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女子说话总是慢吞吞的，一句话一句话的往外挤，听得苏月颜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林霜逸醒来，说不定他们主仆之间有什么心灵感应，就不用问了，于是她道：“那你说，林霜逸，你主人，要怎么才能醒来？”
“出去了自然就会醒了。”她指了指她来时的那扇门，又补充道：“要快点，要赶在他们来收猎物之前。”
这次，苏月颜不需要问就全明白了。
苏月颜扶着林霜逸、青梧扶着林芳菲跟着中年女子穿过那扇门，沿着一条昏暗的石巷往外走。
穿出了巷子，就回到了雪松林里，不过这片雪松林与来时的不太一样，这里的地上没有积雪，而是白透透的冰层，冰下埋着透明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亡魂。
这片松林一望无际，绵延到天边。
一听到声响，那些原本闭着眼的亡魂全都醒过来了，睁着眼疯狂地抓挠着冰棺，无声地，拼尽全力地想要从里面出来。
就在大家看着这毛骨悚然的一幕时，林霜逸和林芳菲醒了。
刚刚苏醒的林芳菲揉了揉后脑勺，沉沉一叹气，上去就给了青梧一掌：“你也下得去那么狠的手！”
青梧揉了揉被她打的一侧脑袋，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我看你当时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了，我再不下手，你现在就头身分家了，还不感谢我，竟然打我。”
林芳菲没有买账：“那你后来在山洞里把我就那样丢在地上躺着，后脑勺被你拍的已经很痛了，地上很硬、很冰不知道吗？不知道给我枕个什么东西吗？躺了那么久，全身都是酸的。”
林芳菲揉了揉胳膊抱怨道。
闻言，苏月颜一愣，忽然感觉全身血液倒流，他们晕倒的时候是有意识的？
她余光偷偷瞄了瞄林霜逸，对方却一脸漠然地站在一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月颜绞尽脑汁努力回想之前的细节，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话被他听到了。
当时那些话应该都是在心里想的，并没有傻到对一个没有反应的人说出口吧？
“带路。”林霜逸开口道。
中年女子恭敬地点了点头，众人跟着她穿过雪松林，脚底下踩着无数的冰棺往她口中所说的明风所在的地方而去。
走到松林边缘，便能看到不远处摇曳的点点火光，橘红的火光映照在冰原之上竟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据中年女子说，鬼王觉得每日来到鬼域的亡魂数量太多，鬼域装不下，他也不想管这么多鬼，便想出了这么个公平的法子——但凡来到鬼域的亡魂，都要先过抽签这一关决定生死。
若是抽到了生，鬼王不仅会赐给他们长存于世的身体，还会给他们一份差事，永远留在鬼域。但若是抽到了死，就会被装进冰棺中，埋进雪松林里的冰下，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除非……有人愿意同那些抽到死签的交换。不过这个可能性极低，谁没事愿意被冰封永世。
真不知道这个鬼王是怎么想的，觉得魂魄数量太多，难道埋在地下就不需要占地方了吗？
苏月颜觉得这个鬼王可能脑子有点不好使。
中年女子将众人领到了厚重高耸的冰墙边，指着不远处的一扇吊桥说：“从那边直直走进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她便消失了。
随着一并消失的还有林霜逸袖角的那根黑色丝线。
此恩已报，便是永别。
*
城墙边并没有护城河，却有一盏装模作样的吊桥，吊桥的木板直挺挺地躺在冰地之上，连着那扇在冰墙之中留下的拱形的“城门”。
从城门进去，才发现这方冰城墙有多厚，深巷一眼看不到头。冰壁上隔着很远才有一支火把，里面十分昏暗。
过道里时不时吹来一阵阴风，吹得火把的光忽明忽暗。
四人不觉都靠近了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从城墙下走出来，面前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围着空地一圈高高的冰墙上点着许许多多的火把，将那里照的很亮。
空地中间端端正正站着两列鬼魂，每一列大约二十来个，一个一个全都背对着城门，面朝前方的一个高台。
因为高台高出很多，从远处一眼就能看见上面坐着一个白发红衣的人，哦不，鬼。
传说鬼王白发红衣，雌雄莫辨。
不用想都知道高位上的那位就是鬼王了。
好像是刚刚抽完签，只听空气中一个声音一板一眼地道：“启禀鬼王，抽到死签的一共十九个，抽到生签的……”
鬼王笑着打断他道：“凑个整，从那边加一个过来，一共二十。”
空气中那声音很是干脆地应了一声：“是。”
一点没犹疑，看来这鬼王随意决定别人生死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月颜正腹诽着，只见前方不知从何处飘下来一道黑影，将右边那列最后一个推到了左边，那只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当即腿软跪在了地上。
鬼王的目光从平台上移开，看着从城门走进来的几个人，笑道：“有客人来了，给客人上座。”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却能直接飘进他们的耳朵里。
苏月颜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便很识相地往那边走过去，途中经过两排鬼魂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签。
左边那排手中拿着的竹签一头涂了白色，右边那排手中竹签是红色，左边的鬼们一个个手脚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很是害怕，白色是死签。
而明风就在左边这排的第五个。
此时的明风已经不在梁燕儿体内了，而是他原本的模样，身形高挑，容貌英俊带着点痞气，和亡魂特有的惨白阴森之气。
苏月颜经过他的时候，一下子还没认出来，明风悄悄 “啤呲”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原本生无可恋的脸上现出了一抹兴奋的神情。
明风向来依靠苏月颜惯了，她总能在紧要关头来救自己，即使是自己手背抽到了白签，看到了那些小鬼拖着一个明晃晃的冰棺放在他身后，他依然默默等着苏月颜来救他。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所有鬼都抽完了签，苏月颜还是没来，他渐渐地心急如焚，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长途跋涉主动过来送死，说出去都没人信。
所以当苏月颜出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恍如枯木逢春。
只是，刚刚明明还看到魔尊跟她站在一起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苏月颜听到了他的声音，暗暗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往鬼王那边走过去。
高台之上的鬼王斜倚在宽大的王座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
那里有两张冰雕的椅子，苏月颜皱了皱眉，心想四个客人给两张椅子，这鬼王难不成抽签还抽上瘾了？
她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朝身后看去，却只有青梧一人。
林霜逸和林芳菲哪里去了？
显然青梧也发现了问题，扭头朝他自己身后看了看，偌大一个地方，不见白衣。
鬼王发话了：“怎么，不喜欢本王赐的座？”
青梧一向反应极快，答道：“喜欢，只是，我们有四个人，这里只有两张椅子，实在是有些为难。”
不知道鬼王会不会顺着他的话说出些什么。
鬼王道：“四个？我怎么只看到两个客人？”
他朝着身边的虚空中问道：“你看到了吗？”
空气中那个声音一板一眼回道：“启禀鬼王，的确只有两个客人。”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看错。”
鬼王拨弄了一下自己飘飞的白发，又向后瘫进了椅子里。
苏月颜突然想起之前在山洞时自己就觉得那个山洞很像是猎人给猎物设下的陷阱，而且那个中年女子的确也说了是“猎物”，遂忙换了一种方式问道：“那么，鬼王你的猎物呢？”
鬼王没有说话。
倒是虚空中的声音不负众望回道：“回禀两位客人，猎物已经送去投喂了。”
苏月颜慌了，“投喂？投喂什么？”
“投喂鬼军。”
苏月颜眼睛圆睁，脑海中浮现出林霜逸被恶鬼分食的血腥场面，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胳膊肘被人捅了捅。
青梧小声道：“喂，他们从一开始就叫我们‘客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等苏月颜回答，青梧又道：“我知道，你想知道吗？”
“快说！”苏月颜急了，这时候还在开玩笑。
青梧道：“因为你是魔，我是妖，鬼王喜欢我们啊。”
对了！魔……
苏月颜忙朝上头的鬼王喊道：“你错了！”
“嗯？”鬼王好像刚打了个盹，回过神来问道，“说说看，本王何错之有？”
苏月颜：“那两个所谓的猎物里，有一个是魔族的，也是你的客人。”
“是吗？”他冷冷地朝着虚空质疑道。
“呃……”那个板正的声音突然犹豫起来。
乘胜追击，苏月颜道：“你快去把他们带过来，一看便知。”
“呃……”那声音又是一顿。
鬼王像是觉得丢了面子，低咳了一声，冷冷道：“还不去把他们带过来？”
那声音结结巴巴道：“怕、怕怕是已经晚了。”
“已经被吃了？”
鬼王有些不耐烦，叹了声气，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吩咐道，“你先把这些入棺了，本王亲自去一趟。”
话音还在空中未消散，一道红影飘过，鬼王就不见了踪影。
他亲自出马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看到那些小鬼已经开始忙活起来，苏月颜想着现下当务之急是将明风解救出来。
她正在盘算是硬抢还是等鬼王把林霜逸他们带回来再一道哄骗，空中一道红影飘过，鬼王又飘回来了。
他停在苏月颜面前，问道：“你说有两个，哪个才是魔族的？”
苏月颜：“……”
第37章 千年
苏月颜心说人都要死了，你还折回来问浪费时间，不会全都带回来吗？！
她正要开口，忽然眼尾却瞟见从鬼王刚刚折回来的方向，有一道白影倏地飞过，心中直觉那应该是林霜逸。
果然，只见林霜逸扛着昏迷的林芳菲飞到了眼前，立在鬼王面前。
青梧忙上去接过林芳菲，只见这二人像是刚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全身脏兮兮的，白色的衣摆被抓的破烂不堪。
林霜逸甩了甩剑尖的血，将流空剑插回剑鞘。
“哟，这不是……”鬼王眯着眼看着冰霜一般立在自己面前的林霜逸，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现在你该叫我什么来着？”
他附耳过去等林霜逸开口。
半晌，林霜逸才不情不愿开口道：“……陌兄。”
苏月颜和青梧皆是一愣。
“哎，这就对了嘛，墨弟。”
最后两个字鬼王说的尤其大声，声音响彻整个鬼域的天际。
他惨白的脸上灿烂一笑，似乎多了些温润的人气，然后对着王座一侧的虚空道：“这位可是咱们的贵客。”
话音刚落，就见两张冰椅旁忽然多出了一张，冰雕的座椅比另外两张更大更奢华些。
不过终究是冰雕的，又不是鬼，这么冷的天没人愿意坐上去。三张椅子都空荡荡的。
没人领情，鬼王也不恼。
他又转向林霜逸笑道：“墨小弟到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从被叫墨弟到墨小弟，林霜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但他还是用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声调冷冷道：“你把他收下就行。”林霜逸朝后指着半个身子已经被押入了冰棺的明风。
“好说好说，小弟的请求，大哥什么时候能不答应呢？”鬼王搓着手笑嘻嘻道。
他看着那一排站得笔挺手上拿着红色签的鬼，略一思索，道：“今日原本就是十九个，那就还是十九吧。”
鬼王话音刚落，明风见自己手中的白签变红了，那俩押着他的小鬼也松了手，便踢蹬着腿慌忙从棺材里滚爬了出来。站到了红签的队伍中。
不多时，所有十九口棺都被封上了，任里面的鬼如何鬼哭狼嚎拼死乱抓外面的人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就像雪松林里冰原之下的那无数冰棺一样。
城墙之内回响起沉重的冰块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每口棺材都有两个小鬼在前面拉，一个小鬼在后面推，一口一口秩序井然往城门而去。
鬼王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些棺材消失在了城门的拐角处，他的脸上似乎略过了一抹怅然，好像刚刚目送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下葬一般。
他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角，拍拍林霜逸的肩，似乎在安慰他。
这番举动看得苏月颜一愣一愣的。
此时，站在另一列抽到生签的亡魂后面的小鬼们，已经毕恭毕敬地端着一个酒杯分别站在了这些幸运的亡魂面前。
酒杯里的液体很浓稠，一点没有泛起波纹，在这昏黄的光线下颜色看上去是棕红色的，有点像血。
刚刚目睹了其他鬼魂被钉进冰棺里拖走的一幕，剩下的鬼魂对于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多少有所顾虑，毕竟站在这里都已经是死了的，究竟又如何算是“生”？
明风也是一脸迷茫，看向苏月颜求助，苏月颜朝林霜逸一抬下巴，示意他去问那位。
林霜逸对明风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明风一向敬重魔尊墨潇，经过刚才的事，他已经可以肯定林霜逸就是墨潇了，便毅然决然拿起酒杯一口闷下。
过了片刻，见这第一个试喝的并没有怎么样，又怕自己动作慢惹怒了鬼王，剩下的亡魂便争抢着把自己面前的“酒”给喝了。
鬼王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挲着自己的白发，似乎很是满意。他站在林霜逸身边，用手肘怼了怼他，叫他看明风。
这两位身高相似，身形也差不多，站在一起，若是忽略发色的差别，从背后看去俨然有种亲兄弟的感觉。
苏月颜从他俩之间的间隙中看去，只见原本半透明的鬼魂样的明风身上渐渐生出了实体，一如真人的血肉，唯一的区别就是肤色惨白冰冷，就像鬼王本人一样。
林霜逸没有鬼王那般兴致，只是冷冷对鬼王道：“什么条件？”
鬼王笑道：“老规矩，他得在我身边服侍一千年，然后你就可以带走了。”
一听这话，明风上挑的眉眼顿时耷拉了下来。
一千年？！什么老规矩，第一次来没听说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