不说,还个个的毛病事儿不少。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大溪山生产队的干部们是真不乐意接。
不接也不行。
前头朱书记可是慷慨激昂开了动员大会的,“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批热血沸腾的知识青年要到我们这里来,他们怀揣着知识和梦想,..........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一份子,务必要让我们的知识青年们感受到温暖如春,亲人般的温暖........”
得了,亲人般的温暖......
村里的老书记吧嗒吧嗒抽了会烟袋子,村干部们在烟雾缭绕中达成了共识,坚决支持党和祖国的一切安排,村里没有房子,就动员大家,给即将到来的知青建房子!
事情安排下了,建知青点的地址就好选了。
村里多的是无人的宅基地,最后姜远山在村里选了一块以前五保户老房子家的宅基地。
村里人听说了这事儿,都到老房子附近看热闹。
黑娃儿自然是闲不住的,也带着弟妹们去看。
老五保户家的房子跟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低矮的泥巴稻草房,因为多年无人住了,几间房子连带着院墙都塌了一片,只剩下一道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木门。
不过,院子里有水井,也有泥搭好的灶台,院子也够大,虽说灶台落满了灰,但清扫一下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