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瞄准镜里的方彩妍缓缓上前，眼含泪花：“阿姜，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你没有家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阿姜，开枪吧。求求你，我受不了了。”
“阿姜，我好疼。我们之前说好了，会给彼此一个痛快的。”
“阿姜，求求你。”
方彩妍那张清秀的脸，从俏皮变成了哀怨。从满面笑容，变成了心有不甘。
梁千姜呼吸急促，全身颤抖。她的汗一滴滴的砸在土地上。
等待了许久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梁教官这是怎么了？”
“她根本不会开枪吧。那一开始逞什么能啊。”
“不行就松手吧。刚才表现的已经很好了。”
“闭嘴！”谭良怒吼。他走到梁千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好么？”
可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在梁千姜的眼里却是被炸飞的残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身后的场景一定惨不忍睹。
在战场时，她也曾像现在一样伏击在一个山坡后。一颗头颅突然滚到她面前。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双不甘的眼睛。无论她怎样安抚，就是不肯闭上。她知道，那人只是想亲眼看见战争结束。只是想见证夏国国旗重新插满边境的那一刻。可到最后，他也没能看见。
此时，索滨也发现不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轻声道：“梁千姜？”
听见他的声音，梁千姜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这声音她熟悉又陌生。这声音，不属于战场。
她转过头，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了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在她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刻，索滨的心停跳了一拍：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仇恨？坚定？恐惧？怜悯？还是都有？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也从没想过一个眼神能传递出这么多的信息。更想不到，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年仅22岁的少女脸上。
他扶起梁千姜：“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训练吧。我有些不舒服，我的学生交给谭良吧。”梁千姜踉踉跄跄的起身，用左手抓住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右手就离开了。
从索滨初见梁千姜以来，还没见过她这般模样过。他不由得想起了叶文宇在局长办公室说过的话：端不起枪了？这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而现实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因为学生那边已经吵起来了。他们有的说梁千姜不会开枪，有的说她是身体不舒服。有的说不舒服刚才就不可能那么快的通过训练。有的说刚才的训练已经证明了她的本事，会不会开枪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在这边吵，网络上也吵了起来。
网上的人可不像这帮未经世事的学生，他们的嘴要恶毒的多：“刚才看她训练的时候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结果不过是个连枪都不会开的。还什么军人。”
“是啊，刚才看她那样，我还以为国家有望了，一个女人都能这么厉害。现在真是担忧，作为一个军人竟连枪都不会开。那一开始还做了那么久的准备，玩儿呢？”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善良点？一个女兵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万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你善良，你全小区都善良。难言之隐？大姨妈么？要我说，女人就不适合当兵。还觉得自己很酷很飒的样子，到头来不还是比不过男人么？”
“我看她刚才是吓坏了吧。话说，军队里没有枪么？她应该不是第一次看见吧，怎么吓成这样？”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夏国的兵。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能处理一些别的。大家别骂了。”
“就是，你们行你们上啊。你们连第一堵墙都上不去，凭什么说人家？”
“我怀疑她根本就是托关系进来的。你们没注意到她手心的蝴蝶结么？那好像是个文身，我记得当兵好像不能文身吧。还是个蝴蝶结，这么少女心，还当什么兵啊。”
网上众说纷纭，吵成了一团。
事情愈演愈烈，最终还是传到了几个教官的耳中。
谭良打开手机，仅一眼就怒火中烧：“终止训练！”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
几个拿着手机的学生刚才也看了一眼，心道不好，低着头跟随众人回到起点。
“打开手机。”谭良双眸通红，其他几个教官不言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出。
索滨表现的还算冷静。可当他看到那些评论的时候，心里也是十分生气。不过他们说的好像也没错，梁千姜的确是不能开枪。他现在站出来帮她说话只会越描越黑。
拿着手机的学生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站出来。
“我不惩罚你们。你们给我录像，或者直接直播。”谭良猜到了他们的疑虑道。
见还没人站出来，他看着众学生：“怎么？难道要我发誓？还是写保证书？”
知道了他不是想处罚自己。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三个男生站了出来。
谭良点点头：“敢作敢当，很好。”他指着左边的两个学生，“你们两个一人站在我的一边录像。你在中间直播。”最后一句话，他是对剩下的那个学生说的。
三人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按照他的指示照做。
见他们打开手机。谭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露出了自己的假肢。众人都惊了，在场的除了索滨，没人知道他的腿是假的。
“你们上过战场么？”谭良放下裤腿，看着中间直播学生的手机摄像头，“战场上，炸弹炸了一棵树。树砸在了我的腿上，我自己用刀一点点的切断了自己的双腿，就是为了不做战俘。而她，你们口口声声说不配做个军人的梁千姜，梁教官。她经历过最惨无人道的虐俘训练。她刚从战场上下来。你们知道她身上有多少伤疤么？你们知道她所少次死里逃生么？你们杀过人么？她手心的文身是为了掩盖伤疤，而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在那里文个蝴蝶结么？！”
22岁
众人一片沉默，就连网友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谭良。此时，他在众人眼里是那样的高大。他代表的不是谭良，而是夏国的军人。
他闭眼吸了吸鼻子，硬生生的将泪水咽了回去：“小时候，你们会窝在父母怀里撒娇。而她唯一的心愿都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活着回来。她不怕打雷么？她不怕黑么？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只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要保护的，不止是自己的孩子，还有你们的孩子，还有你们。
九岁，你们还在上学享受家庭温暖的时候。她父母死在了战场上。为什么？就为了换取你们的温暖。就为了能让你们能吃上妈妈做的饭，能陪爸爸一起看电视，她失去她的家。
从那之后，她就养在军队里。在你们叛逆逃课，无理取闹的时候。她在没日没夜的训练。
她今年刚满22岁。想想你们的22岁在干什么？你们在校园里，每天讨论的是下一顿吃什么，穿什么，谁跟谁在一起了。而她的22岁，披荆斩棘，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抵挡每一次进攻。
你们以为她选择走这条路是因为觉得酷？可你们忘了，她是一个女孩子。她也爱美。可她不能留长发，更不能染发。她不能做美美的指甲，因为那样不能开枪。
你们说她不配做个军人，可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会怕么？你们被人用枪顶着脑袋过么？你们见过残肢断臂飞到自己眼前么？你们看过血流成河么？你们被哀怨的目光注视过么？
我以自己是一名夏国军人的身份而感到自豪，可在她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你们这些安于现状，成天一点小事就怨天尤人的人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
晶莹的泪从谭良清澈的眼眸中滑落。他能忍受战场的残酷，可他不能忍受拼命守护国家的人，被自己人如此误解。梁千姜是为了谁啊。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学生中早有几个人泣不成声了。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大概过了一分钟，手机响了。他对旁边的教官耳语了几句，然后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今天咱们不训练了，我给你们看一段视频。希望你们能珍惜现在的生活。”
大荧幕摆好，正要搭棚子的时候，天色非常配合的暗了下来。
学生们席地而坐，几个教官也乖乖坐好。
谭良将手机里的资料转给播放员，也坐在了前面。
“这是什么？”索滨问道。
谭良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幕布，眼圈儿还有些微红：“虐俘训练的视频。”这视频他也没看过，不知道到底有多残忍。
视频开始，就是一群正在摘军衔的女兵。她们虽是女子，但气势并不输男人。索滨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梁千姜。那时候她的眼神还不似现在这般，虽然坚毅，但多了一份天真。他问：“这时候她多大？”
“19。”
谭良的声音不大，却被坐在他身后几个学生听见了。他们惊讶的讨论，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那时的梁教官跟现在的他们竟然是一般大。
刚摘下军衔，就来了几个蒙面人，将她们的脑袋蒙上，生拉硬拽的带走了。
蒙面人将她们带到水池边，将她们的头按在还有冰碴的水里。一遍又一遍的让她们放弃。她们的脸上都被划伤，也没有一个人说要退出。
然后是将她们绑在椅子上，脸上盖着毛巾倒水。隔着屏幕，众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窒息感。这就是所谓的求生不能吧。
“在这里，你们没有食物，没有水。不能说话，还没有休息！只要退出，你们有温暖的床，也有食物跟水！”视频里一个蒙面人不断的蛊惑着她们。
“不！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女兵们的声音，铿锵有力。可接下来，她们却连给自己加油打气都不能。因为，根本不允许她们张嘴说话。
折磨了整整一天，她们连一滴水都没喝上。本以为晚上能好好休息，却突然被拽了出去。
拍视频的时候，是冬日。外面白雪皑皑，寒风冷冽。可她们却只穿着短袖短裤。还有人不断的往她们身上泼冷水。一群花季少女冷的瑟瑟发抖，只能缩在一起抵抗寒冷。
然而，这还不算完。她们还要顶着冻僵的身体出去跑步。
第二天，晨光熹微。十几个姑娘已经只剩下了八人，剩下的扛不住退出了。
剩下的，依旧没有食物跟水。她们要被细沙掩埋、要承受□□的灼烧、要被埋在雪地里任凭各种虫子啃食她们如花的面庞。晚上，又是挑战人体极限的训练。
第二天结束，只剩下了四个人。她们四个筋疲力尽，精神跟身体都已经达到了极限。而蒙面人只是给了她们一个干巴巴的馒头。不是一个人一个，而是四人一个。
她们等分成四等份。有渣子掉在雪地上，她们就直接趴下身去吃，生怕浪费一点。
尽管已经两天两夜没吃饭了，她们也没有狼吞虎咽。而是一点点的吃，十分珍惜。噎住了，就吃雪，也不管那有多脏。
梁千姜留了一小口馒头，小心翼翼的藏在胸衣里，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第三天，就只剩下三个人。此时她们三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可蒙面人根本不准备放过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们的耐力，一遍又一遍的劝她们放弃，用食物跟温暖热水诱惑她们。
终于，又一个倒下了。此时就只剩下梁千姜跟方彩妍二人。前者趁着蒙面人抬走那姑娘的时候，从胸衣里拿出昨晚留了一口的馒头递给方彩妍。而她的眼前，竟然也出现了一块馒头。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拿过对方的馒头，吃的开怀。
三天过去，二人已是遍体鳞伤。在这样下去，她们会没命的。所以，训练也到此结束了。
视频的最后，是两个姑娘穿着军装，明明一脸的伤，却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们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铿锵有力的唱起了国歌。眼里满是崇敬与自豪。
学生们泪流满面，热血沸腾。他们跟着视频中的二人，一起唱起了国歌。屏幕前的网友，也跟着唱了起来。此时，他们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夏国人，是那样的自豪。
视频结束，有几个学生一起找到谭良，希望自己也能跟他还有梁千姜一样，为祖国效力。
谭良十分感动，他热泪盈眶的点点头。
直到晚上，索滨都一言不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非常感动。他想出去走走，看看梁千姜用生命守卫的这片土地。
刚出门，他就听见了一个女同学忍痛的声音：“啊，疼死了。不行不行，等会再走。”
他小跑过去扶起蹲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女同学：“还好么？要不要去医务室？”
闻声，那女同学抬头。站在她身边的姑娘连连点头：“多谢索教官。”
索滨背起那学生就小跑到了医务室。医生给她沏了一杯红糖水：“多喝点热水，实在难受可以吃点止痛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