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凤推开门，刚在院子里站定，拿着毛巾刚想打水洗脸，灶房里猛然钻出个黑乎乎的人影儿，吓的她差点儿喊出来，那个黑影儿先嘿嘿笑着说话了。
“三弟妹起这么早啊？”
听这声音儿，是二哥？
没办法天太黑了，吴凤还有点儿近视眼，她眯着眼儿试探着开口，“二哥你咋也起这么早啊？”要知道往常大哥跟二哥都是六点多啊，快吃饭了才下炕的。
当然了不光是姜大哥俩，大溪村的男爷们儿都是这个点起，家里烧饭的活儿是媳妇们忙活，村里的男人负责卖力气，在家里那就是酱油倒了也不扶一下的，姜大哥几个还是很勤奋的，在家里又是干活又是帮忙孝敬老娘。
姜二不好意思说自家媳妇财迷一巴掌把他薅起来的，只能跟吴凤打哈哈，说他是起来帮四丫妈忙的。
吴凤就感叹，二哥真是好男人。
正好许春秀抱着一捆柴火从后院过来。
啊呸！
个家伙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老姜家的早饭一向是三个儿媳妇轮流忙活的，今个儿是老二家的负责早饭，是以陈秀英这个大嫂起的晚了些，等到她出门的时候，家里的灶房已经蒸汽满满，许春秀揉好了面，蒸了一锅荠菜窝窝头，撒上些盐巴跟白糖，汤是鸡蛋青菜粥，老太太最喜欢吃了。
吴凤在灶膛前烧火，陈秀英麻溜儿洗脸漱口，洗完手撸着袖子进了灶房，妯娌仨打了招呼，揭开锅盖看熬的鸡蛋粥笑，“今早上吃这么好呀。”
“娘喜欢吃荠菜窝窝头呢。”
“可不是。”
早上六点半，一家子热热闹闹都起了，老太太屋里也有了动静，沈荷刚下了炕，拿着梳子梳头呢，姜大哥俩一个端着脸盆，一个拿着毛巾，颠颠儿进门伺候老母亲洗脸，“娘，早上刚烧的水，还温着呢。”
“行，放在这吧。”
老太太慢悠悠梳着头，早上她习惯梳一百下头发，这样可以滋养头发，调和气血，对上年纪的老人有好处。
两个好大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一家子吃了饭，姜大几个照例还得下地，这也是昨天一家子商量好的，摘桂花这事儿不能引起村里人的注意，一家子只能悄悄去摘。
好在现在地里没啥活儿，大家伙儿上午十点半就下工了，到了下工的点了，姜大吹了哨子，社员们扛着家伙三三两两往家走。
干了一上午活了，也是累了，回家躺着睡一觉多美啊。
大家伙儿回了家睡觉的睡觉，做家务的做家务，谁也没注意到大队长一家子，个个拿着大筐子悄咪咪到了后山。
半个小时后，老姜家一家子又扛着大筐子从小路回了家。
一回到家，一家子就忙活起来了，沈荷在家中坐镇，陈秀英妯娌仨按照婆婆教的，忙着把摘掉桂花的树梗和杂叶，放在筛子里淘洗干净。
姜大兄弟俩跟崽子们毛手毛脚的，也想舔着脸过来帮忙，让老太太一巴掌拍走，只能在边上打水干粗活。
“娘，这桂花糖是这么洗不？”
吴凤头一次干这个事儿，手上还有些摸不准，问的就多了些。
老太太瞅了瞅，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样，别用手揉也别捏，稍稍用手翻一下花上的脏就能让水冲走了。”
吴凤听的可认真，一下一下的筛着桂花上的浮尘。
陈秀英把洗干净的桂花放在大碗里用盐腌十分钟，等到桂花腌好了，捞出来沥干水分，在盆里按照一定的比例，撒上白糖搅拌均匀，放在锅里蒸二十分钟，然后装入消毒好无油无水的空罐子里，等到罐子里的桂花糖冷却之后，密封好就可以拿去卖了。
以前老姜家自个儿做的桂花糖，要密封好放在阴凉处七天才能吃，那是干桂花糖，自家吃的嘛，是早是晚都没啥事儿。
现在不一样了，家里这桂花是要拿到县里去卖钱儿的，哪能等上七天啊。
老太太就换了个法子，在锅上蒸出来的桂花糖可以立马吃，也不耽误家里的事儿。
大家伙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做好了十五罐桂花糖，用盖子密封好，这才有功夫去烧火做晌午饭。
崽子们眼巴巴瞅着桌子上的桂花糖，忍不住舔嘴巴。
“哥，你说咱家的糖能卖出去不？”
“能，一定能，奶做的桂花糖天下第一好吃。”
黑娃儿小哥哥拍着胸脯，很有胆量为奶奶的桂花糖做保证。
大丫也带着妹妹们也是老太太忠实的小迷妹，“对，奶做的糖最甜了。”
“奶的糖糖最棒！”
四丫挥舞着小胖手，那小气势可是很能唬人的。
蛋娃儿听了连连点头，“对，奶超级棒。”
崽子们在屋子里叽叽喳喳，许春秀从边上路过听了忍不住就笑，这群小家伙儿还能是喜欢娘。
现在天儿冷了，也不跟夏天一样吃个凉拌菜啥的就糊弄了，晌午就吃些热乎的，陈秀英妯娌仨打了锅杂面的疙瘩汤，用的是自家熬的猪肉，葱花爆的香，还切了一盘赵老太前头送来的咸猪肉，一口疙瘩汤一口咸猪肉吃的分外满足。
吃了晌午饭，姜二就背着装着桂花糖罐子的背篓去了二大爷家，里头还装着一斤小米，是老太太给赵老太一家子的。
老太太在门口目送着姜二走远了，才回了家。
没办法，为了不让村里人觉出事儿，只能让老二一个人去县上，本来许春秀想跟姜二一起的，姜二没答应，他说自个儿去的话没有那么惹人注目，要是夫妻俩一块去，下午村里人看见了就不好说了。
下午一大家子去上工了，沈荷在家里拾掇菜园子，现在天虽然凉下来了，菜院子里的青菜还是绿油油的，浇水锄草也是不能耽误。
老太太在菜院子里忙活，家里鸡窝里的鸡咕咕咕叫了，二丫领着三丫牵着四丫，小姐仨嘀嘀咕咕，撕了家里做饭剩下来的白菜叶子往鸡窝里丢，看着鸡窝里的鸡扑棱着翅膀过来抢，忍不住嘎嘎笑。
”奶，鸡妈妈吃菜菜啦。“
四丫如今最喜欢跟着两个姐姐一起，在家里喂鸡喂鸭子的，或者是跟着奶奶在边上看小人书，二丫跟三丫也是懂事的很，知道奶奶忙，双胞胎就带着妹妹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玩，时不时还能帮着老太太干个小活儿。
老太太看着孙女们乖巧的小模样，乐呵呵开口，“嗯，鸡妈妈吃了菜，咱们四丫就有鸡蛋吃喽。”
二驴子如今已经长成一条威风凛凛的成年猎犬了，这家伙儿跟大黑一样很通人性，平时除了去外头打猎，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乱叫。
就是不愧是老姜家养大的，二驴子就跟姜大几个一样，就喜欢粘着老太太，大约是老太太从小带大的吧，没事儿就喜欢爬在老太太附近守着，碰到不喜欢的人，才会呲牙咧嘴的表现的凶悍一些。
前头沈柳鬼头鬼脑跑到老姜家附近转悠，就差点儿让二驴子给咬着屁股，吓得这个老太太哇哇叫着跑走了。
一家子在家里盼啊等的，下午六点，终于把姜二给盼回来了。
姜二满脸兴奋，看样子真是赚着钱了。
第76章
现在天都黑了,姜二去了县城大半天还没吃饭呢。
家里晚上炖了肉菜，早上蒸的荠菜窝窝头热了之后,熬了一锅金黄的小米粥，一股脑儿全端上了桌。
姜二也是真饿了，一边儿大口吃饭一边把今个儿下午发生的事儿跟家里人讲。
下午出发的时候，姜二还在路上犯嘀咕，想着到了县城桂花糖卖不出去咋整，就卖几瓶就卖不动了咋办,不过想了这些他又想这也没啥，反正是自个儿家里做的，就像娘说的,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家里没投入啥大资金，这算是生活的一个尝试，能赚到钱当然最好，赚不到钱也没什么,就当是人生的一次体验了。大不了再从县城背回家，留着一家子吃就行了。
娘做的桂花糖香甜着呢,别人不吃他自个儿吃！
嘿嘿,把这些事儿想明白之后，姜二释然了，颠颠儿赶着毛驴车往县城走。
到了县城,姜二按照前头说好的,直接去了柳树胡同,赵老太早就在胡同口等着了,老太太带着姜二把毛驴车停好了,揣着桂花糖出了院子。
柳树胡同在县城里算很一般的胡同，这里头住的大都是县城没啥钱的人家，这里头的老太太烧菜就是用棉花蘸一点油抹在锅里，那个会过日子啊，想从这群老太太手里抠出钱儿来那是别想了。
但是街对面的秋水胡同那住的可都是钢厂家属，要问清水县哪个工厂最有油水，那一准儿是机械厂跟钢厂了，国营大厂啊光是学徒工资都比其他工厂高好几块，更别说秋水胡同还有不老少双职工，有钱有票的老太太可是不少。
是以赵老太都不带犹豫的，直接领着姜二直奔街对面的秋水胡同。
老太太两人在一个四合院石狮子大门口停下，敲了敲四合院的大铁门，没几秒就冒出了个穿红夹袄，牛皮鞋，头发银白脸色红润的老太太。
这一身打扮，一看就是钢厂退休享福的老干部。
姜二就有些难受，想让老母亲也住在这么敞亮带暖气的大院子里。
“是赵家妹子啊？啥事儿啊？”
“前头说的糖来货了。”
赵老太给了一个眼神儿，姜二就把揣着一罐桂花捧出来笑道，“阿姨您尝尝，自家做的桂花糖，保证干净好吃，您尝一口贼拉甜！”
说着就给老太太递了过去。
那老太太一听，哎呀了一声，说自个儿就盼着吃这一口呢，拿出老干部的劲儿来，带上黑框老花镜儿，仔细用筷子挑了一下尝，“嗯，是甜，蜜蜜的甜儿，多少钱儿啊？”
姜二伸出一根手指头，“阿姨，一块儿一罐。”
小本生意呢，一块钱一罐那是一家子在家里商量好的价格，要是老太太觉得贵价格还能讲一下。
谁知道老太太听了点点头，“哦，倒是不贵，给我来三罐儿。”
说着老太太就利落掏钱儿买了。
接下来老太太往胡同里唤了一声，“老姐姐老妹妹们来好货了。”
这话一出，秋水胡同好几家人家都蹿出几个白发的老太太来。
“啥好货啊？”
“给我瞅瞅儿。”
“哎吆喂，总算是有好货了，我老婆子手里攥的钱儿都没地儿花了。”
一群老太太呼啦啦围了上来，没一会儿十五瓶桂花糖就一扫而光了。
筐子都空了，其中几个老太太还扒拉着往里头看。
“没东西啦？”
“没啦，真没了。”
“明个儿还来不？就这几瓶不够分哩。”
姜二忙着数钱儿，随口问，“阿姨咋不够分呢，你刚才可买了好几瓶。
那个老太太是苏州人，说出话来就带着吴侬软语的调调儿，“哎呀，这点儿咋够，我老婆子可是有三个孙子四个孙女五个外孙子的啦，不够的啦。”
姜二：“.........”
一下子就赚了十五块钱儿，姜二赶着毛驴回家的时候都觉得自个儿有些飘，这可是县城工人半个月的工资呢，他一天儿就赚来了？
别怪姜二小家子气，他就是个普通的乡下汉子，一天天的在黄土地里弓着腰卖力气赚那毛头巴脑的几毛钱，就这么一点点攒起来这就是一家子吃穿用度的嚼用。
不光是姜二觉得自个儿飘，这会儿老姜家一家子看着炕桌上放着的一块两块的一沓钱，也觉得跟做梦一样。
许春秀揉揉眼，再揉揉眼，还是觉得不真切，于是她决定实验一下，嗖一下抓了姜二腰间的软肉掐了下。
姜二嗷的一嗓子嚎了起来，惨兮兮捂着腰跳，“我都赚钱了干啥还掐我？”
四丫妈不好意思笑，“哎呀，这不是我觉得自个儿像做梦嘛。”
姜二：.........
所以你就来伤害我？？？
好大儿还想凑到老母亲身边儿卖惨呢，沈荷摆摆手笑眯眯道，“行啦，老二累了一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姜二就可感动，觉得还是娘关心他，爱护他，他就是娘的好大儿。
姜二颠颠儿回屋去了，压根儿没想到这是老母亲嫌他腻歪把他支走了。
家里赚了钱了，大家伙儿都满心欢喜。
老太太把今个儿赚来的十五块钱分成了五份儿，一房各得三块钱，姜四虽然不在家，也没帮着家里做桂花糖的，但是家里用的空罐子大都是小四花钱买的罐头空回来的啊，这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所以合该有他的一份钱。
对于这个决定，陈秀英妯娌仨完全赞同，大家都是一家子赚了钱当然要一块分了，再说了娘也说的对呢。
手里赚着分来的三块钱，妯娌仨都要笑开花了，说起来这几年各房也攒了不少钱了，少的也有几十块钱了，这三块钱还真不算啥，可是这不一样啊，这是一家子共同努力得来的，意义非凡啊。
妯娌仨攥着钱回了屋，瞅瞅男人崽子们都不在屋里，放心把藏小金库的小手绢翻出来，郑重的把三块钱放进去，这就是今个儿的报酬啊，心里忒透亮啊。
堂屋里，大丫领着三个妹妹在炕上玩，黑娃儿跟蛋娃儿两个黑小子正对着沈荷拍着小胸脯，“奶，明个儿我俩就到后山去摘桂花回来做糖，卖了钱全都给奶奶。”
老太太就笑，你们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读书能明理晓世，书里面的学问大喽。
小哥俩猛点头，表示一定听奶奶的话，将来考出去让奶享福。
老太太笑呵呵，“好，奶等着。”
崽子们笑嘻嘻。
这天晚上晚上，四丫妈抱着自个儿的小金库做个甜蜜蜜的好梦，姜二躺在炕上，头一次没睡着觉，他这次去县城做买卖，真是长见识了。
以前去黑市卖鸡蛋鸭蛋的，那赚的钱远远没有今个儿赚钱这么带劲，黑市上来买东西的吧，买东西都是一分一厘的计较，赚的都是辛苦钱儿。
他还以为县城也就那样，买东西跟乡下人没啥分别，月月拿工资也过的辛苦。
今个儿他是知道了，县城里的钱还真好挣，看看秋水胡同那些干部老太太住宽敞的四合院，穿皮鞋喝牛奶，手里赚着钱都抱怨没出花，这样的好日子才是娘应该过的。
努力啊，为了娘，为了媳妇孩子，他得好好努力啊，一个男人就得好好打拼啊。
第二天一早，姜二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许春秀睁眼的时候，一摸边上的被窝儿早就没人了，还凉了，这家伙儿干啥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