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夏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执着:“卫山哥,不管你受了什么伤,我都不在乎。”
沈卫山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在郑红夏脸上,说得更加直白:“你嫁给我,得独守空房。”
沈卫山的目光波澜无惊,语气平静如水,可这话听在郑红夏耳中就像一个惊雷炸在她的头顶。
郑红夏片刻失神,随即满脸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祈求一般问:“卫山哥,你骗我的,是不是?”
小时候两家住在一个大院,她总是缠着他,他嫌烦,也没少编瞎话把她赶走。
沈卫山用手指弹了弹烟灰:“你觉得呢?”
不,不可能的。郑红夏心有不甘,也不愿相信。
可又有哪个男人,愿意拿这种关乎男人声誉的大事来开玩笑呢。
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郑红夏眼中满是心疼和怜悯,忍不住落下泪。
她的卫山哥,真的是太可怜了!
可她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总不能守着一个不能……的男人过一辈子吧?
郑红夏咬着嘴唇,纠结不已,万分为难。
沈卫山默默抽着烟,也不催促。
“卫山哥,对不起。”许久,郑红夏下定决心,哽咽着开口:“这辈子,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不怪你,是我的问题。”沈卫山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明天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好。”郑红夏强忍着哭意:“爷爷那里,我去说。就说,就说,是我看不上你。”
沈卫山微颔首:“多谢。”
“卫山哥,以后,多保重。”郑红夏呜咽着跑走了。
沈卫山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碾灭,转身走出院子,上了吉普车,扬长而去。
再次从百货大楼出来,沈卫山和司机两人手里都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
“首长,咱们去哪儿?”司机发动车子。
沈卫山:“先去双山县接个人,之后去龙湾镇榆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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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一锅香糯的大米粥,林向美全身都暖和了起来,靠坐在炕边懒洋洋地看着弟弟妹妹。
甜甜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满足又幸福,抱着已经吃得精光的碗,伸着小舌头转着圈地在舔碗里沾着的米汤。
林望星吃得打了饱嗝,却也把空碗捧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看着他们,林向美嘴角弯弯,忍不住笑了。还怪可爱的。
可笑完,又忍不住心酸。两个孩子这是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来,把碗拿来,姐姐洗碗。”林向美笑着伸出手。
“姐,我来洗。”林望星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把林向美的碗接过去,顺手又把甜甜的碗也拿走了,一起放进炉子上温着水的锅里。
甜甜舔得正开心,碗却突然不见了。小姑娘一愣,小嘴扁了扁,耷拉着小脑袋委屈巴巴,奶声奶气:“还没舔完呢。”
那可爱的小模样把林向美萌得心肝一颤,伸手就把小姑娘抱进了怀里:“甜甜乖,让哥哥洗碗,洗完了咱们去找二哥好不好?”
“找二哥!”甜甜一听,拍着小巴掌,露出了一口小奶牙。
林望星眼睛也一亮,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林向美观察两个孩子的神情,心中也不免对那个还没见过的弟弟有些期待,隐隐地还有一丝忐忑。
林向光,今年十四岁,在龙湾镇上念初中。
按书中所讲,林向光天生骨子里带了一股狠劲儿,长大以后是个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的亡命之徒。
不过现在还只是个一边努力读书,一边找各种机会偷摸赚钱贴补家用的好孩子。
林向光平时住在学校,每星期回来一次。林向美刚看过墙上的日历,知道明天晚上他就会回家,可她等不及。
在书里,就在她大哥的抚恤金送到的前一天,这孩子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被送去农场劳造。
因为长得漂亮,在农场里被变态老光棍欺负,愤而反抗,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那以后,这孩子再也没机会上学,从农场出来后一直在社会上晃荡,这是他走向不归路的开端。
可不管这孩子在外面多么十恶不赦,多么让人闻风丧胆,但他对家里的兄弟姐妹却是一百分地维护,千万分地好。
这样好的弟弟,林向美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就去见他,把他带回家来,一定要躲过那次被抓。
第4章
外头天寒地冻,林向美给甜甜和林望星穿得尽可能暖和,自己也裹得严实。
又把在炉子里烤熟的土豆在地上磕了磕,把灰磕掉,找了两张纸包好往棉袄口袋里一揣,几人就出了门。
林向美先去正屋,找林老太太要钱。
“奶奶,大娘,我头疼,胃也不舒服,给我点儿钱,我去镇上诊所拿点药。”林向美说。
“啥玩意?”还没等林老太太说话,林老大媳妇先炸了,把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啪啪往炕上拍:“你个败家鬼,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一点头疼脑热就要去拿药!”
林老大家的大儿媳妇先头被林向美敲跪在地上,正憋着一肚子火,也跟着讥讽:“呸,能打能抢的,这像不舒服的样?”
“就是,赔钱货,败家玩意儿,米缸少了那么大一块。”
……
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热讽,都在给林老大媳妇帮腔。
而林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行,我的病可以不看。”林向美也不气,回手拉过林望星,把他生了冻疮的手和耳朵给众人看:“可望星每天出去捡粪,还要捡柴火,手和耳朵都冻坏了,我要给他买冻疮膏。”
林老大媳妇一听更来气,往地上呸了一口:“林向美,不是我说你,一个没人要的野崽子你当他是个宝,还买药,没钱!”
一句“没人要的野崽子”,本来抱着烧火棍,小身板挺得笔直给姐姐壮势的小男孩,瞬间佝偻了,脑袋耷拉到了胸口。
林向美看得心里一揪,从林望星手里把烧火棍拿了过来,抡起来猛地往木头炕沿上一砸:“给我闭嘴!”
“嗙”地一声,再加上这一声带着森冷寒意的怒喝,吓得一屋子人一个哆嗦,齐齐看向林向美。
林望星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目瞪口呆看着姐姐。
姐姐,这是因为大娘骂了他,在为他发脾气吗?
可姐姐以前不都是告诉他别介意这些话,就当没听见吗?
甜甜吓坏了,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姐姐又要挨打,小胳膊死死抱着林向美的腿拼命往外拽,呜呜小声哭:“姐姐快走!”
林向美冰冷着脸:“我把话放这,从今往后,我再听谁说一句望星的坏话,我林向美跟她拼命!”
林向美纤细单薄,声音也不大,可目带寒霜拎着烧火棍往那一站,没人怀疑她刚才说的话,这是个真会拼命的。
被林向美震住,屋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林老大媳妇才反应过来,两手拍着炕,泼妇一般又哭又嚎:“妈,你可瞅瞅,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向美懒得再听,带着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甜甜和呆呆愣愣的林望星转身出门。
意料之中,一分钱没拿到。
她压根就没指望能要到钱,但她必须得去要,而且明天也得去要。
一分钱要不到,才好闹分家。这乌糟糟的大锅饭,她是一天都不想搅和了。
从榆树村到龙湾镇,八里路,四公里。
冰天雪地,路滑难走,可三岁的甜甜懂事得让人心疼,愣是不让抱,迈着小短腿,跟头把式地一路摔一路走。
林向美怕她冷,就由着她自己走。过了一会儿,见她实在迈不动腿了,强行把她抱了起来。
“姐,我来背。”林望星伸手去够甜甜。七岁的小男孩,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却总是抢着干活。
林向美没让,看了一眼他一直拽着的烧火棍:“望星,你为啥带着烧火棍?”
“姐,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你能教我吗?”林望星仰着脑袋不答反问,一双黝黑漂亮的眼中满是崇拜和期盼。
果然。林向美忍不住笑:“行,等回家找个趁手的棍子,姐教你。”
林望星黑红粗糙的小脸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扫刚才因为那句“没人要的野崽子”带来的懊丧和不安,欢呼一声,拽着烧火棍在雪路上滑着跑。
“慢点,别摔了!”林向美笑着喊,抱着甜甜小心往前走。地滑,这幅身子又弱,走得缓慢。
走一气,歇一气,终于到了镇上。林向美把甜甜放了下来,甩着发酸的胳膊,站在路边喘气。
别看甜甜这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可抱了几里地,也是够沉的。
一辆吉普车从远处而来,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
车轮卷起雪粒迎面扑来,林向美背过身去,把甜甜和林望星护在怀里。
见惯了川流不息的车流,并不觉得一辆老式吉普车有什么稀奇。
可小甜甜却把小脑袋探出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姐,大车车!”
“军车,那是军车!”林望星也很兴奋。
军车?林向美回头去看,见吉普车已经开上了她们来时的路,忍不住心里一个咯噔。
据她所知,整个榆树村就她哥林向晨一个当兵的,这个时候,一辆军车往她们村方向开,难道是……
来不及细想,林向美拔腿就去追那辆吉普车,边跑边挥着胳膊喊:“停下,停下!……”
地上有积雪,土路两边都是堆满了积雪的壕沟,车子开得缓慢。加上林向美反应得快,车子并未开出去多远。
很快,司机从倒车镜里注意到了林向美,对着车后排左边闭目养神的沈卫山开口:“首长,有个女同志在追咱们车。”
“追车?”还不等沈卫山睁眼,坐在右边的顾学武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推了推沈卫山:“卫山,真是个女同志。”
沈卫山睁眼:“停下,看她什么事。”
“是。”司机踩了刹车,车轮压着雪嘎吱嘎吱,缓缓停下。
林向美跑得气喘吁吁,不过好在吉普车停了下来。
她也顾不上等身后也跟着跑过来的林望星和甜甜,跑着到了车跟前。
“同志,你有什么事吗?”年轻的司机打开车窗探出头问。
林向美:“同志你好,我想问问,你们往这条路上开,是去榆树村吗?”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沈卫山,见他点头,转头答:“对。”
还真的是。难道今天就是来送抚恤金的?不是还有几天,怎么提前了?
林向美满心疑惑,非常想直接开问,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知情,斟酌了一下,谨慎开口:“是这样,我们家就是榆树村的,我哥也是当兵的,我想问问你们认识他吗?”
“我哥叫林向晨。”林向美见司机又回头往后看,连忙补充。
坐在吉普车后排座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齐齐伸手开车门。
见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林向美猜到这有可能就是他哥的战友,忙上前问:“同志,你们认识林、向晨吗?”
当林向美看清高个男人的长相时,愣了一下。这人长得,可真像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沈卫山关上车门,看向身板纤细,还不到他肩膀高,穿着一身花棉袄,头上裹着一条红色头巾,把手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搓手的漂亮女同志。
沈卫山目光幽深,盯着林向美的脸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林向晨的妹妹,林向美?”
第5章
“我是林向美,同志你认识我哥?”林向美问。
“姐姐!”甜甜迈着小短腿终于追了上来,一把抱住林向美大腿,偷偷观察姐姐面前的两个人,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戒备。
林望星提留着烧火棍紧紧挨着林向美站着,可目光却被吉普车的轮子吸引过去。
林向美揽住甜甜和林望星:“这是我弟弟妹妹。”
沈卫山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说:“先上车,找个地方说吧。”
“那个……”林向美犹豫了一下。
虽说这个年代坏人少,就算是坏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开着军车到处招摇,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方三个又高又壮的成年男人,而她这边一个弱女子加两个孩子,武力值悬殊太大,还是谨慎点儿好。
看出林向美的犹豫,沈卫山解释:“我是沈卫山,我和你哥哥林向晨是战友。”
沈卫山?林向美一愣。这人不光和她认识的人长得像,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
不过转瞬想到写这本书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能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再冲这个名字,林向美决定相信他:“沈同志你好。”
“上车吧。”沈卫山往后让了让,拍了拍自打下车就一直盯着林向美看的顾学武:“坐前面去。”
顾学武回神,对着林向美热情伸出双手:“林同志你好,我叫顾学武,也是你哥哥的战友。”
林向美伸出一只手跟他轻轻握了握:“顾同志你好。”
沈卫山看着握在一起两只手,微微蹙了下眉,打开车门:“先上车。”
“哎,好。”林向美先把甜甜抱上车。又把林望星手里的烧火棍拿下来放在座位下,让他也爬上去,随后也上了车。
并自动自觉带着两个孩子往里挪,给沈卫山让出了地方。
沈卫山本想绕到另一侧上车,见几人已经挪了过去,也没再费事,坐好吩咐司机:“找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