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瞒着我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温宁雪吐出的字,冷若冰霜,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连归一剑灵都被镇住了一瞬。他思考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主人的计划里,可没有提前告知她这一环节,之前主人就警告过自己,若是再自作主张,定不会轻饶了他。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温宁雪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将手收了回来。
她在心中暗暗发笑。沈决啊沈决,你看你,究竟是瞒了件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你的剑灵甚至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归一剑灵失去了温宁雪的触碰,又开始发出剑鸣。
“我劝你还是说了吧,说了就不用这么难受了,我也不想为难你。”
可是我只能从你这里,偷得一言半语了,温宁雪暗自感叹。
归一剑灵沉默了许久,久到温宁雪喝了两盏茶,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终于闷闷地出声:“主人他...需要你的命。”
第二十章
温宁雪面色惨白,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她颤抖着声音,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怔怔地说道:“他...需要我的命?”
她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想过他要的竟然是自己这条命。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温宁雪不停的安慰自己。可内心涌起的那股强烈的不安,又好像在告诉她这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归一剑灵忍着不适,一板一眼的回道:“没错,就是字面意思,主人他需要你这条命。”
“既然是要我这条命,那为何当年又要救我?”她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通。
如果当年他没有救下她,而是直接取了她的性命来达到他的目的,岂不是更加简单?以沈决的性子,她并不认为他会轻易跟自己耗费这么多年。
一定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什么别的!
温宁雪扶着桌角,撑住自己的身体,在心中接着问道:“除了要我这条命,他对我还有其他所图吗?”
“没有。”没有一丝犹豫,归一剑灵答得很快。
她收紧了右手,眼神空洞,神色茫然,眼角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的打在地面上,晕成一片。
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流着泪,一点声音也没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归一剑灵却能感受到她的悲痛欲绝,甚至有一瞬间,他都忘却了神魂深处传来的那股不适,也忘记了他是个没有心的剑灵,本能的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下,可想到事关主人的修炼,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是她运气不太好。
人生来便带着七情六欲,无情剑道从某个角度来讲,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主人从小被作为玄青门的“镇派之宝”养大,从幼时开始便要学会在各种妖兽嘴下逃生,他生来性子就冷淡,不怨不恨,便也当好那柄利刃。只是久而久之,他心中除了对得道成仙的执着之外便再无其他,而温宁雪偏巧对这样的主人一见倾心。
这一盘棋谋划了太久,主人还有几日便要应劫,如今已然无法回头。
如果温宁雪能够看见归一剑灵,那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惋惜,可惜她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也瞧不见。
她原本娇艳的小脸上全无血色,许是哭的没有力气了,抽搭了两下,然后问道:“他准备...何时动手?”
温宁雪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心脏,强迫自己不呜咽出声。
她不可以再哭了,她已经软弱了太多次,多到她几乎都要看不起这个卑微的自己。
所以方才那是最后一次,她为沈决流泪。
归一剑灵回过神,连忙答道:“就在这几日。”
她温柔的用帕子将泪痕抹去,平静的回应:“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若不是剑灵点破,她也许还沉浸在沈决给她编织的那场梦里,虽然不怎么美,她却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只是现在,这梦也该醒了,就如同她在人间的每一场平常的梦境一样。
她默默地在心底做了一个此生除了嫁给沈决之外,第二大胆的决定。
“我该走了,可我怎么做能让你好过一些?”她靠近归一剑,俯下身,等待着他的回答。
神魂吸引这回事,她不怎么懂,如果就这么直接走了,剑灵会很难受的吧。
他是个很好的剑灵,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说谎的人,她不想看他难受。
归一剑灵没想到她竟还惦记着自己,以往受制于人的时候,他为了保命也曾刚直的透露过许多,对于一个只有神魂的剑灵来说,修行太过不易,所以活着才是第一要义,不论是作为什么活着。
而在她的眼神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作为一个人一样小心对待,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怕他会痛。
“将你的一滴血,涂抹在剑身上就好了。”他幽幽的说道。
人血脉之中凝聚了精纯的神魂力量,可以暂时抚平他的那股莫名的躁动。
温宁雪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出来,温声细语:“这倒是不难,只是我有些怕痛,等下若是又掉了眼泪,你别笑我。”
她说的认真,动作也很快,闭着眼就将食指往剑刃旁边送了送。又一咬牙一跺脚,轻轻一划,一丝鲜血便涌了出来。
“怪不得他那么宝贝你,确实锋利的紧。”她连忙抽回手,将手指含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虽然神色不显,紧皱的眉头却出卖了她。
原本以为只是划一下而已,可她却高看了自己,指尖传来的阵痛让她分外清醒。
不过跟心脏那处的隐隐作痛比起来,倒也没有那么难忍。
归一剑灵吸收了温宁雪身上的血液,一时通体舒畅,话语间也没有了刚才那种紧绷:“多谢。”
温宁雪猜到他能看到自己的动作,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道谢。
她转而望向一旁静心调息的沈决,一步一步的,凑了上去。
她在榻上寻了一小块儿空余的地方,坐了下来,以从未有过的目光,打量着沈决。
他呼吸平静而沉稳,宛如陷入沉睡的天神。温宁雪看着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想起了成亲那日的情景。
彼时她还很娇羞,洞房那日她几乎不敢看他,直到他挑起她的盖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第一次离他那样近,心里慌得不行,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才好。他寡言少语,她手足无措,气氛异常尴尬。
她脸上发烫,垂头间看到他的睫毛,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夫君的睫毛,生得可真好呀!”
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捂脸钻到地里去,可沈决却破天荒的笑了。
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明朗,一时间她竟看的痴了,半晌才回过神。
沈决见她又要低头,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一时心情大好的说:“与你成亲,不坏。”
他俯下身,轻轻落下一个吻,而温宁雪却丢了整个心神。
从那以后无论沈决对他或好或坏,只要她想起那一天,都会觉得一切值得。
现在想来,从那个吻开始,便都是错的。
这么多年过去,眼前的人容颜未改,依旧是那个剑眉星目,仙姿绝色的青年,而她的额间眼尾却开始泛起细微的褶皱。
温宁雪垂眸。
顾吟霜有一句话说的对,她只能拥有沈决短短的几十年,即使这已经是她的一生。
可是她的一生,从沈决救她的那刻算作开始,自然也可以在沈决手里结束。她心中的神明早已陨落,人没了信仰,死了或是活着又能有什么分别。细细想来,她这小半辈子,活在无数的谎言里。她爱的人总是喜欢利用她,欺骗她,循环往复。
她不傻,只是有些死心眼儿,非要把那南墙撞倒了才肯回头。
温宁雪抚上他的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眉心虔诚的落下一个吻,像是在告别。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她看向归一剑,神色淡然。
“你说。”
温宁雪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裙,低声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归一剑灵有些诧异,以她以往的性子,她定会坐在主人旁边,守着主人醒来,再跟他委屈几句,多大的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今日温宁雪的反应,平静的让他有些无措,他好像说了太多他不该说的东西。
她蹲了下来,将地上的茶杯碎片,一片片放在帕子上包好,又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就当我没有来过,你也什么都没说过,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温宁雪。”
她太了解沈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想让归一剑灵因为自己而受罚。
归一剑灵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些恻隐之情,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不逃?你可以逃的!”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如果他有手,他一定会选择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只不过受了人家一点血而已,怎么就像个叛徒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只听温宁雪这样说道:“不逃了,没有归处的人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欠他的太多了,倒不如送他一个成全。”
她的情是自愿给的,错付了她不怨任何人。她选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只是她本就欠着沈决一条命,这事无关情爱,欠了就要还上,这样她同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拜托你了,帮我保密。”
留下这句话,温宁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再也没看沈决一眼。
轻轻关上房门,她四下望了望,院子里早已没了顾吟霜的身影。温宁雪心里有些羡慕她这种洒脱,至少她之前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毫不在意沈决的一举一动,去自由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过现在,她好像可以了。
温宁雪嘴角噙着一丝释然的笑意,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也许她早就该做下某个决定,害怕和犹豫带给她的只有对未知的恐惧。如今一颗反倒像是落了地,她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惧怕。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脚下的雪被踩的吱呀作响,她不徐不急,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里。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往常的每一天,温宁雪晨起后就在屋子里坐着发会儿呆,偶尔和银珠去小厨房鼓捣一通,做些时下流行的点心。累了就趴在窗边看看枝桠上的积雪,再拿石子儿给银珠堆好的雪人安上眼睛。
碧云阁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与其他院落和其他人再没了什么关联。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呀!快拿出来拿出来,不然都要烧坏了!”银珠刚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急忙端了水盆,一股脑的浇息了生得正旺的炭火。
升起的烟雾和水汽带着一丝炭灰,将两人呛得不行,温宁雪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不停地轻咳。
“咳咳。”
她刚得了温宁雪的吩咐,去取了个锦囊来,一推门就看见她正抱着那个宝贝的不得了的沉香木盒子,面无表情的将那条黑色纹龙发带丢进了炭盆里。
银珠吓得慌了手脚,捏着鼻子,对着眼前的空气扇了扇,才发现那条黑色纹龙发带已经烧的只剩了片碎布,不由得惊呼出声。
“夫人!你...你怎么把这些东西全都烧掉了啊。”
她向盒子里瞥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剩下。
温宁雪神色平静的关上了盒子,说道:“没什么,不想留了,就烧掉了。”
银珠不懂其中深意,只当她还在气沈决前几天丢下她那事,出言劝道:“可是,可是你以前是最宝贝这些的,是不是都要拿出来看看,就算和主君置气,也不用都烧了呀。”
她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将那盒子放回了原处,转身对银珠说:“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我不想留了。”
以前她靠这些东西,提醒自己有多爱沈决,如今见着着些东西,只会提醒她,沈决从来不曾爱过自己。
既然如此,不如就一把火全烧了,也算走的干净。
“夫人...你前几天在吟霜阁看见什么了呀,别闷在心里,跟银珠说说嘛!虽然我书读的不多,但是人情世故我还是很懂的!”银珠扬起小脸,冲着她做出撒娇的样子。
夫人这几日,安静的让她害怕,总让她觉得心里突突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如果硬要说到底是哪里怪异,大抵是夫人眸中原来吸引她的那抹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的眼神,犹如一潭死水。
虽然每日也在笑笑闹闹的,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银珠能感受得出来,夫人并不快乐。
“你呀,别总替我操心,这么好奇,不如哪天我给你找个婆家!”温宁雪敲了敲银珠的小脑瓜,笑得宠溺。
听了这话,银珠脸色绯红的娇羞道:“谁!谁要你给我找婆家!我哪儿也不去,我就陪着夫人一辈子。”
说罢便将头倚在她的肩上,摇着她的手臂,那模样很是认真。
温宁雪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叹她果然一副小孩子心性,只是若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呀,哪能把一辈子都耗在我身上,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温宁雪喃喃道。
银珠对此非常不认同,她直起身子,万分认真的看向温宁雪,一字一顿:“能够遇见夫人,就是银珠小半生最幸运的事,能陪夫人一辈子,怎么能用这个耗字。”
温宁雪的心猛地一震,意识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赶忙别过了脸,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岔开了话题。
“对了,刚才我让你帮我拿的锦囊呢。”她故作轻松的问。
银珠一拍脑门,暗道自己一着急把正事儿都忘了,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锦囊,交给了温宁雪。
温宁雪接过锦囊,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梵音交给她的玉石手串。她深深看了一眼,最后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入了锦囊里,再将绳索收紧,打了个结。
她敛了神色,将锦囊递给银珠:“过几天,你替我去一趟上清寺,找一个叫梵音的大师,将这锦囊里的东西,归还与他。”
银珠双手捧着锦囊,好奇道:“夫人不和我一起去吗?再过几日就是祈愿的日子了。”
除了前一阵子夫人自己跑到上清寺去住了几天,往回这祈愿的事儿可都是她和夫人一起去的,一直没变过,怎么突然就要她去替她还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