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风。
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寂寞地蹲在那里。
每一次做这样的梦，夏梦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等一个人来找她。
可是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还会来么？
她为什么要等这个人？
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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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一周之后，本地学生的家长要带着孩子去学校开家长会，外地的则由学校把成绩单寄给家长。
楚天奇看着成绩单，脸色有点孩子气似的阴沉。
“哎呀，第十名也不错啊！”牛晓娥安慰他，“谁能总是在前面呢。”说完，她又看了眼成绩单，突然很想把之前的话吞回去。
第一名这个孩子的名字，实在是太眼熟了。
从他当了第一之后，这个位置就再没换过人了。
而此时在王倩倩的班里，周老师正挥舞着穆云书的试卷道：“穆云书，啊，你别你以为你考第一我就不说你，你这试卷背面写得什么？’今天天气很好，考试却很无聊……’你拉拉杂杂写这么多废话干嘛？语文考试写作文没写够，又发挥到物理考试上了？有空检查检查行不行？你有本事考个满分啊？高考胡乱写会给你算零分的知道嘛？这件事我一定会发短信告诉你爸妈。”
穆云书直着眼睛在发呆。
周老师额头青筋跳了两跳，算了，忍了。
散了会，穆云书却主动找到了过来：“周老师，我想参加竞赛……”
周老师板着一张脸道：“最近哪有什么竞赛，再说，你还要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不需要好好准备么？”
“我有准备，但是学校最近不是统一给安排了英语演讲大赛么！”
“哈？”周老师心头一阵无语，“穆云书，你在跟我开玩笑嘛？”
“没有。”
“就你那散装英语，我都没脸和人说你是我的学生。这口语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你把时间放在自己擅长的事儿上多好啊？”
英语是穆云书最不擅长的一科，但周老师很快就发现了他考不好的原因——初中英语不考听力，他之前在农村上学，一下子适应不了高中难度这么大、语速这么快的考试。于是周老师自掏腰包，给他买了随身听和磁带，勒令他每天听每天练。
果然，穆云书的听力成绩飞快追了上来。
但这小子，走路还没走利索，就想飞！
他那一口中式英语，说得比印度英语和泰国英语还难听，带着一股浓浓的咖喱味儿以及腌豆角味儿！听两句下饭可以，听多了就有点齁咸。
“我就是要挑战自己！”他很坦然地说道。
“你是挑战自己了，那听的人的感受你也要考虑一下嘛！”周老师正要转身走，突然“诶？”了一声，再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表情就多了几分审视。
——夏梦不是这次演讲比赛的主力选手么？
穆云书心虚似的后退了半步：“您看我干什么？”
“啊，我明白了，”周老师冷笑。
他抿紧了嘴唇。
“你想趁这个机会，去市里玩儿玩儿，对吧！”
穆云书一怔，随即松了一口气，一向严肃的脸上瞬间有了笑意：“对，初赛学校给发了点奖金，我之前考试学校还给发了购物券，我想去市里顺便也给我爸妈买点药。”
“呵，都学会薅学校羊毛了。”周老师笑了，“好吧，上次尖子生夏令营你回家了，这次就当补偿你，但也别真去玩儿了，趁机请教请教同学，好歹别太给咱们学校丢脸，你说呢？”
“明白！谢谢周老师！！”他的语气里的雀跃已经完全掩藏不住了。
~
考试成绩出来，夏梦看得出来，夏文斌还挺高兴的。
她已经又与父亲和好了。
夏梦对于殴打记得很清楚，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与体味中，她会痛苦得发抖、恶心、浑身冰凉，还会在噩梦里哭出来。但每次和好的过程对她来说却是模糊的——或许是因为父亲主动说了个俏皮话，或许是因为全家一起出去吃了饭，反正只要缓和了，家庭便能获得很长一阵子的宁静。
通常在这个宁静里，夏梦哪怕真的出言不逊，抑或者是作天作地，父亲也不会管她。
这次期末考试她能追到第五名，已经很不容易了，刘老师对着夏文斌一顿夸赞道：“夏梦这孩子可以的，脑子是真聪明，家里啊，要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努一努，又是一个清北的苗子啊！”
夏文斌根本没听懂刘老师的话里有话，他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忘记追捧刘老师几句。
夏梦也跟着笑，心情是轻快的。
但是事实上，毛慧芳才是那个为她的学业劳心费神的人，而夏文斌永远只会在女儿取得成绩的时候出现。他此时的开心，好比天上掉下来了100万，平白得来的，确实值得高兴。
从学校出来，他问夏梦道：“小梦，你想买什么东西，爸爸全都给你买！”
夏梦摇摇头：“不想要买什么，但是回去之后，我想要和您聊聊。”
“好，好，你想聊什么爸爸都陪你聊，哎呀，我们老夏家只出了我一个大学生，现在又要出一个大学生了，你肯定能比爸爸那个学校好啊。真是你爷爷祖坟埋得好。你这学理科有天赋，真的是随我呀！过年我得回老家，给你爷爷多烧点香。”
回到家里，夏文斌又跟奶奶也强调了一遍：“小梦能考好，都是她爷爷祖坟埋得好啊！”
夏奶奶乐呵呵的：“可不是嘛，那是亲自请风水大师看过的。哎呀，小梦啊，你爷爷可真好，在世的时候对我就很好，死了还保佑子孙。”
听了奶奶的话，夏梦的黑眼珠子就差翻进天灵盖里。
但是奶奶已经80多了，再想要把她的念头扳过来，那无异于是难于上青天。她现在更想要改变夏文斌，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
事实上，她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与夏文斌的沟通了，但收效甚微。她没有气馁，这一次沟通的灵感，来源于她假期在网上看到的一个生物实验——
哈洛博士在实验中用毛绒玩具代替了小恒河猴的母亲，同时，他也给玩具设了不定时的嚎叫和电击来模拟家庭中父母不可预知的暴力，一旦玩具发出怪声，或者电击小猴子，小猴子便会被吓得躲得远远的。
可是哈洛博士很快便发现，小猴子会抱着脑袋躲在一边，一旦它发现“母亲”冷静下来，便会飞快回到母亲的怀抱。哈洛由此得出结论，只要童年的父母予以孩子足够多的亲近，那么一旦羁绊产生，之后孩子面对父母的暴力也不过是默默躲开，等父母情绪平复了，它还会回到父母的怀里。
夏梦看着这个实验莫名泪流满面。
——她觉得那个小猴子瑟缩害怕的样子，像极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周老师：穆云书你加油啊！
穆云书：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准备演讲稿子的
周老师：呵呵，谁和你说是演讲了？
第17章 心理医生
原来她并不特殊，她不过是历史长河里无数不幸的孩子中的一个。人类总是热衷于鼓吹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多么无私，然而孩子对父母的爱又何尝不是呢？
毫无疑问，她还是爱着她的父母，即便她不愿意承认。
那份爱的来源，或许就是哈洛所说的童年的羁绊。
可是同时，她也恨着他们！！！
她作为一个孩子，面临着对父母如此反差强烈的感情，就变成了那只小恒河猴，又想抱头鼠窜，又想回到他们身边。
她心中所剩无几的爱的回忆一直在被消耗，被磨损。但她又和恒河猴不一样，会不会有朝一日，她的爱消磨殆尽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呢？
所以她想要试图去挽救自己的家庭。
她之前也试着与夏文斌交谈过，试图弄明白怎样才能抚平他犹如不定时炸弹般的脾气，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并没有什么用。
或许这次会不一样，她选择了一个新的角度，是科学的角度。
厨房里，夏文斌忙着把老师夸夏梦的话转达给毛慧芳，喜道：“梦梦要是上个顶尖大学，那以后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不得排着队来追求她？！哎，我也得再多挣点钱，不能到时候让亲家看不起。我得让孩子风光大嫁。”
“呦，小梦给你长脸了呗，开心了呗？”毛慧芳说着，自己也笑弯了眼睛，对夏梦道：“真是好样的，小梦，你去看会儿电视吧，休息会儿，妈妈给你做点好吃的。”
夏梦赶紧趁机对夏文斌道：“爸，我想要和你好好聊一下。”趁着现在夏文斌心情好，是最好的沟通时机。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有攻击型。
“好，鬼机灵的，又想聊什么？”夏文斌说着，却已经打开了电视。
“您可以不看电视么？”她认真道。
“哎呀，你就说吧，我听着呢。”他心不在焉地换到了一个看了很多遍的抗日剧。
在准备这次谈话之前，夏梦已经提前在网上想尽办法看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她谨慎地提问道：“爸，你回想一下，在你幼年的时候，当你有什么渴求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哭闹和大叫才能达成呢？会不会也因为哭闹得过分了，爷爷会打你。”
夏文斌盯着电视里的人手撕鬼子，心不在焉地说到：“没话说了聊这个。”
“我觉得你的暴力是有原因的，原因可能就在你的童年。”夏梦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去克服它的。你是很聪明也很强硬的一个人，发烧39°你也坚持回去上班，不肯抱怨，你说，你不会被病痛所控制，那么你一定也可以想到办法不被你的情绪所控制。”她满怀希望地说着，甚至按照书上说的，说一点彩虹屁让夏文斌不要觉得冒犯。
夏文斌盯着电视，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了解您的童年。”她认真道，“这样或许我就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美满的家庭？”他的眼睛终于从电视上转移到了女儿身上，“你还要怎么美满？啊？就因为我对你动过几次手，你就忘记我是怎么对你好的了么？你初三住校发烧了，冬天下着大雪没有车，是我把你一步一步从学校背到医院去的！你怎么这么记仇呢？你知道感恩么？！”
父亲的反应果然和书里说的一样，会用过往对她的好来指责她的忘恩负义。
于是夏梦也耐心道：“我不否认你对我的付出，这也是我愿意坐在这里和你聊的原因。但是你的付出并不能抹去你对我的伤害……”
“伤害？！你管那叫伤害？！你连个皮都没有破！连个淤青都没有！”夏文斌大叫，“那算伤害么？你有没有反省一下是自己承受能力太差了呢？！你像别的孩子一样听话一点，我会揍你！？”
夏梦等他说完后，顿了两秒才说到：“你冷静一点。我不想指责你，我想要和你一起解决问题。”
“滚你妈的！黄毛丫头知道个锤子！”
夏梦忍了两三秒，看到父亲的情绪似乎因为电视剧情平和了一点，才继续道：“那你小时候有没有挨过打呢？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希望你能正确面对自己的错误，这样我们就可以慢慢改正它。”她甚至强迫自己说了违心的话，“只要你肯慢慢改，之前的事我也会尝试着原谅你的。”
夏文斌恼火地抓了抓脑袋，忍着怒气道：“夏梦，我和你说，看你这次考得好，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有多远滚多远听到没有？！！”
望着父亲凶神恶煞的样子，夏梦依旧坚持：“爸，你本来就有控制情绪的障碍，就不该再喝酒了。喝酒是走肝的，肝火旺盛，就更难控制脾气了。而且喝酒会麻痹咽喉，会不自觉地抽更多烟，会致癌的。”
“夏梦，你有病是不是！你想咒我死？！什么癌不癌的！”夏文斌的脸简直黑得堪比锅盔。
“你能不能理智点听我的话呢，没有人想要咒你什么啊！我们，，，我们一起来解决问题不好么？”
“这个家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整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来教育我，以后是不是还要教育你老公？！教育全世界？！读了点破书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看打你还打得少了！！！滚！”
她执拗地坐在那里不肯走，过了两分钟，她祥林嫂般地追问道：“是不是爷爷也打了你呢？你可以告诉我。”
“草你妈的，你要老子说几遍！！！”夏文斌的吼声震得夏梦耳朵疼，于此同时，他还一下子把遥控器扔出去了好远，砸得电池都弹了出来！！！
毛慧芳挥舞着锅铲走出来怒道：“夏文斌你发什么疯！好好过一天日子能死么？！”
“你问问你养的好闺女，教育到她老子头上来了！！！”
“夏梦啊！”毛慧芳无奈极了，“你好好的不去玩儿，又招惹你爹干嘛？”
“我……我就是想和他聊聊。”
夏文斌喝断她的话，“你那是聊么？你那是想教育我！反了天了你！狗屁不懂的玩意儿还教训起大人来了！我给你说，我不想动手，你赶紧滚！”
心理医生夏梦白着脸落荒而逃。
原本夏文斌以为就这样了，结果第二天早晨起床，他才喝了一口水——“卟”——他把水全吐了出来——他的水杯子里全是烟灰！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这个小混蛋，看上去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其实干得还是小时候的那些破事儿！！！
想到女儿确实有了好成绩，又想到朋友的劝诫，夏文斌只得咬咬牙忍了。这种事，即便怼到她面前去问，她也只会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承认。
而且那无辜的样子十分逼真。
“夏梦这个小兔崽子！”他洗着杯子低声咒骂，“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