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镇石村,靠着车壁坐着的江瑶白忍不住轻叹:“可惜,他们不让我们看捉鬼,不然多留几日也无妨。”
齐遥禄靠这车窗帘子,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人直接往座位上一躺,手臂搭在眼睛上挡光,口中则是应道:“那还是免了吧。就昨晚那死相,鬼知道他们对那许付进行劝说的时候会不会更加恐怖呢?”
“……这倒也是。”江瑶白沉默了一下,无奈地认同了他的话。随后眼睛一瞥,看到他这仿佛是要睡过去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刚上马车就睡觉?难道是昨夜没睡好?”
“嗯。昨晚乱糟糟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我到现在还觉头疼呢。”齐遥禄依旧用袖子挡着自己的上半张脸,口中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咦?你也做了乱糟糟的梦?难不成,这也是知心咒的症状之一?”江瑶白感到有些诧异,一番话也从在询问齐遥禄变成了自言自语。
只是,这份思考只维持了一小会,她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扶着车壁站起身,边走向齐遥禄那边,边对着坐在门帘边的桃乡道:“桃乡,你把这边的窗帘子撩起来。今天我们需要多晒晒太阳,不然身子还真有些不舒服。”
江瑶白说着,人已到了齐遥禄旁边。
因着他是平躺着的,她也没再靠近。而是一手扶着窗边的车壁,一手撩起了车窗帘子,将其往窗边一绑。
齐遥禄早在江瑶白靠近时便已发现了。可他并未起身,仅仅只是将挡着眼睛的胳膊稍稍往上移去,透过露出来的缝隙悄悄地看着正努力在摇晃的马车上将车帘子系好的江瑶白,恍惚间想起,自己昨夜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仿佛也是做过系车窗帘子这事的。
江瑶白小心地将帘子系好,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没过多久,也在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下沉沉睡去,开始补眠。
江瑶白几人原本是打算直接翻过岐山,到达另一边的泉州城的。现在岐山是不可能横穿了,他们只得绕了点远路。
这一走,便又是十来天。
刚就着溪水洗完了脸的江瑶白看着水里头自己的倒影默默出神,脑海中还在不停翻腾着昨夜做梦梦到的场景。
经过了这么多天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终于从最开始的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变成了昨晚的清晰度。
她看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的背影,听到了他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呵斥下无助的哭泣,也瞧见了他被打得昏迷倒地高烧不起。
一切都很清晰,清晰到她能看到小男孩挨打时那攥紧了的拳头。可一切都又很模糊,模糊到她甚至连梦中人们身上的配饰都看不清。
“想啥呢?你没睡醒吗?”齐遥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江瑶白回神偏头,看到齐遥禄走到了她的旁边,一撩衣摆蹲了下来,伸手捧着清澈的溪水开始洗脸,自然地仿佛刚刚的问话不是他问的一般。
因着刚刚睡醒,哪怕洗过脸了也依旧有点儿懵的江瑶白怔怔地看着他,瞧着他那恍若猫洗脸般随性的洗脸方式,不期然地想到了梦里那个挨了骂后胡乱用袖子抹了眼泪的小男孩,脱口而出道:“你小时候有没有挨过你爹的打啊?”
刚捧着水泼到了自个儿脸上的齐遥禄一顿,原本打算揉搓的手一转,变成了抹掉脸上的水珠。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头睁开眼看向江瑶白,诧异地问道:“你睡糊涂了?我那糟心的爹在我小时候就是靠揍我出名的,你会不知道?”
江瑶白闻言才想起康庆王以前那奇葩行为。自知失言,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道歉道:“抱歉,我忘了考虑这个了。”
“没事,我也没跟你计较这个。不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齐遥禄略显不解,口中问着话,人则是开始左右观望,试图寻找可用的树枝。
江瑶白有些迟疑,可想想自己先前的猜测,还是决定将其说出来:“嗯,就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齐遥禄目光一闪,眼睛下意识地往回瞥了一眼江瑶白的方向,又在眨眼间恢复正常,边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笑得十分随意,道:“哦?就是你一直在做的那个,怀疑是关于我的事的梦?”
江瑶白听着齐遥禄这表述忍不住蹙眉,总觉得他这样说怪怪的,可真要计较起来,又并没有说错什么。
最后,她只好忽略了这一点,点点头应道:“对。我们前几天那月圆之夜不是已经试过关于月圆和月光对心口不一之症的影响了吗?其实这几天来,我每天晚上梦到的东西都会清晰一点一点。所以我想借此确认一下,我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与你有关。”
齐遥禄站在灌木丛边上,仔细地挑选着合适的粗壮枝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应道:“既是如此,那你先说说你梦到什么了吧。要具体点的啊,不然我也可判断不出来是不是我。”
江瑶白听他这话欲言又止。
选好了枝条的齐遥禄一回头便瞧见江瑶白那一脸的苦恼模样,他惊讶问道:“怎么?难道是有什么东西不好说?”
“倒也不是。只是我梦见的那些,真要说出来都太没辨识度了。”江瑶白为难地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后干脆一摇头,道:“算了,还是等以后我能看清更多东西时再说吧。”
“那也行啊,反正不急。”齐遥禄应着话,走回了江瑶白的身旁坐下,伸手便开始脱鞋袜。
江瑶白因他这举动一愣,瞧着他扯掉了袜子,露出了脚丫子来,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偏开头没去看他,语气中满是纳闷:“你做什么呢?”
“我下去抓鱼啊。难道你早饭想吃干巴巴的饼子啊?”齐遥禄应得理所当然,也没管江瑶白在不在,折完了裤腿又把衣摆塞腰带里,直接赤着脚走入了浅浅的溪水之中。
山路人少,溪水中的鱼儿也没那么怕人。
齐遥禄拿着粗枝条静立在溪水之中,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中游鱼,整个人蓄势待发。
江瑶白没想到他竟然一大早就有这种闲情逸致。刚想回话,又看他已经进入了捕鱼状态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贸然出声惊了鱼儿。
只是,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回事。
江瑶白回眸看了一眼马车边上的桃乡三人,正想先回马车那儿,忽听溪边一声轻喝!
江瑶白下意识回头。飞溅的溪水迎面洒来,令她反射性地抬手一挡,半眯着的眼睛看向了在溪水中举着叉中鱼儿的粗枝条的齐遥禄。
看着他笑容灿烂,眼睛在阳光和溪水的映照下恍若有光的模样,江瑶白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的那笑颜回不过来神。
下一刻,齐遥禄那双眼望了过来,冲着她挥着粗枝条,笑得自得又爽朗,道:“瞧!早饭有了!”
“有你个大头鬼!是谁杀了我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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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从心而已
齐遥禄的话音才刚落,距离他不远处的溪面上一尾巴掌大的草鱼跃出水面,迎风变大!在他面前落下,又在下坠到堪堪触碰到水面时白光一闪!
下一刻,一个光滑到有些反光的光头冒出水面,紧接着是一张稚嫩的面容、白得不像人还一看便觉肥瘦相间的胸膛肚腩、一圈满是鱼鳞的布甲、一双光滑有劲的短腿以及白嫩得不像样的小脚。
这是男的吧?
齐遥禄脑海中刚划过了这个困惑,便听得两声惊呼!
他下意识循声看去,瞧见了红着脸退开一步低头看地的江瑶白、不远处直接转过身的桃乡,以及发现这儿异常正冲向这边的庆生和康九!
齐遥禄面色顿时一沉,还未说话,那化成了人形的草鱼竟是一叉腰,率先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跑来这里残杀我儿?!还要将它做成早饭!”
齐遥禄循声回头看向了草鱼精,瞧着他这岔开了腿将腰间鱼鳞布绷得紧紧的站姿,登时冷哼一声,也不管手中树枝还串着一尾鱼,抬手对着那光头少年便是一刺!
少年没想都齐遥禄竟然二话没说就动手,好不容易匆忙侧身避过了这一刺,却没躲开齐遥禄那紧随其后的一脚!登时被踹得脚底打滑,整个人仰面摔倒在了溪水之中,被齐遥禄一树枝抵在了脖子上!
“你!你你!你怎么偷袭呢?!”少年的脑袋泡在水中,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模样,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只是多了一层朦胧感。
“哼!登徒浪子,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你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不晓得做好防备,现在反倒来怪本世子偷袭?当真是天真愚蠢!”
齐遥禄骂起人来不留情,手中树枝又往前伸了伸,刺得少年一缩脖子。
“放屁!”少年没敢乱动,人却气得骂起了人,道:“我怎么就成了登徒浪子了?!你见过我这样的登徒子?!你也不看看你们自己!头上那么多毛,一点鳞片都没有!就这么一副丑样儿!便是求着让我孟浪我都嫌丑呢!”
少年这番话咬字清晰,声音响亮,字字句句都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暴跳如雷,也听得江瑶白他们心里冒火。
康九还好些。
他本就情绪内敛,又不在意外表。再加上这少年明显就是在跟齐遥禄抬杠,他也就没将对方的话当真。
可江瑶白和桃乡则压不住怒火了。
那少年虽说意在抬杠,可字字句句都冲着身为异性的江瑶白和桃乡来了!尤其是听着他那一声声的“丑”,江瑶白没控制住冷下脸来。
她也没去看那少年,只是冷声道:“你大可不必多虑。我们人族男子俊美者繁多,何须委屈自己去看你这么一个自恋的丑东西?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草鱼的哪种吃法才是最香的。”
那少年听得一愣,随即怒容浮现,抬手抓住了指着自己喉咙的树枝往旁边一扯,坐起身来便道:“你才丑呢!你们人最丑了!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俊美?哈,明明就是丑男满地走!丑女多如狗!”
齐遥禄被少年这一下吓了一跳,随即心一沉,冷不丁冲到了少年身边,抬手点上了少年的穴位,试图让他动不了。
却没想到那少年仅仅只是回过了头,对着他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呢?打算戳死我吗?”
“你……”齐遥禄想要质问为何他还能动。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发觉自己好像也没有必要问了,又干脆改了口,道:“你换身正常点的衣服。”
少年闻言一挑眉,想都没想便道:“我不。”
“你真不?”齐遥禄多问了一句,目光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少年斜眼抬头看他,轻哼一声,道:“对!我就不!我这身材可是实力的象征!给你们看都是便宜你们了,你们居然还敢嫌弃?哼!果然是无知的人类!”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齐遥禄冷声说完,头也不抬地喊道:“康九!剑来!”
就在岸边康九没料到齐遥禄会忽然喊他。可他也只是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刷”的一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反手丢向了齐遥禄。
齐遥禄眼角瞥见剑刃反射出来的亮光,握着粗树枝的手一松,转而精准地接住了康九抛过来的佩剑剑柄,紧接着手腕一转,才刚觉得自己手上树枝一松的少年便感受到了脖子上那一缕带着血煞气的凉意。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才微微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色厉内荏地道:“你!你别乱来啊!我可告诉你!我乃是这魁溪里的大妖怪!单凭一柄剑是杀不了我的!你若是不识趣点赶紧放了我,我……我真生气了你们可就跑不了了啊!”
少年抿着唇,哪怕已经努力掩饰了,却还是透露出了惊惧的神情来。
江瑶白和桃乡这等没看那少年郎的人只能发觉对方语气有异,底气不足。而齐遥禄他们却是一下子就瞧出了他的惧意。
齐遥禄当即乐了,人没靠近,剑刃却是十分随意地在他脖子上划了划,在不会真的划伤对方的前提下,让剑刃又靠近了他脖子几分。
少年整个人紧绷起来,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便听齐遥禄语带笑意,道:“哟,我好怕怕啊。若是按照你这般说来,那我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放了你呢?直接宰了你,好歹还能在临死前尝个鲜鱼汤,这样才更划算些,不是吗?”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人是没动,可话却应得十分地快,道:“当然不是!鱼汤有什么好喝的?!鱼汤一点都不好喝!”
江瑶白几人听着这话皆是多了几分笑意,心底也跟着放松了些,只觉得这少年郎果然心底里虚。
却没想到,就在他们的笑意刚刚浮现之时,少年竟是又麻溜地接着道:“你们要吃的话,那就应该吃烤鱼!这天底下就只有烤鱼才是最好吃的!你们若是不服,那我就亲自烤给你们尝尝!好叫你们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美味的!”
江瑶白几人嘴边的笑容僵在了那里,齐遥禄等三个男子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郎几眼。
瞧着对方大刺刺坐在河水中,神情坚定地宛若在维护什么名言至理,皆是不自觉地信了他是在为烤鱼争辩,直到齐遥禄无意间瞥见了对方紧张交握的双手。
齐遥禄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中长剑没再动,口中却是顺着少年郎的话道:“行啊,我们倒要看看什么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烤鱼。你把衣服穿好,上岸烤鱼!”
少年郎闻言瞬间松了口气,念头一动,身上凭空多了一套跟齐遥禄同样的衣服。
“这样总行了吧?”少年郎偏头看着齐遥禄问着,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悦,却不再气势汹汹。
齐遥禄看着对方的衣服忍不住蹙眉。
可想到他刚刚那身只围住裆部的鱼鳞布,齐遥禄还是没有在衣服款式上多言,而是收回了佩剑抬脚走向了岸上,口中应道:“行!那就来烤鱼吧!”
江瑶白听他们这话,忍不住稍微抬眼看向了那少年。瞧见对方那身衣物先是一愣,后又松了口气,将视线落到了走到岸上的齐遥禄身上。
明明是同样的衣服,可瞧瞧岸上齐遥禄那直如松柏的挺拔站姿,再看看从溪水里站起来,微弯着腰耷拉着肩膀的光头少年,江瑶白忽然便觉得,那句“人靠衣装”的老话其实也不是特别对。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次,便被她抛之脑后了。
眼见着齐遥禄光着脚站在岸边,回头警惕地看着那少年郎,江瑶白几步绕过了庆生和康九,走到了他的身旁伸手接过了康九的那柄剑。
齐遥禄在江瑶白走到他身边时看了她一眼,随即便配合着将佩剑交给了江瑶白,自己则席地而坐,边保持着警惕,边拿起了自己的鞋袜穿好。
从溪水中起身的少年郎并没有在意齐遥禄他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