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以魔灵之祸强加凡女本是为神者自欺,揽翠峰一战,诛杀魔灵,护住苍生的非我,亦非诸神,全是这受我天界几世诛杀之苦的辛婵甘以己身永灭为代价换来的。”昆仑神君说着,那双眼看向那道殷红的身影,“神因苍生而高高在上,臣与诸神享受人世万般香火供奉才有今日功德,可凡人供奉的,绝非是有了过错却不敢承认的神。”
“为化解魔灵之祸,臣与诸神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最为省力的一个方式——毁灭被魔灵附身的这凡女的生魂躯体,而灵殊神君却选择了最为艰难的一条路,臣这些日子以来常在想,他错了吗?”
昆仑神君轻轻摇头,“臣与帝君只瞧见了茫茫众生,他却看见了这个无辜的凡女。”
神该救众生,也该救一人。
扶玉有一瞬发怔,头顶的天诛雷劫阵已成,阵法徐徐转动,耀眼的光束照得此间云海一片光影散漫。
——
漫无边际的沙海下了一场暴雨,沙逢春的人亲眼见到沙漠深处一夜之间幻化出一处湿润绿洲。
有人说,那场雨是天河水倾泻而下,才能一夜之间在这黄沙之中延展生机。
无数人贪图新奇,忙往那绿洲去瞧新鲜,康兰絮却没什么兴致,天不亮时便提着篮子,骑着骆驼出城往西走。
绵软的黄沙里扎根着一棵古树,古树只剩干枯的黑褐色树干,康兰絮从未见它长出过嫩绿浓荫,但它一直都是沙逢春人口中的神树。
满树的五彩丝绦是它最为鲜活的颜色,也是沙逢春人最虔诚的祝愿。
从骆驼上下来,康兰絮掀开幕笠,却一下愣在了沙丘上。
那满树凝碧,招摇的浓荫并不像是黄沙之地会有的颜色,各色的丝绦布条在其间随风微荡,足能晃了人的眼睛。
树下有一人,雪色的衣袍,乌浓的长发,苍白的侧脸。
他苍白的指节屈起,握着一坛酒,懒懒地倚靠在树下,那双眼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偶尔抬手灌酒时,他腕上的镣铐便会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谢公子。”
康兰絮只瞧见他形销骨立的侧影,鼻尖便有些发酸,但也只是一瞬,她将情绪收敛得很好,走下去,将篮子放到他的身边,说,“这些都是沙逢春的好酒。”
“多谢。”
谢灵殊闻声回头,最先低垂眼睫去看篮子里的几坛酒,随即手一指,康兰絮的手中便多了一锭金子。
“公子,这古树焕发生机,难道前日的那场雨,真是天河水?”康兰絮伸手,去触摸古树粗粝的树干。
“许是有人找九霄天宫的麻烦了。”
谢灵殊没多少血色的唇微扯了一下,他的语气却是轻盈的,“天河水倾,倒真是万载以来第一回 。”
康兰絮看着他,自她发现他被困荒野渡成了守渡者之后,她已不知给他送了多少回酒,但每一次,她都像现在这般,不知该同他多说些什么。
他就像是今天之前的这棵古树,镣铐锁住了他的一生,锁住了他的躯壳,犹如单薄的孤魂。
康兰絮沉默地站起身,走上沙丘牵住骆驼,她停下步履,回头时,有风吹起她幕笠的轻纱,她定定地看了片刻他的背影,骑上骆驼,往来处去。
树下的人好似未有所觉,咳嗽不止,他却仍要灌给自己烈酒,呛得眼尾发红他也毫不在乎。
呼啸的风声卷起黄沙阵阵,他似乎陷在了朦胧醉意里,半睁着眼,一动不动。
“小蝉。”
他的声音很轻,喉咙却忽然有些泛干。
手腕遮挡在眼前,他的身躯逐渐从树干上偏下去,躺倒在黄沙之上,半空不空的酒坛子已经滚落到了一旁。
手腕挡住了阳光,眼前好似烈云城的永夜。
于是脑海里乍现藕花深处,月影之间,一点渔灯毛茸茸的,照着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小姑娘。
他灌给她烈酒,看着她被呛得咳嗽不止的模样。
泛白的唇微扬,他忽而轻笑一声。
“灵殊大人,您该回来了。”
一道苍老的嗓音小心翼翼,犹如割破美梦的无情利刃,刹那打碎他在半醉半醒间的一点妄念。
铁索收紧,束缚着他的身躯,谢灵殊移开手腕,他的身躯开始变得半透明,灵气在他身体里来了又走,那是不论多少坛美酒都不能缓解的剧烈疼痛。
古树之下,就是传闻中的荒野渡。
作为守渡者,他并不能在上面待太久。
铁索牵扯着他的身体,致使他的躯体破碎成点滴碎光,最终在古树之下,漆黑无垠之地重新凝聚。
“大人何苦日日去那上面,如此只会使您的灵气消耗更重,您所受之苦也会更多。”在这荒野渡做了几千年引渡官的老翁拄着拐踩着镜水走到他的身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