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他和师兄巫娆相依为命。
说起来,他们元宝派可能真是中了什么诅咒了吧。当初游天翼和他母亲桃风仙子就是伶仃两人过活,后来又留下他和巫娆艰难撑门户。
好不容易,来了个谷小草,山门里这才热闹了些,最后又剩下这孩子一个人在世上孑孓独行……
好像这冥冥之中,天道就不许元宝派过的好一般。
又想起第一次遇见巫娆的时候,他其实很不喜欢这师兄,因为他看上去和浣花宗常见的那些同辈弟子一样,阴沉话又少,仿佛从骨子里透着寒凉。
只是后来,后来晓得原委就不再这么想了。
……
如今,凡人界一统,国名称作鸣金,巫娆的弟子陆仁经点化入道前,便是这个国家的备受宠爱的小皇子。
说来他和巫娆也算有几分渊源,鸣金国立国不足百年,它的前朝正是巫娆本家出身所在。
前朝奢靡,好造宫殿,皇宫内雕梁画柱、游廊逶迤,各处宫殿不下百栋。
当时的皇族复姓乐正,这位乐正帝好美女,充入宫内的妃嫔宫娥约千人许,生下的孩子就更多了,光是活下来得了族内记名的皇子便有百位。
在这样一个皇宫里,如果是乐正帝最欢喜的那几位娘娘,或能被父亲说的上来的最得宠几个公主皇子外,其他人纵然身为贵主又如何?说不定还不抵平头百姓过得好。
宫内造办司贪腐成性,朝内宦官当道,已是乱的不能再乱。
却说这浩大宫殿之间,总有几处冷僻所在,譬如那蒹葭宫,便是给一位幸得圣宠几日,意外生下第六十七皇子的宫嫔所住。
可惜这位巫娘娘出身又低,不过与圣上有过露水情缘几晚,连带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早不知被乐正帝忘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如今是孤儿寡母早没了生计着落。
只见这蒹葭宫潦倒冷落,如今已是冬日,却连炭盆也点不起,一根蜡烛在桌上烧的剩下半个拇指高还舍不得扔。
倒是大白日里,宫闱深处竟传来令人面红耳热的声响,暧昧水声夹杂着几声娇啼低喘。过不一会,又有重责巴掌声传来,那屋内女人呜咽而哭,不一会又是低泣渐止,颤告声复起,被褥布料窸窣声,不住摩挲交缠。
蒹葭宫外的门槛上,却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他在数九寒天只着一身麻布单衣,手足双耳冻得通红。
他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两丸乌清清的瞳仁,好似听不见屋内声响一样,痴痴盯着地面上行作一排的蚂蚁来看。
第八十章 [V]
天上落了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狂风的卷席下穿堂而来。
小男孩面庞冻得白中透紫,此时却忽然动了,这才令人惊觉,他并非只是一个被放在门槛上的陶瓷娃娃。
男孩伸出手指,将那一行蚂蚁,从后向前一只只摁死,看着混乱的蚁群,露出一个略带扭曲的阴沉微笑。
屋内破布毡门帘一动,脚步声响起,男孩瑟缩一下,却不肯回头。
只见内室之中,走出一个身量矮小瘦削的男人,面白无须,穿一身暗紫长袍,露着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
他路过门口,像蛇一样的目光舔上小男孩的脸。
“哟,小六十七,怎么坐这儿了。冷不冷啊,爹给你捂捂。”男人探手,略有些暧昧的摸上了小男孩的耳垂:“长得真俊那,跟个姑娘似的,赶明儿陪爹爹歇个晌如何?”
小男孩本来低着头不肯说话,听见这话却忽然一口咬在男人手指上。男人虽然尽快抽走了手,却还是让指肚被咬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嘿!你这个小杂种!”
男人像扯一只鸡仔一样把小男孩提溜起来,劈手便要打。
门帘又开,从室内慌跑出一个衣衫散乱狼狈的女人,跪在地上将小男孩护在身下。她白皙的颈间红红紫紫印痕可谓不堪入目,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添新泪。
“福生大人,您就饶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的。”
那男人却盯着男孩不放,嗓音低柔。
“乐正娆,你叫我声爹爹,我就饶了你。叫啊。”
男孩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握拳,狠狠望入宦官福生眼内:“我不叫乐正娆,我叫巫娆。”
福生被男孩孤魂野鬼一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憷,他避开眼神冷着脸,折返屋内,气咻咻地一把拿起桌上灰布包裹,抬脚就要走。
“看来这月的份例你们娘俩是不想要了,且冻着吧。”
女人哭着想拦,福生却一手挥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又不知过了几数流年。
时间太久,久到住在蒹葭殿的女人已成了荒郊孤坟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