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书所描述的一切简直是楚天奇无法想象的。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却笑了出来:“真好……真的,我觉得真好……”
穆云书似乎是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好么……当然,我这话说出来有点多余。”楚天奇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这是在干什么啊,你快去吧!我真的要去赶飞机了。”
“好。”穆云书回答得很郑重,是对他之前的请求的一个回应。
回到Mayfair,夏梦坐在窗前的位置上,面前已经摆满了各色茶壶和三层托盘的点心。她穿着雪白的洋装,耳朵和脖子上都是精致的珍珠饰品,看着委实像极了一个甜美的天使。
穆云书快步走上前,在她面上落在一吻。
“你去干吗了,这么久?”她有点埋怨似的轻声撒娇,“偷情也够了。”
“偷东西也不偷情啊,给你的礼物,快看看。”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盒子递给她。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款金色的男表,碧绿的表盘宛如翡翠。
穆云书很了解她最近的喜好,她突然开始喜欢大的越野车,喜欢安格鲁萨克森风格的野性饰品,还喜欢大表盘的男表,偏她手腕又细,得拆好几节表链,偌大的表盘几乎能盖住她整个手腕。
他将手表取出来,执过她的左手,预备给她戴上。
“喂,不会是嫌弃我手腕的这条疤吧。”她果然抛出一个陷阱题来。
但穆云书早已经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立即在她的疤上吻了一下,笑道:“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夏梦这才笑了,由他给自己戴上表,又说道,“其实我想了一下,不打算把它去掉了,倒是可以纹个图案给它盖住。”
“好,回头我们一起挑个图案。”他将表给她扶正。
“啊,真好看,感觉自己像个土老板,不知道要搭配什么衣服好。”她靠在他怀里,“咯咯”笑着。
午后的柔和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透过明亮的窗户落了下来,夏梦不但感觉到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他搂着她,在她额角又亲吻了一下。
她仰起头,笑得眼睛都弯了,“穆云书,我们要个小孩吧,不论男女,都给她起名叫小满,好不好?”
“真的么?你决定要孩子了?”他很惊喜。
“我之前不想生,是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调节好,我怕我伤害她……现在,我觉得我准备好了。我比之前有耐心多了,也不爱发脾气了。”
她经历了艰难的内心重塑,杀死过去的自己,重新塑造出一个新的自己。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重塑内心,比整容外表还艰难……但她知道那是必须的,她不是那种只会沉浸在过去的人,她有决心和毅力变成一个新的人。
虽然有时候在极端环境下她还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点当年的畏缩与易怒,但是她的性格已经稳定了太多了,不会摔东西,伤害自己,因为规律运动,她的睡眠质量也比之前好多了。
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对于穆云书而言,唯一的缺憾就是,夏梦也不再需要非常规的x爱帮助她逃避现实了,这让她直接从变态小恶魔变成了矜持小尼姑!
但如果要孩子的话,自己岂不是就有合理借口与她亲昵了?
他在她耳边故作无奈地轻声道:“那好吧,那我这只老牛,最近就辛苦点吧!”
“哈哈哈哈哈哈!滚蛋!”夏梦笑着锤他,偎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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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北方春脖子短,树木才稍稍绿了一些,天气便热了起来。王倩倩拎着一堆东西来到夏家的豪宅门口,活动了一下手腕,望着眼前的院落。
夏家的别墅其实才买了不过三四年,连欧式的铁门都还簇新着没有一点锈迹。但是别墅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一地落叶散着。
天冷,花也早就枯萎了。
按说夏文斌与毛慧芳都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打理,但是这个家却好像被一种颓败的气息侵蚀着,一点点的,大厦将倾。
自从夏梦走了,夏文斌和毛慧芳好似失去了人生方向一样,他们也还在努力地做别的工作。但突然,好像一切都差了一点火候。
在夏文斌一次投资失败接近于伤筋动骨之后,他妥协了,开始和毛慧芳收房租,吃老本,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当然,夏家再落魄,也比她有钱就是了……
她摁响了门铃。
王倩倩自己工作也很忙,已经很久没来看毛慧芳了,但是门打开后,她看到毛慧芳却很震惊。
毛慧芳一直精于保养,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精练的模样,可是今天她却发现毛慧芳老了许多,她甚至已经不染头发了,露出了花白的头发……眼睛也是乌红的,仿佛刚哭过。
“倩倩,夏梦最近没有和你联系么?”毛慧芳问道。
“没有……”她说谎了。
“倩倩,你和夏梦说,我和她爹离婚,你让她回来吧?啊?”毛慧芳说着,又哭了,“她想要怎样,我都听她的。”
“阿姨你知道的,夏梦她人在国外,她都是打钱给我让我转交给你们,我也不知道她住哪……而且现在闹疫情,她想回来可能也没办法……”
“你问她呢,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王倩倩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一个母亲这样绝望又卑微地哀求自己,正要说话,屋子里夏文斌中气十足地大吼道:“不说就不说,就当她死了!就当我没有这个孩子!!!”
“你别说了,你要逼疯我了!”毛慧芳崩溃地叫着,“我只要夏梦!你还是个人么?都是你!都是你!!!我两个孩子都没有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在毛慧芳的哭嚎中,屋内一片安静,夏文斌没有再说话。
王倩倩搀扶着毛慧芳进了屋,看到夏文斌坐在阳台上,背对着客厅。夏家太大了,大到夏文斌的身影在这么大的客厅显得越发的小。他佝偻着背,垂着头,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王倩倩却感觉他周身都是萧索与无奈。
“夏叔叔……”她讪讪地打招呼。
“诶,倩倩,”夏文斌却没有转过身来,“听说你有小孩了。”
“嗯,快一岁了,所以之前都没有来看你们……”
“夏梦呢,她有孩子了么?”
“没有……她说她不想要小孩。”
“胡闹!”夏文斌说完,突然一顿,声音软弱道,“你……你劝劝她……别为了和我置气,不要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嗯……”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知道夏文斌和毛慧芳都还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夏梦只要有了孩子,说什么都不会让孩子不见姥姥姥爷的。
夏文斌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沉默了。
他好像所有的能量与力气都消失了。
毛慧芳捉住王倩倩的手道:“倩倩,阿姨求求你,帮我问问她好不好?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到底是夏梦,还是小满,对于毛慧芳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大女儿不在了,小女儿不知所踪,耗尽了心血的孩子与他们成了死不相见的仇敌,这新鲜的伤口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无法入眠,痛得她几乎以为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变得悔恨、神经质、绝望、想死,可她又不敢真的死,她纠缠着自己的亲家让他们联系穆云书,但白凤枝和穆金宝也表示无可奈何。她甚至跑去报警,警察又联系不到国外的人……
她偶尔也会忽然充满了希望,觉得女儿还能回来。
“阿姨,我一定帮你问她……”王倩倩迟疑道,“可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告诉我……”
毛慧芳的手死死攥着自己颈上的那颗心形的红宝石,许久才颤声说道,“夏梦这孩子,好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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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
夏天又来了,夜晚,虫鸣声阵阵,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天,夏文斌和毛慧芳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梦到了一片虚无又光亮的白色,而这片白色中却有一棵石榴树,而他们久未谋面的女儿,就站在那一棵石榴树下……
她背对着他们,远远站着,仰头看着一树的石榴花。那些火红的花,跟一个个小灯笼似的,不但开得耀眼,还发着光。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弯腰捡起来一朵石榴花,似乎是捧在了双手之间在闻。
“夏梦啊,我的女儿啊……”
他们呼唤着,却无法走近她的身旁。
“小梦,你回来,回来好不好……”毛慧芳悲戚地呼唤着她,“妈妈求你了,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夏文斌则向她跑过去,但是不管他怎么跑,哪怕肺都要跑炸了,她还是远远地站在那树下。
“小梦!!!”他在梦里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那强硬的假象了,他后悔得每天都在噩梦和眼泪中度过!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女儿,“小梦!!!你回头看看,是爸爸啊!!!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吧!”
他嘴唇抖动着,眼里全是泪,说出了那句他一辈子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发自肺腑的忏悔:“我错了,爸爸知道错了……我以后都改了啊……”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夏梦茫然地回过头来。
她好像还是20不到的年纪,脸蛋依旧白白软软的,稚气未脱。
她既像夏梦,也像小满。
这时,天空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斑斓的影像——有他们夫妻俩第一次把刚出生的夏梦抱在怀里时的笑容,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游乐场玩儿的时候的情景,还有他们给夏梦办升学宴的时候……
“爸爸。”影像中刚学会说话的夏梦稚嫩地开口了。
“诶,我是爸爸!”年轻的夏文斌指着身边的毛慧芳道,“这是谁呢?”
“妈妈。”
“诶,梦梦可真聪明呀……”他将母女俩抱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等夏梦大了一点,只要是家里来了客人,夏文斌总是献宝似的把女儿抱出来,说:“你看我女儿多好看啊……”
是啊,粉妆玉琢的女儿,真的是老天爷给他的无价之宝啊……
“爸爸!”四五岁的夏梦扑进他怀里,“手冷!”
“诶,爸爸给你暖……”
摄影馆里,摄影师吆喝着:“来,咱们全家人坐得紧一点,诶,小妹妹,你可把你的妹妹抱好了呀,别给摔着了。”
夏梦大声道,“叔叔你放心,我紧紧地抱着妹妹呢,我绝对不会摔到她。”
“好,真懂事,来咱们都笑……爸爸妈妈也再凑近一点,手放在女儿肩上……”
“姐姐,”小满抱着她,“姐姐,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了……”
她也抱着那小小的女孩,无限温柔地说道,“姐姐也爱你,姐姐会一辈子都保护着你的……”
夏文斌和毛慧芳呆呆地看着天上漂浮的一切,而夏梦亦仰着头,好奇又开心地看着。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天空又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白。
夏梦低下头,甜甜地一笑,随后忽地转身,像一个自由的、洁白的鸟儿一样飞了起来,瞬间消失在了石榴花的树梢!
“小梦——————!!!”他们凄厉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们知道,女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
在这场夏日的炎热的梦里,
他们老泪纵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