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老头
火车的呜呜声伴随车轮驱动的“哐吃”声应和成了一段颇有节奏的旋律合奏,杂夹着时不时喷出的白烟,成了铁轨周围居住的孩子眼中的新奇。
因为是冬季,火车的车窗道道紧闭,再加上挤满了人,使得外壳冰冷的车厢内部有着一股莫名的燥热。
万如玉双手拢着自己的西装,皱着眉头厌恶地用手帕盖在鼻子上,他受够了人们的体味、食物气味以及一些莫名的气体混合而成的气味,他甚至想要把头埋在西装里,但是这样太不绅士了。
要不是邻座的汉子举着膀子威胁要揍他,他宁可将窗户打开,呼吸外面寒冷刺骨却又新鲜的空气,即使有耳朵被冻掉的风险,最起码他的鼻子不用再受罪了。如云则乖乖地坐在他的怀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生来第一次坐火车让她倍感新奇,遐想练练。
至于虎子板板,两人就好像闻不到这样的味道,他俩和火车上刚认识的孩子从车厢这头跑到另一头,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点也不嫌弃人们的屁股,也一点都听不进大人们的喝斥。
几个孩子正玩闹间,虎子一边往前跑,一边朝身后的板板喊着:“板板,来追我呀!来追。。。”一个不注意,一头撞到了不知谁的怀里头。两人哎哟一声跌到了地上。
虎子爬起来一看,是个老头,只见他穿着件又脏又旧棉服,依稀可以出棉服的底色是蓝色,裤子也是松松垮垮又灰兮兮的。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是清朝时期留的阴阳头,脸上胡子野蛮地长在皱的像树皮似的脸上。让人不觉间甚至以为这人是清朝穿越过来的,要是在晚上,甚至还可能认成是从清朝的老坟头里爬出来的!
刚跑上来的板板见虎子撞到了人,连忙跑过去扶,嘴里边道:“阿公,对不起,虎子哥不是故意的。”
“看着点啊!小孩儿!把爷撞了个底儿朝天!”那老头竟然不愠怒,反而一骨碌吐出一串话来,嘴皮子利索得与他的相貌毫不相符。
“是你走道不看,怎么反怪我了!”虎子见那人没有责怪自己,反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了。
“小孩儿,你这就不地道了啊,爷走的时候脸可是朝着前儿的,你呢?难道你脑袋是反着长的?”
“你。。。”
没等虎子开了口,那人又是一串:“你脑袋要是反着长,那可就稀了奇了,那你走道可得慢点儿,走得急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闪不开!”那人操着一口老北京口音,一说话就是一串还有节奏得很,边上的人听了都快忍不住要喝彩投钱了。
“阿公,您别跟我哥置气,来,我扶您坐!”板板自知是虎子的错,赶紧补救着将那老头扶到万如玉边上的座位。火车上的乘客愣是再挤再觊觎这舒适的座位,也没人敢上前,因为有一只狗大小的小黑正坐在地上,时不时的打个哈欠,舔舔它那粗壮的前爪。
老头刚坐下,小黑便嘶叫着闪到了万如玉的脚跟边上。万如玉又拢了拢衣服,嫌弃地看了老头一眼,别过脸去了。
“哟!黑豹花豹金钱豹,山豹雪豹爪哇豹,想当年八爷我都见识过,还是头一遭见到灰色的豹子。小哥,你这豹子哪里抓来的。”
“阿公,这是我虎子哥的,不是万少爷的。”板板解释道。
“对,这是我的!叫小黑!”虎子没好声气地说,他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你的?你一个小孩儿,也就只够它吃顿上午饭的。”那老头嗤笑道,车厢里的人也都哄笑起来。
“怎么?你不信?”虎子气道,随后蹲下来朝着小黑手一招,“小黑!过来!”
虎子一呼,小黑果然听话地走到虎子身边,它用脑袋蹭了蹭虎子,虎子用手挠着小黑的下巴根,舒服极的小黑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哟呵!想当年在京城,顽主多了去了,有养狮子老虎的,还有养豹子孔雀的,可那也都是膀大腰圆的老爷们儿。小孩儿玩豹子,八爷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个自称八爷的老头咂了咂嘴又朝虎子竖了竖大拇指,“小孩儿,你算有点能耐。”
“那是!”听夸,虎子骄傲地仰起下巴,小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小孩儿,你这豹子白不白灰不灰的,怕是只杂种吧?”八爷想伸手摸小黑,却迟迟下不定主意。
听到杂种一词,坐在边上的万如玉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说什么呢!”听到说小黑是杂种,虎子不高兴了,“小黑可好得很!”
“别不高兴啊,你以为杂种不好!以我多年经验来看,杂种可比纯种好!”
这话一出万如玉也来了兴趣,转过了头来。
“胡说!当然是纯种好!我的小黑就是纯种的阴阳豹!”
“阴阳豹?没听说过,你瞎编的吧!”八爷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又抬头问众人,“诸位有听说过这么个品种吗?”
众人皆摇头称否
“哼!那是你们没见识!”
八爷不以为意,笑了笑:“这豹什么品种咱们一会儿再说,八爷先给你讲一讲,杂种是怎么个好法。”
“哼!谁要听!咱可都是纯种的天津人!”虎子低了头去玩弄小黑,表示不听。
但八爷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年,八爷玩过的东西可不少!就拿这猫来说,纯种的毛病多吗,身体弱,还懒惰,成天地上一躺就是晒太阳,老鼠也不抓,有些甚至见了老鼠还倒转屁股跑的!”
虎子嗤笑道:“你又胡说!天底下还有猫怕老鼠的?”
“说你小孩儿没见识,那纯种猫娇贵得好似个千金小姐,见了老鼠恨不得自己先找个洞钻起来。”八爷扳出一根手指头,“这是一个。”随后他又扳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是蛐蛐。”
“哟!就你还斗蛐蛐呢?你不会是野地里随便抓两只来斗吧!”边上一人嘲笑道,他觉得叫花子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来的功夫斗蛐蛐,那都是吃饱了撑没事干的人拿来消遣取乐的。
“您别看八爷我现在这副模样,想当年在北平城里可也算是哥有鼻子有脸的人物人物。街上走过,两边人都朝我直点头呢!进了馆子,小二都是连滚带跑迎上来招呼你八爷的!”
“吹呢!”边上的人哄笑道。
八爷白了一眼他们,接着说道:“这蛐蛐啊共分八种,其中寿星头和大圆头属商品,但是呢,配种就讲究啦啊!配种要拿寿星头和大圆头混着配,这样生出的蛐蛐才越来越勇猛,你要是配纯种,那就越来越拉跨了。”
“哦。。。”虎子和板板拖着长长的尾音,边点着脑袋,他们没听太懂,只是觉得这个八爷嘴皮子利索,说话有节奏,听着很有趣。
“咱再来讲讲人。”八爷见自己有两个忠实听众更加起劲了,“咱们古代喜欢亲上加亲,故有许多人家的姑娘公子都是亲戚之间成亲,这造成了个什么结果呢?”八爷手心拍了拍手背。
“不知道。”虎子和板板都摇摇头。
车厢里的其他人也摇了摇头。
万如玉一听“成亲”二字,顿时来了兴致,等着八爷接下去说。
八爷自己的卖的这个关子很成功,得意一笑:“结果他们生出来的儿女多半是畸胎!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少眼睛缺鼻子。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是纯种,杂种就不会这样。”
“有道理!我家隔壁三姑她儿子就娶了他表妹,生下来的孩子啊,脑袋大得出奇,活了没几天就没气儿啦!”人群中的一人道。
“胡说八道,我表婶她姑娘嫁了表舅他儿子,生下来的小孩儿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眼看就快念书了!我看你这叫花就是信口胡诌。”有一人道。
“我怎么信口胡诌了。”八爷不乐意了,他指了指坐在边上的万如玉,“你们看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杂。。。一看父母就不是一族人,看他这相貌,细皮嫩肉,浓眉大眼,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长得多英俊呐!”
万如玉听了不自觉地将口鼻上的手帕拿了下来,好让人们看清他那英俊的脸庞。
“嗨哟!这小哥儿确实长得俊呐!”
“小哥儿,你有对象没啊?”
“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聊聊天啊?”
万如玉瞬间成了车厢里面的焦点,姑娘婶子们都死盯着万如玉看个止不住,心里想着万如玉的脸摸起来会是个什么质感。
“哎哎!差不多得啦!”八爷一看风头被万如玉抢走了,立马不乐意了,他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捋了捋,“你们再看看我。”
“你长得这么丑,一定是个纯种啦!”不知谁说了一句,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八爷红了脸气道:“你个青光凸噜眼,八爷长得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会是纯种!八爷可是地地道道的杂种。”
“那你这杂种爹妈的种不太行,给你生的驴头马脸的。”
“什么驴头马脸,这人的脸可比我家驴长多啦!”两个乘客相互应和着数落八爷,引得众人又是一顿笑。
“你们!”八爷气极,连他那利索的嘴皮子都一时语塞了。
“老先生,你打北平来啊?”如云坐在万如玉的怀里歪着脑袋来好奇地问。
“那是当然!如假包换!”八爷眼睛一扫站着的众人,“你们别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想当年我爹可是正黄旗禁卫军统领,在京城哪个敢小看了,要是以前你们这么跟我说话,早就人头落地了!”
“那这么说你老子是满族人?你不说你是杂种嘛,那你娘呢?”
“我娘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人称京城一枝花!一个当统领,一个是京城一枝花,你们还敢说我爹妈的种不好?”
“京城一枝花我可听说过!当年小老儿待北平那阵她确实有名,是个卖皮肉的□□!”人群中一个老头笑道。
众人笑道:“原来是鞑子和□□生下来的,怪不得相貌如此不堪!”
八爷一听,气急,站起身,手朝着众人一扫,佯装要打人。
人群中走出一个汉子双手一推,将八爷推倒在地,瞪着他喝:“你个老鞑子杂毛,想怎的?”
八爷见汉子身强力壮,必然是打不过的,就一边往另一节车厢走,一边嘴里叫嚣着:“要是当年,你们都得死!都。。。”话还没说完,那汉子佯装要追打上来,吓得八爷屁滚尿流地逃了。
独眼龙
没了讲故事的人,虎子带着孩子们闲不住很快又在车厢里闹了起来。只听得他“哎哟”一声,又撞上个人。不过这回的人不似八爷那般年老体弱,被虎子那么一撞,只是趔趄了一下,反将虎子弹到在地。
虽然身上没有大碍,那人却怒道:“你个小崽子,走路不长眼?”
只见那人身穿一身褐色皮夹克,一只眼睛带着眼罩好似独眼龙,满脸坑坑洼洼,嘴角有道疤,长相颇为凶狠。对视了那么一眼,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子一时吓到了,坐在地上不敢起来。
“问你话呢,小兔崽子!”那人跨前一步,揪住虎子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摇了摇。
“快放开虎子哥!”板板情急之下跑到那独眼龙身边,用自己软绵绵的拳头打着他,说是打他,但是力道却像是在捶腿一般。
“去你的!”那人屁股一拱,板板险些跌倒,幸好被一边的乘客扶住了。
“你怎么还欺负小孩儿啊!”车厢里的乘客看不过去了。
“是啊是啊。”
“就是啊。”
“不像话!”边上的人也都应和起来。
“干你们屁事!一个个的都活腻歪了是吧!”独眼龙凶神恶煞地一吼,众人脑袋一缩,不再说话。
这时,被提在空中的虎子不断挣扎着,双手胡乱地划拉,好巧不巧一巴掌扇到了独眼龙的脸上。
独眼龙气得一下把虎子向地上扔去,好在被万如玉及时接住了。独眼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虎子:“好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今天看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撸了撸袖子逼向万如玉。
万如玉劝道:“这位先生,咱们有话好说嘛,何必又骂人又动。。。”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记响亮的耳光,那独眼龙已经一个巴掌扇了上去,万如玉白净的脸上立刻多了五道显眼的红印,让边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阵心疼,但谁也不敢出头。
突如其来受了一巴掌的万如玉反映过来,火气上涌。自己身为万家二少爷哪受过这个,他也想动手,但是他不会。于是,只得涨红了脸提高嗓音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里可是天津,是讲法。。。”只有的又是“啪”的一声打断了万如玉的话头。
“讲法律是吧?”独眼龙一巴掌刚打完,手又抬了起来,见吓得万如玉连连后退,他追了过去,“想躲?我看你往哪儿躲!哎哟!”手还没落下,他感觉不知什么东西趴到了他的腿上,紧接着就是一阵刺痛。
咋一看,一只灰白色的狗正咬着他的腿,两只硕大的前爪不停在裤子上面扒拉,再定睛一瞧,竟然是只豹子。独眼龙揪着小黑的脖子想要将它扯开,但是小黑牙齿和爪子都已勾住他的裤子,难分难舍。
众人看着这情景纷纷哄笑起来。但很快,随着一声枪响,车厢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尖叫声,紧接着是众人一哄而散的叫嚷声和脚步声。
独眼龙吹了吹他手里枪管还在冒烟的□□,火车顶上是他打出的一个洞。这回,他将枪口对准了小黑,虎子连忙将受了枪声惊吓的小黑揽到身后。
万如玉也往虎子身前挡了挡,原本的怒气也立马烟消云散,软声软气道:“先生,有话好说嘛,请您先把枪放下吧。”
“识相的就让开!我先把这小猫崩了,再来收拾你们几个!”独眼龙感觉自己腿上火辣辣的疼,但又不好当众脱下裤子来查看,只得强忍着。
万如玉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心里发慌,他往后退了退,但依然挡在虎子身前。咽了口口水道:“先生,咱们这里讲文明,有话好说,不要动武嘛!要是让警察看到也不好。”万如玉识图用警察了让独眼龙心中有所忌惮。
可是独眼龙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另一只手抬手又在万如玉脸上来了一记耳光,“讲文明是吧!动武是吧!警察是吧!”又是两巴掌落在万如玉脸上,万如玉的脸因为新痕印与旧痕印的交叠绽成了一朵“小红花”。“你他妈让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