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蓝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操场角落的路灯发出淡黄色的光,两人在同一把伞下,很容易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肖设在手上一顿,抬眼有些意外地看向蓝初,见她艰涩地扯了下嘴角。
“谢谢你和我讲这些。不过我可能用不上了。”蓝初抬眸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我附加题没写。”
肖设愣住,震惊的说不出话。
附加题占总分的百分之五十,前两小问一般情况下都是送分的。
一道题没写的话,基本意味着放弃了整张卷子。
“……怎么会?”肖设在蹙眉。
“怎么不会。”蓝初踢了下脚下的碎石,视线扫了一圈:“我想回宿舍了。”
“哦,好,我送你。”肖设在回神儿,连忙收回手机。
回到住宿区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停在边缘的绿化带旁边。
冬日里的风冷的刺骨,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走在路边很容易踩进水坑。
蓝初庆幸她来北城时多装了两双鞋,脚下这双差不所湿透了,脚趾僵硬的几乎没了知觉。
“我回了。”她摆了摆手,想到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有一段距离,道:“你路上注意安全。”
肖设握着伞秉的手指转了转,欲言又止半晌,道:“蓝初,还有机会的。”
蓝初没吭声。
即使A大是全国最好的学校,高考大军竞争激烈,她也并不是完全没信心,只是她难过的根源并不是失去了保送资格,而是……
附加题对她来说从来不是简答题,而是选择题。
*
窗外雨水拍打着树枝,电闪雷鸣,蓝初躺在床上,已经是第三次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的最后一句,是肖设在说的:“咱们明年九月见。”
手机上的时间还不过十点,蓝初卷在被子里靠着墙愣了一会儿,摸了摸空荡荡的胃部,踩着梯子下去喝了口水。
杯子和桌子磕碰一下,发出闷闷的响声,她靠在椅子上坐着,在黑夜里深深吐了口气。
随后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
不过三十秒后,铃声如约响起时,蓝初手伸向光源,完全凭着身体记忆按下了绿色按钮。
下一刻,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睡了啊。怎么不开灯?”
“?”
他怎么知道没开灯?蓝初眯着眼睛看向手机,反应了几秒,才发现打的是视频电话。
“……”她第一时间去捂住摄像头,然后拉开抽屉去摸梳子向拯救自己鸡飞狗跳的刘海,摸着摸着,愣愣地看向手机屏幕。
视频里,下了和北城一样大的雨,哗啦哗啦,谢云城单手撑着伞,白皙的小拇指勾着一个保温饭盒。
他穿着黑色皮衣,英俊的面容下,银色项链发出冷光,薄唇在路灯下映衬的血红,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半晌,少年唇瓣动了动,声音带着魔力,温柔蛊惑:“下来吧,吃特辣小龙虾。”
蓝初彻底醒了。
北城附中正常的下课时间是九点四十,宿管阿姨锁门估计是在十点半左右,不过竞赛省有特权,晚点回去也不会被骂。
所以蓝初拎着行李箱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跑到楼下时,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
谢云城撑着伞站在树下,看到她时瞳孔深了深,勾唇,大步走向台阶,黑色的短靴溅起泥水。
这是蓝初第一次见他穿一身黑色,眸中错愕,不得不承认,帅炸了。
如今正是附中晚自习下课不久,人流量高峰期,有个帅哥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整栋楼都在沸腾尖叫。
有几个女生的眼神可以说是如狼似虎,捂着嘴偷笑,冒着被没收手机的风险拍照的也不少。
某人帅的没天理,还招摇过市。蓝初喘着气儿,看着眼前人,憋了几秒红着脸憋出来一句:“你能不能戴个口罩!”
谢云城停在她半步之前,将手机放兜里,自然的接过行李箱,把伞往往她身边挪了下,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
“不想让别人看我?”谢云城微微挑眉,垂眸看向她,强忍住笑意:“班长大人,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
“……”
这阅读理解能力,简直优秀。蓝初夺走他拇指上的饭盒,推了他一下,低声凶巴巴威胁道:“不想挨揍就快走。”
想想这么多小姑娘看得都是谢云城而不是她,蓝初别提多痛心了,谁知推了两下没推动。
她抬眸,猝不妨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为何,蓝初捕捉到了一丝丝算计。
果然,谢云城眸光直勾勾闯进她的眼睛,语出惊人:“她们重要,还是我重要?”昏暗里,他颇为无赖道:“不回答,不走。”
“……”
这一刻,蓝初确定他知道了——
渴望被女性依赖综合征。
六岁的谢云城不知道,现在的谢云城知道。
就连蓝爸蓝妈都没有勇气问的问题,谢云城问了出来。
她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蓝初垂了下眼睫:“蓝未告诉你的?”
谢云城:“嗯。”
蓝初嗓音微沉:“什么时候?”
谢云城:“跑步那段时间。”
这么早。
蓝初心情有些复杂,她指尖蜷了下,抬眸时睫毛轻颤:“谢云城,如果我说,”顿了顿,她苦涩道:“她们重要呢?”
谢云城笑了笑,指尖勾走挡在蓝初眼前的刘海,柔声道:“那我就继续努力,争取更重要一点。”
“走吧。”谢云城揉了揉她脑袋,抓住行李箱上的扶手:“陪你吃小龙虾。”
蓝初喉咙紧了紧,有些说不出话。
其实对于谁更重要,从小到大,蓝初心里一直没有任何衡量标准。
直到记起来前世以后,她明白了渴望被女性依赖综合征是一种亏欠带来的情感,更多的是责任。
上一世,这种亏欠感占据了她的一生,她一直在赎罪,这一世的她虽然继承了上一世的记忆,可在这之前,她只是她自己。
所以……
那道选择题,她真的做错了。
第41章 暗示
蓝初穿的还是训练生统一的黑色外套,棉质的布料比谢云城身上的皮衣摸起来柔软,可她却觉得谢云城冰凉凉的衣服碰起来让人心安。
出了校门口,谢云城近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前,蓝初一路跟着他走,直到刷卡进了屋,才回了神儿。
饶是蓝初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当下也被这豪华的装修震惊了一把,一眼看去,客厅的每个角落都写着“奢侈”二字。
蓝初想了想银行卡里的余额,也不是住不起,但多少有点肉疼,所以她制止了谢云城即将迈进去的脚步,讪讪道:“要不,退房吧。”
不至于。
“怎么了?”谢云城把行李箱放在卡关。
本来没想着蓝初会来,套房是他随便要的,也没太讲究。他视线环绕一圈,找不到哪里不妥。
不过蓝初是阴阳师会算命,看到的和他可能不太一样。
谢云城表情紧张起来,瑞凤眼睁大,在她耳边小声问:“我家酒店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你家?”蓝初突然有点牙疼。
如果没看错的话,门边灰色的墙面上的标识是“腾云”的专属设计。
大名鼎鼎的腾云,全国连锁五星级酒店,价格比云还高,待遇没话说,来这里住的非富即贵。
要问她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当然是因为她有幸跟着蓝爸蓝妈住过一次,恰巧是节假日高峰期,提前预约了半个月才住上。
“嗯,对,我家开酒店的。”谢云城风轻云淡,他关注的点并不在此,视线在套房内仔细观察:“你看到什么了?”
蓝初打开阴阳眼认真搜索了一圈,鬼没见着,倒是透过墙,看到一间超大的休息娱乐厅,两间卧室,都是独立卫浴。
她看了眼落地窗上价值百万的古董花瓶,额角狠狠抽了一下,无语道:“放心吧,鬼住不起。”
谢云城:“……”
没再提退房的事儿,蓝初走进屋,把饭盒放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谢云城跟着进来,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果汁。
蓝初坐下,瞪着沙发上还未收拾的护照,诧异道:“你没回青阳啊?”
“我在北城下的飞机。”谢云城拧开瓶口,将蓝莓汁给她,满不在意地道:“常居国外,从哪儿下都一样。”
蓝初接过果汁喝了一口,突然觉得蓝莓可真酸。
她没问谢云城国内这么多地方,你怎么偏偏选了我在的北城呢?又或者,还用问吗?
把从冰箱那的一次性手套放在盘子上,谢云城在侧方坐下,打开保温盒,将碗摆在她面前:“快吃吧。”
小龙虾还冒热气,整整三大碗,香气四溢,蓝初戴上手套捏了一只大的,吸了口汤水。
果真是特辣的。
够味儿。
“你看见我朋友圈了?”蓝初拨开虾壳,挑了下眉,没人点赞,她还以为没人看到。
谢云城这次很直接:“正要点赞,你删了。”
“自己一个人吃太尴尬,就没吃。”才吃了一只,蓝初嘴唇被辣的通红,连忙又喝了一口果汁。
同样戴上塑料手套,谢云城剥起虾来文雅许多,将虾肉放在蓝初碗里:“以后我陪你吃。”
蓝初毫不客气把肉吃了,余光瞥了谢云城一眼,忍不住夸了一嘴:“你今天这身打扮,很帅。”
她没有立刻接谢云城的话,因为不好接,她也不知道怎么接。
上次解释清楚,谢云城问她有没有心动,蓝粗以竞赛忙为借口糊弄了过去,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两人半月未见,虽有一直在打电话,聊起来也很愉快,可和面对面谈还是有差距。
但这话蓝初又必须接。
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谢云城下一句会说什么,如果谢云城再次告白,她可能真的会手足无措。
蓝初并不在意主动权在谁手里,她在意的只有时间,因为时间能消磨一切。
可谢云城远远比她淡定,因为他坦然地接受了蓝初夸他的事实,还吊儿郎当笑问了一句:“只有衣服帅么?”
“……”蓝初捏了一只虾,意味不明地回复:“其实啊,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出最惊人的话是一种天赋。”
其中情谊的多少,因人而异。
蓝初说话完全在自己的频道,她指的是谢云城前一句“以后我陪你吃”,因为“以后”两个字真的随便用不得。
可谢云城竟然全都懂了。他手上继续剥着虾,一心二用起来非常得心应手:“惊到你了?”
“很难。”蓝初很冷漠地回答。
可能是被冻到了,之后谢云城没再说话,沉默着剥虾。
蓝初吃的速度赶不上他剥的,辣的稀里哗啦,游手好闲地被投喂了半碗肉,忍不住摊牌:“上次见到麦兜,我突然伤了你,主要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谢云城看了她几秒:“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再想了。”说着他去掉手套起身:“我再给你拿瓶果汁。”
“可我想让你知道。”蓝初拽住他的手腕儿说。
套房的隔音效果巨好,几乎听不见雨声,但落地窗外雨滴随风飘落,雨中一眼望去,北城的繁华尽收在眼底。
据说A大距离北城附中坐地铁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说不定就是窗外某个角落的风景。
蓝初平静地讲着上一世的生死,那是一段痛苦的曾经无法释怀的记忆,她甚至不会告诉同为当事人的聂雨心,可她想告诉谢云城。
谢云城今天穿着黑色牛仔裤,修长的五指交错放在膝盖上,手背隐约浮起几根青筋,他微微垂着脑袋,认真听着,刘海遮住眸底的情绪。
蓝初最后问:“谢云城,如果我这辈子依旧过不去这道块儿,最终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男的呢?”
“那就下辈子。”谢云城声音低沉。
说完他再次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瓶蓝莓汁和一瓶冰啤,坐下来把果汁推向蓝初,单手撬开易拉罐大口喝了一口,斜靠在沙发上,妥协又无奈的语气道:“最差,大不了我去变性。”
蓝初:“……”
蓝初心情顿时很复杂,比讲完自己的上一辈子还复杂,不过看谢云城还有心思开玩笑,觉得有必要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她认真严肃地陈述道:“我在做将军那几年,从来没想过情爱,心狠手辣是一贯作风,曾失手伤过很多忠诚的男兵。”
谢云城动了动唇,没说话。
蓝初又道:“我对男性,天生带有恨意。”
谢云城看着她。
蓝初继续道:“我会因为情绪,做出错误的,不理智的事情。”
谢云城依旧看着她。
半晌,他指尖捏了捏易拉罐,鼻息里发出一阵轻笑,瑞凤眼挑了一下:“班长大人,你是在恐吓我?”
“……”蓝初表情淡定地清了清嗓子:“严肃点。”
她和往日里威胁的语气没太大差别,谢云城这次竟然真的收起了嘴边调侃的笑意,坐直了身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俗话说人靠衣装,谢云城平日里经常穿暖色系衣服,少有的换了暗色系,正经起来真有点冷酷风。
蓝初暗想他铁定撑不过三秒。
谁知下一刻谢云城一口闷了半罐冰啤,抬眼看着她,说话时唇边的凉意未散:“对不起,上次我骗了你,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鬼。”
顿了顿,他喉结上下滑动,又道:“我说这些只是单纯道歉,不求原谅。”
蓝初:“……”
谢云城认为“道歉并且不求原谅”这句话并不是矫情,只是觉得认错这是一个很必要的程序,他不想让蓝初觉得他会是一个有所保留的人,而且当时真的纯属是有顾虑。
他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和蓝初对视一眼,口气温柔平淡:“我六岁那年,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病,但国内外所有的医生检查后都确定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这个病,很奇怪,”他说到这里笑了下,轻啧:“让我每天死了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