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哈塔恩。”他随意地捋了一把掉到脸侧的黑发,带着某种见鬼的性感,不管是声音还是动作,“我是来邀请你们参加‘宴会’的。”
这是克莱尔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意识到美貌也是一件有力的武器。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对方的肉.体所吸引。
还是那句话,真他妈的见鬼。
“你不高兴见到我吗,克莱尔。”哈塔恩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和之前不一样,那双紫色的眼睛虽然充满魅力,但实在是缺乏温度,狭长的瞳孔透着阴冷的气息,“我可是……期待已久呢。”
这就是有一个多变的伴侣的坏处了,你根本不知道下一个世界的他是怎么样的。
克莱尔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来到哈塔恩的面前。
她伸出手,按住对方的后脑,黑色的发丝从她的指缝间滑过。哈塔恩任由她动作,哪怕对于他来说,脑袋依然是一个要命的弱点。
属于人类的手掌摁着他的弱点,态度不怎么强硬,但哈塔恩也没有想着挣脱。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克莱尔,直到那张美艳逼人的面孔贴近了自己,呼吸轻轻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最后……没有吻他,他本来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个吻,就像他记忆里的那样,结果却是一个恶作剧似的咬。
哈塔恩伸出腥红的舌尖,缓缓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真好,克莱尔。”他弯起眼睛,笑意却没有触及眼底,像是烈火烘烤的浮冰,很快就融化在了紫色的汪洋里,“我喜欢这个见面礼。”
克莱尔松开了他。
“你会救人吗?”她问。
哪怕神孽——不乏有人将之当成邪神膜拜——是一种由黑暗力量凝聚而成的生命体,他们的威能应当也接近神明,更何况他还吞噬了至少两个神明的权柄,虽然是非常虚弱的神明。如果借助他的力量,或许可以抑制黑鸦的同化。
哈塔恩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如果你给出的报酬能让我满意的话。”
“你在找角斗士,是不是?我可以替你出席宴会。”克莱尔说,“现在,救他。”
“我从来不当失败者。”
克莱尔笑了:“我不喜欢话说得太满的人,那会显得很愚蠢。”
哈塔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再言语,沉默地走到贝多瓦身前,后者已经把黑鸦放到了地上。
不管一个恶魔要如何救人,但总归不是让病人在别人背上就能完成救治的。
哈塔恩伸出手,红棕色的鳞片从他的指尖次第翻起,眨眼间就长满了整条手臂。贝多瓦离得最近,他能看见在鳞片与鳞片的缝隙里,一只又一只的鲜红眼球睁开了混浊的视线,像是有意识的寄生虫,肆无顾忌地在无法摆脱它们的宿主身上发出叽里咕噜的嘲笑。
但这些眼球消失得也非常快,等克莱尔走过来的时候,那条手臂已经变回了那条正正常常的恶魔手臂,怪异、狰狞,散发着邪恶的气息,但……没有异样。
哈塔恩蹲下了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把自己生长着尖锐指甲的五指插进了黑鸦的心脏处,没有血流出来,因此旁观的贝多瓦只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荒谬感。等到他把手抽出来时,从黑鸦的耳鼻之间流出的黑雾已经不再逸散,而是在某种无形的牵引下回归黑鸦的体内,像是在重复奇怪的循环。
“你和……进化者约定了见面,不是么。”哈塔恩站起身,手上的鳞片褪去了,他的手又和人类别无二致了,“我对救人类不擅长。”
不用克莱尔示意,贝多瓦已经很有眼力见地背上了黑鸦。
“过来吧,客人们。”
哈塔恩向前踏出一步,四周的景色就从蛮荒的平原变成了黑色的宫殿,滚烫到足以融化恶魔的岩浆在他们脚下流淌,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没有丝毫炽热的气流冒出。而在高耸的城墙外,岩浆冲天而起,岩屑、没有融化的恶魔尸骸混着剧毒气体混杂在其中。
这是一座属于大恶魔君王的宫殿,它建立在无时无刻都处于喷发状态的火山口,足以让一部分没有实力的宵小望而却步,也能把宫殿里的“客人”逃离的计谋与脚步烧成灰烬。
“‘宴会’将在三日后开始。”哈塔恩对克莱尔笑了一下,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没有什么叫人难以抵挡的真挚情绪从面具下迸发出来。他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恶魔,蔑视那些使人变得懦弱的情感。
他讨厌精灵,讨厌爱情,也讨厌脆弱的人类。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克莱尔。”
他说。
*
不得不说,哈塔恩的确是一位非常大方的恶魔君王。
他慷慨地允许了宴会的客人们使用这座偌大宫殿里的每一处房间,恶魔仆从们像是宫殿阴影里的幽灵,安静而温顺地等待着客人们提出自己的要求。
(“任何要求。”哈塔恩笑眯眯地强调了一遍。
恶魔对待欲望的态度非常坦诚,在他们眼里,□□就和呼吸一样自然且不需要遮掩,克莱尔不得不怀疑他的强调别有暗示。)
克莱尔打开房门,一名雄性恶魔正守在她的门口。
“您有什么需求,客人?”恶魔仆从的穿着暴露,脸也是很符合人类审美的英俊,“我将为您服务。”
克莱尔狐疑地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是哈塔恩故意安排的。
恶魔的脾性贯来是捉摸不透的,尤其是……一个,额,雄性魅魔。
这也是那些不知来处的声音告诉贝多瓦的,它们似乎知道很多,但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任由无意义的呓语填充其中。
不论如何,克莱尔至少搞清楚了为什么在面对哈塔恩时,她会感受到一种该死的吸引,而且是非常单纯的肉.体的吸引。
不过,作为恶魔君王,哈塔恩显然可以限定被吸引的对象,她确认过,只有自己才莫名其妙地觉得他性感到值得进行另一种方式的爱情探讨,其他人只有面对可怕强者时的后怕与压迫。
“告诉哈塔恩,我有一位客人将于近日拜访,希望他不要自作主张地帮我拒绝,如果他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倒数的笑料的话。”克莱尔露出不带感情的微笑,“还有,我不喜欢看见一个袒胸露乳的男人,除非他是一个死人。”
门关上了。
恶魔仆从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哈塔恩的身影从他身后的黑暗里缓缓显露出来,紫色的虹膜闪着幽幽的冷光,仿佛一个扼住猎物咽喉的诡谲魅影。
他也是一个雄性魅魔,同类之间带来的压迫感更甚,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灵魂里。好在除了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他没有任何一处肢体触碰到克莱尔,魅魔天赋里鬼魅一般的性吸引力对她而言根本无用。
但哈塔恩知道自己是不同的那一个,他能察觉到克莱尔看着自己时过于热烈的目光。
她被自己吸引了,毫无疑问。
这个发现让哈塔恩的心情愉悦了一些,所以这位暴虐的君王宽容了恶魔仆从自作主张的小动作,尽管在上一刻,他还想要撕碎对方的身体,让这个恼人的同类用死亡明白觊觎别人的珍品是多么的愚蠢。
“你可以滚了——滚出去,把她的客人接回来。”哈塔恩傲慢地吩咐,“他叫威尔洛斯,一个进化者。”
在听到“进化者”这个词时,恶魔仆从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好在他牢记自己的身份,毫不迟疑地用恭顺的姿态回答:“我知道了。”
血腥之神亲手阻断了恶魔成为进化者的可能性,祂把所有恶魔困在自己的眼皮下,像是亲手为他们筑起囚笼的高墙,然后把两条路摆在了他们的面前:要么死,要么成神。
进化者们于是抛弃了恶魔,彼时的他们无力与一位神明叫嚣。后来,恶魔们逐渐遗忘了所谓的进化之路、所谓的进化者,末日论于恶魔而言太过不痛不痒了,毕竟在很多人眼里,恶魔的世界就像是现实的末日。
放纵和享乐才是恶魔的天性,他们的眼里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一天。”哈塔恩说,“一天后,我要看见他。”
他的要求着实太冷酷了,恶魔仆从怀疑他甚至连威尔洛斯是否来到这个位面都不知道,但恶魔仆从不敢提出质疑,因为他知道,这是哈塔恩没有明说的惩罚,惩罚他试图引诱那个人类。
“如您所愿。”
恶魔仆从深深地埋下头。
低级魅魔的身影消失了,哈塔恩于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的繁复花边,随着他的动作,衬衣上的暗纹也若隐若现,敞开的衬衣更是露出了更多的胸腹肌肤。
哈塔恩随手扣了两枚扣子,鼓胀的肌肉撑着衬衣,细腻的面料勾勒出暧昧的轮廓。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克莱尔就在房门的另一侧,不过他不想敲门、也不想见到她,假如他还是那个蠢笨的精灵化身的话,他一定很愿意那么做。
哈塔恩后退一步,长靴的鞋跟踩到幽暗走廊的阴影里,整个人的身影就像受热的黄油一样快速融化、消失。
走廊上用于照明的幽蓝色烛火微微跳动了两下,这种以恶魔之血作为燃料的火焰是活的,但它就像什么都没发现那样,毫无异样地燃烧着。
轻蔑之血
“尽管按照传统——血腥之神制定的传统,所有恶魔都要参加宴会,但真正出席的都是对自己实力充满信心的那一拨,基本上就是中级及以上等级的恶魔,这其中,真正具有角逐胜利资格的其实是三大恶魔君王。血腥之神自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祂为‘宴会’添加了一个非常无理的规定。”
贝多瓦顿了顿,继续说:“宴会是一场大型的恶魔角斗盛宴,但恶魔君王不能亲自参加角斗,他们只能选定人类角斗士来代他们下场,争夺胜利的果实。”
最有实力的选手反而不能亲自出手,找到的角斗士的质量又良莠不齐,他们的淘汰资格似乎在一开始就写好了。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每一次的宴会都是人类角斗士撑到了最后,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看见最后一天的天空。恶魔君王们对此大发雷霆,但也无可奈何——这是血腥之神的把戏,祂是故意的。
克莱尔若有所思。
贝多瓦于是继续说:“哈塔恩是新晋的恶魔君王,但也是最神秘的一个。据说,在他还不是恶魔君王的时候,他参加过一次宴会,就在那一次,他已经无限趋近于成功了,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出乎所有恶魔预料的是,他放弃了这个机会。等到他再次出现时,他已经是恶魔君王了,失去了亲自下场的资格。”
成神的确是个有诱惑力的诱饵不假,可当别人规定好的神就不一样了,谁知道坐上那个位子后,再次开口的时候你还是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克莱尔并不意外哈塔恩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本来就是神孽,在所有神明典籍里都是专门和祂们做对的家伙,不服从血腥之神的安排很正常,或许那次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也是对对方的一个无言挑衅。
克莱尔又问了贝多瓦几个问题,确认声音没有告诉他新的知识后,她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好好休息,照顾好黑鸦。”克莱尔拍了拍贝多瓦和莱娜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客人会在明天傍晚之前到,他会有办法的。”
贝多瓦和莱娜自然不会质疑她的话。
克莱尔微笑着走出了房间。
就在她踏进走廊的一刹那,厚重的房门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合拢,快到像是从未打开过,连半点儿光亮都没有透出。
幽蓝的烛火在她的眼前平静地燃烧着,哈塔恩仿佛掐着点出现的一样,态度自然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衬衣安安分分地扣好了扣子,叫人心神荡漾的魅惑能力也妥帖地收敛在那具英俊的皮囊下。这时候的哈塔恩,除了过分的俊美和紫色的眼睛,他看上去与人类别无二致。
“你来了。”他上前一步,“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想说很好,不过显然,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这个所谓的‘血腥之宴’。”克莱尔摊开手,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我的时间很值钱,恶魔先生。”
当然了,她是黑市的女主人,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金币与珍宝流过她的账面。不管是她的对手还是盟友,谁都不会否认这个狠心又美貌的女人的敛财能力,她的脸有多美,她攫取的钱财就有多少,仿佛一头披着人皮的巨龙。
“这个位面要死去了。”哈塔恩笑了一下,“进化者比我预期得还要重视你的存在,他们派出了‘长老’来见你,但很不幸,他们高估了这个位面的稳定性,它正在飞快地滑向深渊。”
克莱尔坦然地说:“我不理解这二者的关联性,或许你愿意解释一下?”
“是引力,克莱尔。”哈塔恩把她的名字念得暧昧不清,故意似的,就像是含在唇齿间亲吻。或许这就是魅魔的特殊能力,他们总有办法把一件正常的事情染上容易令人面红耳赤的色彩。
可他面前的是克莱尔,她在黑市里见多了龌龊又下流的事情,此时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哈塔恩意识到她的眼里没有半点儿情.欲,这让他不免有些泄气——这可没办法,魅魔的脑子里总是免不了某些下流事,这是他们的种族天性,更别说在哈塔恩共享的记忆里,对面的人类女性还应该是他的……对象,理应属于他的人。
哈塔恩伸出手,魔力从他的指尖里迸发出来,在他的两指指尖凝聚成两个光点。
光点一大一小,克莱尔看见,小的那个光点正在飞速靠近大的光点,而随着距离缩减,小光点的大小也在变小,亮度黯淡下去,在真正地融入大光点之前,小光点已经消融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