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那日,满山的子弟天未亮就起来忙活,从举行祭典的那片山坡到前堂,穿着统一服饰的弟子们行色匆匆,皆在忙碌自己手头之事。
就连曲雁的庭院前偶尔都会路过几个弟子,若她们探头来看,便会看见一副极其诡异的场面。
院内一女一男外加三只狗,其中两人坐在廊下石阶上,三只狗坐在她们脚下,体型从大到小排序,异常整齐有序,皆抬眸看向庭院门口处。
在看见第三队弟子经过后,曲雁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他倒没一如既往看向远方,目光跟着门外的弟子飘远,看起来还颇有兴趣。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角的灰,看着齐影道:“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人前后走出庭院,并未与弟子们一道而行,反而去了另一个方向。
潮湿的石桥上覆满青苔,在踏过斑驳石桥后,氤氲水雾扑面而来,齐影抬眸看向眼前壮丽景象,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那是一处奔腾而流的瀑布,抬眼望去如同从天际流下,根本不知尽头在何处,瀑布下汇聚成一处湖泊大小的水潭,山谷内的溪水皆从此处而来。此处人迹罕至,水潭不远处便是大片的野花林,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期间飞舞。
这才是人间仙境般的美景。
“后山此处人少,你平日若是无聊,可以来此处寻乐。”曲雁知齐影不爱多见生人,这才把他领到此处。
一只蓝翼蝴蝶落在曲雁指尖,她端手递给齐影,男人神情堪称小心翼翼,他伸出指尖试探,在蝴蝶轻落在他指尖上时,齐影唇角终于勾起抹笑意。然而下一瞬,那蝴蝶便翩迁起舞而飞,曲雁看他唇角笑意僵住,很不给面子的浅笑出声。
她卸下腰间香囊递给齐影,“防山间蛇蚁的,或许还能吸引到蝴蝶。”
齐影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曲雁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男人唇角笑意僵住,她才轻咳一声收回视线,与他一同走在这山间。
“笑起来挺好看的,分明年岁不大,别总板着脸。”
齐影步子一顿,耳根不受控的开始发烫,暗卫本就不在意样貌的,但身为男子,总少不得受些骚扰。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女人口中听到,不掺杂任何肮脏下流的调侃。
不,是夸赞。
意识到这点后,在曲雁看不见的角度,齐影本紧抿的唇角又悄悄扬起抹弧度,但很快又压下。
“今日是谷内何日子?”
齐影难得主动开口,即便曲雁不喜欢此日,还是回答道:“山神祭典。”
齐影了然的点点头,又看向带他游山玩水的曲雁,面上有些诧异,“此等重要日子,你为何不去?”
曲雁轻嗤一声,“你信神佛庇佑?”
齐影步伐慢下,与她一同看向眼前大片花海,轻声道:“不信。”
若神佛有灵,世间又何来苦命之人。
齐影于世上最阴暗的角落长大,求佛不如求己,他很早便明了这个道理。可曲雁生长于仙境般的药仙谷,既有祭典熏陶,竟也如此觉得。
齐影望向她的侧脸,脚步不自觉往前迈了步,在于曲雁并肩而立的那一瞬,嘴比脑子快的问出声。
“为何不信?”
齐影说完便开始后悔,自己似乎问的有些多,他没指望曲雁认真回答,只把目光从女人的侧脸移开,同她一起看向前方涓涓溪流。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声音轻响起,“我母父曾信佛,终日在庙宇祈福。后来惨死庙宇内,她们信了一辈子的佛也没有给她们一丝庇护。”她顿了顿,将目光移向齐影面上,“后来我被师母带回这谷内,长大后才明了这件事。”
曲雁的声音与平日一般温柔,他却莫名听出一丝落寞,齐影未想到她会同自己讲她母父的事情,他启唇又阖几次才犹豫开口。
“或许她们是为你祈福。”
他感受到曲雁诧异的目光扫过,那其中含杂太多情绪,齐影猛然意识到,他这句安慰似乎说反了。在他开口前,曲雁已收回目光,语气一如平常。
“你说的有道理,或许吧。”
七岁那年,曲雁母父亡于自家祠堂,她从此恨透了与此有关的一切。可若真无神佛庇佑,她为何能恰好避过那场灾祸,等到姑母赶回平江,带她离开曲府。
姑母从未告诉她仇家是谁,反而劝她专心学医继承衣钵。既然姑母不肯告诉她,她便自己查,曲雁自小便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永远挂着一副笑模样,连姑母都信了她心中当真再无仇恨。
曲雁也极少唤她姑母,只唤师母。
她列了个名单,借着游历义诊之便,将仇人们一个个杀尽,除了四年前被许粽儿撞见过一次,皆处理的极为干净。
可惜许粽儿烧中胡话令人生了疑心,曲雁残忍的手段令师母惊骇,自那年过后,师母便将药仙谷的权利放给她。
曲雁知晓师母是什么打算,不过怕她在外杀红了眼,妄图用药仙谷圈住她而已。至少在谷内,她还是众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大师姐。
齐影喉结一滚,他刚欲开口,却忽而眉头一皱。曲雁与齐影几乎是同时转身看向身后,那个发出窸窣之声的地方。
待看清那处景象后,齐影隐下眸中凌厉,只微蹙起眉头。
曲雁则直接斥道:“许粽儿!你在这做什么。”
发出动静的人正是许粽儿本人,他正冒着身子欲离去,被曲雁抓包的那瞬间,他跟猫一样浑身都炸起。
看着曲雁愈近的身影,许粽儿眼中划过慌乱与畏惧,“师姐,我是来寻你的,马上、马上到祭典时间了,我见三师姐方才在寻你。”
许粽儿说的磕磕巴巴,身子还一直发抖,他一向惧怕自己,曲雁未在意他的异样,只当是自己方才的呵斥又吓到他。
曲雁抬头看了眼天色,眸中划过一丝不耐,许粽儿说的确实不错,祭典时间马上就要到,再不去便迟了。她与齐影在山中良久,竟忽视了时间。
齐影见曲雁看向自己,心领神会道:“我自己回去便好。”
曲雁只好点头,“也好,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
去祭典与回庭院是截然相反的路,在目送曲雁离去后,齐影本欲自己走回庭院。就在他抬步路过许粽儿时时,男孩怯懦的声音响起,水汪汪的眼睛染上乞求之色。
“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天马上黑了,我自己不敢。”
齐影停住步伐,那双漆黑平静的眼底划过探究,相比上次见面许粽儿看起来要狼狈许多,或许是在林间跑的焦急,他衣角染满草屑与泥土,额角有些汗水,可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慌乱与惧怕。
可曲雁已经走了,他在怕谁。
第十九章
这个念头在齐影心中划过,随后便点点头。
见齐影同意后,许粽儿才松了口气,立马凑到齐影身边跟着。可愈往外走,许粽儿的神情愈是惊慌失措,甚至抬手拽住齐影的衣角。
齐影不着痕迹的蹙起眉头,但转头见许粽儿怕的几乎哭出来,也没甩开衣角由他扯着。
他习惯性环顾周遭,山野间一片寂静,并没有危机感。在许粽儿即将贴到他身上之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冷意。
“谁在跟踪你?”
许粽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出来,他立刻慌了神,生怕再剩自己一人,拽住齐影衣角更不肯松手,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齐影哥哥,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们两个男子一起走,她肯定不会对我们动手。”
许粽儿眼泪说流就流,齐影眉头蹙的更深,“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齐影面色冷肃,许粽儿不由一愣,随后慌乱将袖里纸团拿出,指尖与声音一同颤抖着。
“我也不知晓,这是我晨起时在床头发现的,她说她今日会来找我,我便想躲起来,可躲到一半便感觉有人追我。”
许粽儿哭哭啼啼的,齐影忽视他小声啜泣,从他手中接过那张被揉乱的纸,待看完上面的淫/言乱语时,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红了脸颊。
怪不得许粽儿如此害怕,齐影开口时有些羞怒,“方才曲雁在时你怎不告诉她。”
这正是不合常理的地方,曲雁身为药仙谷的大师姐,谷内有淫贼调戏男子,怎么想也该是她处理此事。为何许粽儿对曲雁隐瞒不言,反而向自己寻求庇护。
“不能……不能找师姐。”
师姐会杀了他,师姐不会管他的。
许粽儿眼眶止不住的流下眼泪,若说方才他是无措害怕,而现在已经是惊恐万状。齐影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害怕曲雁,上次便是,这次仍是如此。
但许粽儿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他既找上自己,齐影也无法将他扔下不管,于是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匕首握在手中,让许粽儿紧跟着他身后。
齐影一心在观察周遭动静,因此错过了许粽儿在看见他手中匕首时,一刹那惨白的脸色。
那把匕首是曲雁切药材所用,上次她切过药材后,见自己目光留恋,便顺手将匕首送给了他。齐影本不欲要,但曲雁又拿出了把一模一样的接着用,他便只好收下。
齐影做了多年暗卫,总习惯了在身上带着武器。
齐影瞥向瑟瑟发抖的许粽儿,低声道:“你若有常识,便应往人多的地方跑,而非往无人之处钻。”
他语气并无斥责之意,只是安静陈述一个事实。许粽儿没有像往日一般跳脚,而是怯弱解释道:“今日是山神祭典,不许男子前去,谷内上下皆无人,我一时害怕才往后山跑。”
许粽儿其实想的极为简单,后山地势复杂,他藏进去躲好,等祭典结束再出来就好了,届时他再把此事告诉三师姐。
直到齐影与许粽儿走出后山,这一路都未发现任何人影。天色已近昏黄,马上要夜幕降临,谷内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难得有几分萧条空荡之感。
可许粽儿不敢自己回院子,只拉着齐影小声道:“我们去山坡下等着,等师姐她们祭典结束,我便把这件事告诉她们。齐影哥哥,你就再陪我等等吧。”
齐影不太理解他为何执着于等待祭典结束,那女人也不是傻子,真等祭典结束,她早跑的无影踪了,他一向习惯早解决早利索点想法。
“不需要,我能解决。”
许粽儿茫然啊了一声,见齐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急切道:“可是我们都是男子呀,虽说我们是两个人,但这也不安全。”
许粽儿还想再劝劝齐影,但见他神情冰冷,竟一点惧怕的神色都没有,又想起他手中师姐的那把匕首,只将话咽回口中。
他按照齐影所言,独自回到自己的屋内不安等待,待齐影敲窗声传来时,许粽儿立即跑过去把后窗打开。
他本欲拉齐影上来,可男人左手紧扣窗沿,利用巧劲一下便翻进来,身姿灵巧异常,许粽儿只好又缩回手。
待他俩交换了外衫,许粽儿又用浸湿的帕子捂住口鼻,仍十分惴惴不安,他看向坐在桌前的齐影,小声忐忑道:“齐影哥哥,她真会来吗?她若真来了,我们两个男子,真的能制服她吗?”
许粽儿觉得不能,他甚至想拉着齐影跑,可对方那般自若,好似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倒是他大惊小怪了。
“她觊觎你,便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齐影顿了顿,“不是你和我,是我自己,你只管躲远点便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日暮之际,那层薄薄的窗纸被针眼捅漏,一股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味道被吹散在屋内。
齐影枕在手臂上,阖上眸子呼吸平静,好似真在桌上睡过去一般。
屋外人确实奸诈,她等了半炷香之久,通过那小洞观察桌上之人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挑开窗栏翻跳进来。
油腻又猥琐的声音随着笑声一起,“小粽儿,你跑的倒是挺快,快让姐姐好好疼疼。”
隐在角落的许粽儿本被熏的昏昏欲睡,可当那女人声音响起时,他如被人锤了一榔头般猛然抬头,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这声音他昨日还听过。
齐影眉头微蹙,他忍住心间冲动,安静扮演因迷药而昏睡过去的许粽儿。他与许粽儿身形相仿,此刻只露个背影,倒是令人一时分辩不出。
“姐姐可想死你了,你可知这几日我等的有多苦,我简直是日思夜想,梦里都在和你欢/好,今日可终于叫我等到了……”女人嘿嘿笑了两声,她离齐影的距离愈来愈近,口中之语也愈发下流。
齐影在脑中一遍遍勾勒着,在女人的手扶上他肩颈的那一瞬,他猛然睁眼起身,眼中寒意与厌恶不加掩饰。
在那女人惊讶的瞬间,齐影抬腿顶向女人胃部,随即抓住她臂膀往身后一扭,将她压于桌上反锁臂膀。他在浮屠楼待了二十年,近身搏斗中,就连女子也鲜少能赢过他。
那女人嘴里骂了一句,语气不可置信道:“你他爹的是谁啊!许粽儿呢!”
她边说边奋力挣扎着,女人不会武功,挣扎也只靠蛮力。若放在从前,齐影解决她只需一瞬,如今他虽失了武功,可多年习武积攒下的经验仍存于心。
齐影右手扣住她的脖颈,左手紧锁住她手臂,可女人身材壮硕,大了他整整一圈,在她的不断挣扎中,齐影的动作逐渐有些吃力。
可他忘了自己身上的旧伤,直到右手传来剧烈痛意时,齐影手腕克制不住的开始发颤,但他仍咬牙按住女人的身躯。
从角落里出来的许粽儿见到这幅场景,立刻想上前去帮忙,就在那瞬间,他看见齐影手中失力,被桎梏的女人立即翻身而起,抬手便要抓住齐影。
“小心!”
许粽儿惊叫一声,他看见关若薇看向自己,齐影则将藏于袖中的匕首亮出,径直朝向女人命门袭去。
意识到被摆了一道的关若薇咬牙切齿,“他爹的小浪蹄子,还会找人下套了,我一会在收拾你!”
关若薇力气极大,齐影犹如游鱼般,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他仿佛能预知女人的下一步动作,看起来毫不费力。这令关若薇更为暴躁,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如今却和逗鸡一样逗她,于是下手更为狠厉。
许粽儿站在一旁,他不敢像齐影一样近身与关若薇搏斗,便抱起一个花瓶瞅准时机奋力向她砸去,奈何迟了一步,可怜的花瓶在两人身旁四分五裂。
齐影面上不显,可极速流逝的体力令他陌生又心惊,他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在躲过关若薇袭来的拳头时,他足尖踢向地上,飞起的花瓶残片划过关若薇的脖颈,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