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些人虽然在最后关头收了手,但谁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还在妖神之力上,一个被贪婪之欲占据了的人性,和妖物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今天不把这些人杀干净,难免日后便会成为自己的掣肘,后患无穷。她自认为不是个好人,因为那些人在面对她的少年时,同样没有回报同等的善意。
但同时她私心里也知道,舟悠终究不是百年前那个少年了,他现在全身的法力应该远超于她的,断然不可能被人欺负了去,这倒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银发红眸的少年早就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形态了,可当他每每变回那个自认为帅气的黑发人类少年时,昭昭就很不喜欢。唯有他银色长发缠绕在她腰间,魅惑万物的红瞳紧紧凝视她时,才能在她眼中看见满意之色。
他苦恼至极,但只要他家宝喜欢,他就可以幻化成妖的形态。
解决完舟悠眼前的事,关于她这次的复生谜团,似乎又更大了些。
天道的威压,还是惩罚?她无从得知。
只是这次苏醒后,她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似乎更受制于她的管控了,也不像百年前那般,释放完所有的力量,结果却是力竭而亡。
“抱我去泡汤,百年间我都不知道睡在哪儿了,要好好去一去身上的污浊之气。”
舟悠依言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晋了神后他自然也能御风而行,她便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双手搭着他的肩背,搂得更紧了些。
他一路就这样抱着她飞往汤池,而她在肌肤刚触碰到温水的那一刻,便深深沉沉睡了过去,在她闭上眼睫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舟悠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举动。
他手上握着一把尖刀,正对准着自己的胳膊,有丝丝血液顺着他的胳膊流入池中。
梨昭满脑子都是这一池水废了的想法,也根本无暇顾及他此番做法的真正意图。
随即她便陷入了新一轮的梦境中。
在她睡后不久,舟悠也走进了池中,将她的身子整个向上托了托,一只手缓缓来到她身后,轻轻抚了上去,在感受到怀里的人彻底睡着了之后,他才抽身退了出来。
只见他一跃而上,于虚空中立于汤池的中心,然后他再次割裂了手腕上的伤口,带着不一般气息的妖血便顺着他的小臂向下蜿蜒而出,一直没入汤池中。
奇怪的是,丝丝缕缕的鲜红血液流入池水中,并未立即和池水溶为一体,而是顺着水流中心的漩涡,竟渐渐汇聚到了一点。
越来越多的血灌入,少女莹润的身体也更加红润健康起来,这不像什么邪术,若是她此刻醒来,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也不知道他在池中放了多久的血,亦不知他流了多少的血,但是从表面上看这些血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舟悠也无任何不适的反应。
他们从天明泡到了天黑,在她幽幽转醒的前一瞬,这池中的血液竟奇迹般地汇成了一颗血玉,影影绰绰浮现出了水面,而再看水中,哪儿还有半分鲜红的血影?
这颗血玉被他收落于掌心,然后他这才从半空中缓缓降落,脚踩于地面,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
等她真正清醒的那一刻,脖子上已然多了一个血玉吊坠。
“这是什么?”脖颈间的微凉促使她向颈间摸去。
“喜欢吗?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送给宝了。”
他再次俯身抱着昭昭踏出水面,每走一步,两人身上的水汽便消散一分,再次站到地面之时,两人皆是一身清爽,唯独那块来路不明的血玉还剩下些微微的湿气。
她将血玉从脖颈间套牢了,既是他最珍贵之物,她又不甚放心地施了个隐身咒和禁锢咒,这样除非是她本人自愿解下,不然谁也别想看见它。
她这才抬眸看向舟悠,只是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他的唇色比泡温泉之时要苍白上许多,连眸间的那抹戾色也消散了不少。
所以后半段路,是昭昭背着他回去的。
好在她力气极大,要不然这修真界的女子也没几个像她一样能扛起男人的。
这一抱也让她发现了,舟悠比百年前似乎更清减了些,瘦弱的过分。她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又担心被他听了去。
终于回到了太微峰上的小竹屋内,屋内的陈设百年间都未有一丝改变,她刚把少年安置到床上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抬身,便被他拉入了怀中。
梨昭只能作罢,在他怀里躺了下来,而少年在凑近她怀中的一瞬便闭了眼,长长的几缕墨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当时她还不明白,不就是泡了个温泉,为何变得如此虚弱了?
怀中的人呼吸渐平稳,有清冷的月光洒进室内,丝丝白色雾状的灵气盘绕在床前,只要她闭上眼便能将这些灵气尽数为她所用。
她垂着眸直直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男人,异常的乖巧安静,她也闭上了眼,一动不敢动,竟也跟着再次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这整个修真界的天便都要变了。太微峰上妖神出世,梨昭小真人神秘消失又和妖神携手而归。在剿杀妖神的途中,各路大佬们更是相继丢了性命,怎么可能不掀起轰动。
妖神虽是神族,但毕竟邪神毁天灭地之时,他手下管束的妖族尽数都投诚于了邪神,而这一切的罪责,总要有个人来背锅的,无疑妖神便该杀。
只是经历了千年的沉睡,有关古籍中的记载,也是标明了妖神在与邪神一战中,元神俱灭,又为何还会晋神便不得而知了。
但现在值得商榷的是,上百位五大派以及隶属于五大派门下的大大小小的家族,在讨伐妖神的一百年间,不间断地已死了上百人,更有的家族在一夜之间更是魂灯俱灭,也就相当于被灭了族。
不能说这些人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也有些也是作为家族继承人的个中佼佼者的天之骄子。
而这妖神复生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苍岭其他两派的不服众者屠杀殆尽,愿意归附于太微峰的自然另当别论。
这一做法倒是令很多世家的大佬们唏嘘不已,很快便有人猜到:“这妖神之所以留守驻扎于太微峰,其实是因为与那太微峰上的梨昭小真人关系不一般。”
至于怎么个不一般,便不是他们能知晓的了。
有人说,这两人其实早就成了亲,但是盛、洛两家毕竟是不参与他们其中的,再想知道其他些什么便是不可能了。
而眼下邪神也即将出世,若是不在邪神出世前将妖神诛杀,万一他们联手了......后果可想而知。
可现在问题就出在,妖神之力无从抵挡,怕就是他们十几个家族全部联合起来也不一定能将妖神诛灭,更何况玄真观那边,对诛杀妖神本就颇有微词,看来是不愿插手的了。
他们清真教曾出过两任飞升的仙人,若是得了妖神之力,把他便是这千年来的飞升第一人了。
白轻衣面容和蔼可亲,他对外尤其是在诛灭妖神一事上,虽是采取了避世的态度,但私底下他可没少忙着挑唆其他门派世家去对抗妖神,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的野心,也永远不止于此。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很快,他的心腹就给他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既然妖神我们无法从正面击溃...那如果是梨昭小真人呢?”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令他恍然大悟,但白轻衣但笑不语,这梨昭的实力他当然是知道的。
但是和妖神相比较起来,谁更好攻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而这梨昭,从外界诸多传闻中也可看出,她恰恰就是妖神另眼相待的女人。
如果从她这处下手,那是不是就能容易得多?
梨昭和舟悠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也没有昏昏沉沉的不适感,反倒是一阵清爽舒适,唯有腹内空空,这才醒了来。
这一次复生,起初她便觉得和之前有些什么不太一样了,不仅仅是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更多的是—
她站在镜子前,认真梳洗装扮之时,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她久久未出声,直到身后的男人寻了来,在她身后要贴贴过来的时候,被她一把握住。
昭昭神色凝重,舟悠以为她不开心,表情也委屈地沉了下去。
却忽然听见她惊喜出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我的皮肤变得好好!还有我的胸好像也变了!”
她抚了抚,至少大了两个cup。难怪她初初一醒来,便感觉身量较之前魁梧了不少。原来并不是壮的,而是二次发育?
还是与体内这股力量有关?
话尽于此,前一秒还一脸不解的舟悠,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正主所言之处,若有所思点头悟道:“好像?确实。”
他上前摸了一把,又点了点头。
但脸上表情却是认真到无法让人反驳咒骂的神色,昭昭僵硬了片刻,任由他动手了。
太微峰从来没像现今这般热闹过,来来往往间,又吸引了一批新进的普通内门弟子前往。今日便是选生大会,整个苍岭山一脉更是提前设下了数个结界,而太微峰本就隐秘,灵气又是三峰中最丰饶之处,自然无需担心。
普通的入门弟子皆在外界,因为最外层设了一层结界,所以他们根本就无从探查到内里乾坤。
至于在太微峰山脚下设立结界,完全是为了防止那些捣乱的,大师兄早就猜到兴许会有人来大闹一通,便提前联系上了她和舟悠,若是他们一起合力设立结界,怕是来了十个大罗神仙也不一定能进得来。
前几日,太微峰上更是开凿了无数个供人居住的宫殿楼宇,舟悠起初还不明白,另外两峰已重新设立了学子们的衣食住行之处,为何要在太微峰独独建造宫宇。
直到他跟着昭昭踏入了太微峰内的结界,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结界。
他在这里看见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应有尽有。
可就是在这些人中,他发现了他们身上有一丝独特的气息,这些微弱的妖灵之气汇合在一起,竟与他体内的灵气产生了一丝共鸣。
这些人,准确的说,他们都不是人类—而是半妖。
同他未晋神的身份一样,非人非妖,已是异类,又和妖物沾染上了关系,纵使天资再好,也不会有修仙世家愿意收留。
当初若不是遇见师姐,他怕是也要苟且偷生一世。
可昭昭她......
她又为何要将这些“异类”聚于此处?
他一路走,一路看见了许多同他一般半人半妖,甚至是还未化性的小孩子。所过之处,便有人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名为美好的笑容与祝福,这是长期漂泊,永无天日后所见的黎明前的第一抹曙光,没有人不懂得它的来之不易与珍贵。
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穿着苍岭的门派服,虽然也分了等级,有外门弟子,也有内门的,更甚者还有亲传的。
“看见了?”昭昭轻声开口,她索性继续解释道:“其实在我沉睡那一百年前就开始动手了,我知晓你的难处,你的族人。”
她顿了顿:“妖类在千年前确实背叛了我们,但是还有没有加入的,也有避世的,而他们与人结合,又生下了孩子。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他们又不是背叛者,却生来为人所歧视,遭受无尽的屈辱与骂名,这是不公平的。”
所以她趁着这次彻底接手了苍岭,也想着给一个机会给他们。
舟悠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跟着娘亲颠沛流离逃亡的那段日子,这些记忆本该消失的,却在他晋神之后全都回忆了起来。
也想起了,当年他带领妖族应战,族中伤残众多,那百年间的战乱打得更是昏天黑地,可他却忽略了族人们的感受,妖族的领地因为奋战在一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袭击,当时他们所处的家园,在一夜之间便夷为了平地。
两位天神的斗争,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这也就导致了更多没有能力的或是刚出生的妖族就没有了家。
原本的高山丘陵,硬生生地被打成了旷野平原!
这时,有人趁着熹竽去了上清界,和妖族暂任的首领进献了谗言,大概就是为邪神一战便可守住家园之类云云。
这件事,无疑是妖神心中的一根刺罢了,就连当时大战,他明明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宝,贴贴。”
舟悠神情落寞,昭昭向他伸出了手,强行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却挣脱开了,随即又将昭昭按在怀里,安慰了两下,又很快放开。
再下一瞬,人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只有结界内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处回荡:
“我出去一趟宝,晚上不用等我。”
昭昭不开心,一定是外面有了狗。
她和太微峰结界内的半妖弟子打了招呼,便飞回了山头的竹屋内。
百年间,这间屋子都没有很大规模的改建,只是内里的陈设大多高级精致了些,一般是舟悠在各地看到好的,带回来的。
还有些就是沐姐姐在度蜜月期间送来的,自从沐姐姐和时肆那小子成了婚,已是再没归过山,更是没有回过玄真观。
二人四处周游,一路惩奸除恶,倒是恩爱欢喜得紧。
她推了屋门,径自走了进去,随手带上门,简单地饮了一杯舟悠替她凉好的水,便瘫坐在床边那架祥云纹榻边。
屋外不知何时下了小雨,雨珠打过屋外窗前的芭蕉叶,引起四处蛙鸣的一声声叹息。
她眸色渐深,眼皮子越来越重,就要昏昏欲睡之时,舟悠回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他踏了进屋。
地下落下一串串水珠,梨昭暗自在心里想到:也不知在外面忙了些什么?竟连防尘咒都来不及施?
屋外一阵凉风从窗边吹进,也掀起了屋内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她心里一惊,再抬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舟悠全身都在滴着血,头发上的血珠顺延而下,脸上,衣摆上,汇成一串,一直延伸到了地面,而刚刚听见的水渍声一直都是他的鲜血。
地面被他鲜红的血液浸湿,落下一串串诡异的深红色。他的红眸不知何时染了嗜血般肆虐的杀意,脸色却还是苍白无力的。
又是何人能将他重伤至此?
“你去哪儿了?”
她刚冲下床榻还来不及将他扶着坐下,便见他喘了口气,呕出一口血来。
舟悠摆了摆手,靠在一把椅子上,仰了仰头,长长吐了口气,又咳了一口鲜血涌出,仿佛极累了。
昭昭用拧湿的毛巾一下又一下替他擦干唇边的血迹,这次倒是真的有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