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
少陵定定地看着他,“是你透了消息给九重天,致使公子被抓回去。”
程砚亭摆弄茶盏的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
“你我师兄弟多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为人?当日在揽翠峰上,你分明并不想置辛婵于死地……那阵法旁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
少陵咳得厉害,接过程砚亭递来的茶水却迟迟没喝,只是半睁一双眼,看着外头已将层云染出些金边儿的晨光,“师兄,我时日无多了,只这一桩心事,须你解惑,我方能安心。”
“少陵……”程砚亭心内百味杂陈,他想说些安抚的话,“你何必如此悲观,我说过,会帮你想办法。”
“若非谢公子,不……该是灵殊神君,若非是他,我早该身死,又何来入正清山修行的机会?”少陵摇头,笑着说,“师兄,神君已然替我续了足够多的寿命,我不该再贪图更多,即便我还能多活些时候又如何?我的修为已再无精进的可能。”
昔年谢灵殊救了他一命,他才得入正清山修行,更多活了这许多年,只是当年的救命之恩,他至今未报。
这才是他耿耿于怀,为之遗憾的。
程砚亭沉默许久,他这般清风傲骨,向来精神矍铄的正清山掌门,此刻竟少有地显露出几分疲态。
“少陵,魔灵阴差阳错寄生于辛婵体内,这本不是辛婵的错,魔灵借她的手屠戮人间,这也不该是她的错,”
程砚亭饮了一口茶,又继续道,“魔灵的过错,不能强加于她,然而无论是九重天还是我们宗门,都没有办法将她与魔灵生生剥离,既然不能剥离,那么神为了苍生,便只能选择牺牲她一人。”
“灵殊神君几番下界皆是为她,数千年来他皆是想为她谋求一条生路,可这是辛婵自己的劫难,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只有她自己。”
程砚亭垂眼,“灵殊神君在她身边教给她的已经足够多,有些事,她只能自己去面对,去经历。”
“师兄,可是她死了。”
少陵或是想起谢灵殊这数千年来踽踽独行皆为一人的执着,他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辛婵还是死了,死于九重天强加于她的宿命,死于魔灵不死不休的纠缠。
而谢灵殊被贬荒野渡,身在漠北,枯度年岁。
“辛婵是一身倔强傲骨,”
程砚亭微微一笑,或是想起多年前,那个姑娘初入正清山时的样子,他指腹摸索着茶盏的边沿,“她是输是赢,还没定呢……”
他声音极轻,意味不明。
“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陵猛地抬首。
“揽翠峰下的魔气消散了,”程砚亭偏头,去看那已经破开层云四散而出的朝阳光辉,“可他们似乎忘了,当年的娑罗仙子是因何而得名。”
“娑罗星?”
少陵反应迅速,只略微思量,他便激动起来,“师兄,你昨夜可是感知到娑罗星的气息了?”
“我……”少陵已是许久不曾这样欣喜过,他一时手足无措,一手撑着桌角忙要站起身,“我这就去给公子写一封书信!”
“少陵。”
程砚亭伸手按下他的肩,“娑罗星乃上古神物,谁也不知它认主之后,主人身死,它究竟还能不能独活。”
“你贸然将此事告知灵殊神君,若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又如何是好?”
少陵面上的喜色骤然收敛。
程砚亭叹了声,“还是再等些时候罢。”
只是这一等,一季冬去春再来,等得盛夏悄然消逝,再至秋日落叶枯黄,揽翠峰下依旧雾霭迷蒙,死寂一片。
正清山的少陵长老病重不治,溘然长逝。
几大宗门的宗主皆携弟子往正清山吊唁。
程砚亭在灵堂枯坐一夜,天还未亮时便命人将少陵葬入正清山的玉尘洞,那里是正清派所有未能得到升仙的机缘便身死道消的弟子的埋骨之处。
自揽翠峰一战后,八宗之中,赤阳门败落,梵天谷也深受重创,艼云山更是一蹶不振,而十方殿的佛子明昙也出人意料地忽然坐化。
名震天下的仙门九宗,如今已不复当年鼎盛之期。
程砚亭不由有一种凄凉之感。
“月臣今日如何?”他从玉尘洞中走出,便要去主殿迎见诸位宗主,瞧见任君尧,便问了一声。
“师兄吃了药,好些了。”
任君尧垂首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